北洋軍閥史話 十二、康有為逃脫
    康有為八月初五早上離開北京,傍晚到了塘沽,就搭上招商局的海晏輪。海晏輪延期,乃於初六早上改搭太古公司的重慶輪,於11時開航。這時西太后已奪取了光緒的大權,北京政變已爆發了。不過康有為在船上一切都不知道,重慶輪過煙台停泊時他還上岸去買水果和石子。

    康有為在搭乘輪船逃亡時,曾經留下兩份遺書。

    一封是寫給他的弟子徐勤,托以後事,書云:

    「吾以救中國,故冒險遭變,竟至不測,命也。然神明何曾死哉。君勉(徐勤的號)為烈丈夫,吾有老母,謹以為托,照料吾家人,力任大道,無憂慮也。同門中誰能仗義護持吾家吾國者,央神明嘉之。孔子生二千四百七十五年即光緒廿五年八月九日為絕筆告君勉仁弟,並示同門有志諸子。」

    廿年後康有為60歲生日時,又在這封絕筆書上加跋,歷敘當時逃亡經過,跋云:

    「此吾戊戌八月九日奉密詔到滬,付託門人徐勤勉之絕筆書也。先是難將作,門人林旭兩銜德宗朱諭來,第一詔命與同志籌救,謂朕位幾不保,不勝焦灼之至。乃與譚復生謀召袁世凱圖之。第二詔知為將陷不測,仍假托辦官報,命往上海,曰汝一片熱腸,朕所深悉,它日更效馳驅,共建大業,朕有厚望焉。且又曰:汝其愛惜身體,善自調攝。蓋以在外或安,在內則危,故特遣出外以救之,先帝之若心也。惟為雖奉上命即行,仍欲留京營救,譚復生以救上事自任,幼博贊之,促吾行,黃仲-告,令吾易僧服走蒙古,幼博跪力請,任公同固請,吾以死生命也,少年在粵遭華德裡落磚,如死久死矣。仍往天津經榮祿督署,乃先上招商局船,以無上艙,改乘英人重慶船於六日十時行。是日侵曉難作,先帝遭廢,六時步軍兵圍南海會館,幼博弟與門人程大璋、錢維驥捕逮矣。即閉九城斷鐵道,發緹騎三千,大索於京師,譚、林、楊、劉四軍機及楊漪川待御、徐子靖、張樵野兩侍郎鹹被逮,黨獄大興。既不得吾,則又大搜天津陸海,馳電全國,附以吾影像托於各國領事,連日滬船搜捕嚴密,而吾以五日曉出京,晏然不知也。七日船泊之罘,吾登船游眺,拾海濱五色石數籃而後登船。是時煙台道己奉密捕之電,惟有他事出,在輿中接電不識。及檢知即還之罘,而吾船已行矣。乃命飛鷹兵艦逐吾重慶,而飛鷹適載炭不足,遂中道不及。將至滬,吾門人憂甚,紛紛租小輪舟出吳淞外接之,而實無從著力,蓋洞察防範已備也。

    九日至吳淞外卅海裡,英吏登舟持吾像遍視,及吾,延入臥室,出像問曰:汝誠弒耶?吾驚問,乃出偽懿旨相視,曰康有為進丸毒弒大行皇帝,著即行就地正法,欽此!吾即大哭,即投海,英吏抱我曰:外傳事未實,姑少待之,遂扶吾過英艦,然以為上必無幸,終當投海耳。乃賦詩曰:忽灑龍-翳太陰,紫微移座帝星沉,孤臣辜負傳衣帶,碧海波濤夜夜心。更念老母無以為養,眾門人忠肝義膽不以死生易心,不以寒暑易節,可以寄托者,莫如三水徐勤君勉,乃寫此書及與吾內子張妙華夫人一書,令其善事吾母,附以詩,令僕藏之,俟吾不測。今閱廿年,君勉經海珠之變而無恙,吾與張夫人倖存,今日門人為吾與張夫人雙壽介觴,張夫人亦於戊戌被捕幸脫者。

