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風華 第九章 風華記Ⅳ
    風和日麗,萬里無雲的日子,很幸福,很平靜。燕北王趙玄庭與曲微這日正在府中品茶下,忽幸南疆來使。  

    曲微大驚,慘叫一聲,爬起來就要跑,卻被趙玄庭一把抓住,笑道:「南疆六使,你跑什麼,難道是瞞著我做了壞事,怕被捅出來?」  

    曲微做出委屈的表情:「哪有的事,我冤枉!」  

    「真的沒有?」趙玄庭挑了挑眉毛,言下之意,他極度不信任。  

    「真的沒有!」曲