    君勉在高弟被捕,麥孟、華孺、博五、覺任、公裕數人之列者。事閱廿年,吾歲六十,當覽揆之日,君勉子良出此書請題,舊夢前痕,我心惻惻。

    吾一身經萬死本不足計,然吾如被逮於朝,先帝既夕弒,吾永為叛逆,若范蔚宗而國事立可知矣。然吾經十死而不死,今竟能介壽,豈非天命哉?然而此廿年中大劫頻仍,朝市變易,國務日落、民生多艱,補天無力,重負先帝重建大業之望,深慚衣帶之詔,一死固不足塞責,惟有愧恧感憤而已。此紙寫於由重慶船渡兵艦之小輪舟中,索得舟中惡紙劣筆,匆遽寫之,故不成書,聊以傳言。君勉保存至今,從吾患難廿年如一,益敬不懈,夫與吾游而黨者,不啻千萬,其始勤終怠,或中道而變者,不可量數,賢哉君勉,臧洪疇也,橫覽天下豈可得哉。丁巳二月五日康有為年六十覽揆時跋此。」

    第二封也是在重慶輪所寫的絕筆書云:

    「我專為救中國,哀四萬萬人之艱難而變法以救之,乃蒙此難。惟來人間世發願專為救人起見,期皆至於大同太平之治,將來生生世世,歷經無量劫,救此眾生,雖頻任患難,無有厭改。願我弟子,我後學體吾此志,亦以救人為事,雖經患難無改也。地球諸天隨處現身,本無死理,至於無量數劫,亦出世人而已。聚散生死,理之常,出入其間何足異哉!光緒廿四年八月九日康長素遺筆。到此無可念,一切付之,惟吾母、吾君之恩未能報為可念也。」

    康有為也在這篇絕筆書後題跋云:

    「此光緒戊戌八月吾將投海時遺墨也。是時京師調兵三千,閉城斷鐵路而大索。吾以四日奉上密旨便行,五日遂行至津乘招商局船,而無上艙,遂以六日曉乘英重慶船行至滬,則滬又大搜矣。英領事派人以後旨見示,偽旨雲已革某官康有為進丸毒弒大行皇帝,著即行就地正法,欽此。吾見上已大行,只有投海,英人抱我曰:聞上實在,雖欲死請少緩,姑待消息如何?乃投海未遂也,乃寫此與門弟子,並與徐君勉一書,令其善視吾母,預為再投海計也。不意廿餘年歸國無恙,重睹是書於廬山黃龍寺婆羅雙樹之下,亦可感矣。吾雖不死,而中國日危,然亦可知死生有命,非人所能為此。廿年中自庚子拳匪之變,辛亥之革,南北之爭,大官富豪死者如麻,吾故舊士亦鮮有生存者,若貧賤之民,死於溝壑兵燹不可數,而老夫尚能曳杖看山,與五老周旋,既感慨亦自意也。戊午八月朔康有為題」。

    康有為逃抵香港後,北京消息雖多,都是惡劣萬分的,尤其是六君子死難後,連收殮屍體的人都沒有。康雖得活,卻無能為力,只好拜託英人李提摩太。李提摩太是一位傳教士,對中國當時維新運動出力不少,尤其是在戊戌政變後,他在中間奔走不遺餘力,非常難得。下面是康寫給李提摩太的密函:

    第一函——

    「李提摩太先生閣下:四日一別,並言敝國宮庭之變,僕是日受皇上密詔,令設法求救,而貴公使不在仍無及矣。五日即有大變,致我聖明英武,力變新法之皇上被廢,並聞旋即遇弒矣。嗚呼痛哉!偽臨朝慈禧淫昏貪毒,守舊愚蔽,乃敢篡位幽弒,自稱訓政。夫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安有臨政廿年天子,英明變法如此,而待訓政者哉?我國經義,帝者以嫡母為母,不為庶母為母,偽慈禧在同治則生母,在今上則為先帝一遺妾耳,豈可以一淫昏之宮妾而廢聖明之天子哉?淫後毒死我顯後,鴆我毅後,憂怒而死我穆宗,今又廢弒我皇上,真神人所共憤,天地所不容者也。向來阻抑新政,及鐵路三千萬,海軍三千萬,皆提為修頤和園,昭信股票則起天津行宮,致國弱民窮,皆由於此,將來以國托與強鄰,則不惟敝國之憂,亦地球大局所關也。僕身經十死,荷蒙貴國保護,得全性命,俾傳密詔,伏乞轉求貴公使電達貴政府主持公義,保我皇上聖躬,全我皇上權力,施我大德,感且不朽。我皇上必將有格外圖報以扶亞東大局,抑貴國實利賴焉。謹為我在貴公使前謝保護之德,謹代我大皇帝求救,惟垂哀察。名另具。舍弟無辜被戮,肝腸寸裂,其遺骸不知何在?恐無敢收者,先生仁心義聞,暴著天下,向來捧襟,幸托相知,舍弟亦托交末,伏乞先生代收遺骨,寄交渣甸怡和輪帶交香港(用西字信)渣甸行買辦何東轉寄,便可得收,所有運費船紙,望代寫辦以便匯上。計先生以道德救人為事,必許之也。冒昧瀆請恃仁人之能救人也。敬請道安。名另具。

    另函致容純甫者望代妥密交,各情並告知,此函亦並示之。再若運骨而歸,寄港船票不用寫明是何人收,但求將該票夾入西字信,一面直寄港,到港時何東自然與弟料理妥當也。又後。另有一函寄慰楊孝廉米裳,望托人妥確交出,此人是楊深秀御史之子,其父無辜被戮,殊可哀痛,故寄此信慰之,並托先生收骨也。又啟。

    同時被戮之楊侍御深秀,譚京卿嗣同,皆弟至交,並義士也,其林京卿旭是弟門生,楊京卿銳、劉京卿光第皆志義之士,並遭此難,未知有人敢收其骨否?先生若能推愛並施大仁,收其遺骸,加以殯殮,待其家人領去,不勝感禱。弟子啟。」

    康有為以為李提摩太尚在北京,所以拜託李收殮六君子的遺骸,可是李事實上已經去上海,所以這封信沒有送到李的手中。從這封信上看到,康有為在香港是受到何東爵士的掩護,當時何東不過是渣甸洋行的買辦,對中國變法頗多贊助。

    康致李第二函——

    「李提摩太先生足下:日前著門人湯覺頓到滬,承推愛錄用,感甚。近聞貴國大集兵於威海,並議聯約德、日、美各國伏義執言,將以救我敝國皇上復辟。僕親奉密詔,奔走求救,前在香港,曾面晤提督白麗輝君曰:必以救我皇上為主,指頸矢誓,慷慨仗義。今誠得貴國一舉而我皇上之位可復,正敝國之新政即可行矣。夫慈禧之篡廢,並欲為帝也。但為群小所牽迫為之耳。其始則太監李蓮英曾被皇上廷杖,故恐皇上殺之,乃日造謗言於慈禧前,謂皇上將廢之,積毀銷金,慈禧信之。榮祿素媚李蓮英,又藐視皇上,其出督直隸省,有歷陳地方辦事情形折上慈禧,無折上皇上。皇上知之,嚴旨申飭,榮祿畏皇上英明,乃迫慈禧以廢立之事。且皇上欲行新政,而荒謬之老臣皆當罷黜,故環求於慈禧以廢立也。然則慈禧之廢立,但為群小所牽率以保全性命耳。若有大國剴切解諭與之立約歸政,請皇上待以不死,厚與數百萬之供給,亦非不歸政也。

    僕將詣貴國求救,道過日本,其國民思救我國,情意踴躍,故暫勾留,擬十一月乃動身。足下若暇能來此同游貴國,俾識貴國通才,不勝企望,若度貴國月間即能定救敝國之事,亦懇速函通知,俾僕緩行,至要!

    再者門生知縣龍澤厚志行高潔,學問通博,聞京師有議捕之,奔走避地,流難無歸,若報館能多用人,請為錄用,俾得枝棲,幸甚。敬謁興居。名另具。十月初八日」

    康此函亦有一跋云:「謹按此書為俠士梁鐵君代書。梁君名爾煦,順德人,講王學。戊戌從亡後累年,丙午七年以行刺那拉後,為袁世凱所殺,烈哉。附書於此,癸亥正月康有為。」

    梁啟超致李函——

    「李提摩太先生閣下:自初六日北京一敘以後,敝邦變故日甚一日,皇上幽囚,志士慘戮,痛不忍言。教師康先生得貴國之保護,幸脫虎口,聞系都中有人致電於上海貴領事,想出於足下之手,大邦仗義之盛心,與足下待友之忠悃,令人感謝無已。弟自別後,為日本政府所保護,安抵東京,近已與康先生相見矣。每念地球各國變法之始,無不流血滿地,今弟等雖遭此變,而心愈奮銳也。惟東方之局日亟,若貴邦與美日兩國不早為計,他日俄人羽翼既成,無復可望耳,望足下與貴邦諸君子急留意也。康先生在北京時曾承足下代屬覓一翻譯之人,今有教友湯君覺頓亦康先生之弟子,學問優良,才識博雅,今特令其來滬,以供驅策。謹以信為之先容,伏乞延見,即叩以所學,定知吾言之不謬也。專此奉布,不多及。此請大安。弟梁啟超拜。十月一日。」

    李提摩太不僅支持維新運動,而且對康黨幫助甚力,且為患難知己,實屬難得。從康有為寄到上海給李的函中,可見康黨寄望於李提摩太打通英國政府,用兵力支持光緒復辟。這種作法實足以激起守舊派和中國士大夫階級的反感,同時也促成守舊派傾向反動而造成義和民事件的爆發。

    李提摩太是救援康有為的主力,這可以從李的助手程濟的追憶文中看出。程文是跋康梁給李函之後,文云:

    光緒丁戊之間,余佐英人李提摩太君辦上海廣學會。廣學會者,廣譯泰西史及科學諸書以啟牖吾國民智者也。戊戌四月下旬,清德宗景皇帝痛甲午之恥,發憤圖強,銳行新政,是時所發諸諭旨,皆出自南海康先生手。康先生以工部主事一微官而得君如此其專,古人中不多睹也。時景帝欲特開懋勤殿,拜李君為顧問大臣。七月廿四日(註:即戊戌年)李君與余航海北行,月杪至京,寓英公使署,適英使避署外出,翌晨乃逕至米市施醫院。八月三日午後康先生來言:新政施行甚難,吾頃奉諭旨辦上海官報,明日將南下矣。吾欲乞友邦進忠告,而貴邦公使又不在京,至可惜也。李曰:竟不能調和西宮耶?康曰:上行新政,盈廷衰謬諸臣恐被黜,哭訴慈禧,慈禧信之,致橫生阻力,夫復調和之可言。

    六日午後梁啟超偕徐君化鏡來,兩人抱頸而哭。李曰:哭胡為者?立速謀補救之策。余曰:究竟現在情形若何?梁曰:垂簾之詔已頒,有廷寄與沿江海督撫,務獲康先生而甘心焉!譚復生等亦已不入內,無所謂新政矣。倉皇間拭淚而別。忽容純甫閎來函言政府緹騎四出,梁氏甚危,能為之地否?李曰:梁固知趨避者,毋煩余為劃策也。作答書竟負手倚門立,有頃,以淡巴菰一枝貽余,而自吸其一,與余對面坐於短榻上,謂余曰:西人之覘國者,皆言貴邦政治已入正軌,循序以進,不難富且強,不圖有此挫折。余曰:全國風氣不開,諸頑閹黨群附慈禧,欲革新政治,豈易之者,雖然康先生恐不免矣。李曰:在海舶中當無恙,到上海則甚危險矣。余曰:上海貴邦總領事白理南君非吾廣學會會長乎?李曰:然,但能否盡力不可知也耳。余曰:萬國皆保護政治犯,先生盍發一電以救之。李不語,久又曰:電可發,恐無補耳。且不知所附何船。若在華法界登陸,則敗矣。余曰:亦惟盡心焉而已。李頷首者再,凡數易稿,乃授余曰:知此事者惟吾兩人,宜深秘之。余雖無憚於貴邦政府,惟在貴邦多交際,則亦不得不爾。余且諾且攜稿出外,發電而回。

    英領事白君得電請示於倫敦政府英首相沙士勃雷,候復電允許,乃派工部局員濮蘭德乘兵艦至吳淞,得康先生於重慶輪船,乘風破浪直抵港,是為康先生出險之始。此外諸事則人多知之,毋俟余之贅述。茲所黏存手札十餘紙,乃康在港時與李君書也。李在滬與余晨夕聚處,書札悉以付余,余故得而保存之。此外康先生致餘者尚有一函,並贈余詩一首,家人以時禁方嚴,竊取而焚之,所存者僅此。……冊末一札為梁啟超手跡,啟超久叛其師,無足論者,自戊戌以來,於清室則時或保皇,時或革命;於袁氏則時或詆毀,時或服從。今且公然謂吾國人才以戰國時為最盛,此孟子所謂率獸食人,人將相食之時也。又謂自漢武帝尊孔後數千年來,學無進步,人才日衰,今宜無限制輸入外國學說,則欲率國人盡棄其學而學外人矣。此系歡迎英人羅素之辭,見於南北報紙者,反覯此札,具言師弟之間沆瀣幾若一氣,並有雖遭此變而心愈奮銳之語。吾欲知其奮銳之所底止,故附此札於康書之後,以觀其究竟焉。後戊戌廿六年,癸亥七月將檢付裝池,因志其緣起如此。陽湖程濟。

    康有為逃到香港後,住在港紳何東家中。九月初五他東渡日本。這時梁啟超也由日本人掩護逃到日本。

    維新變法和戊戌政變一幕就是這樣過去了,在這事件中有一個人沾到了「便宜」,就是在小站練兵的袁世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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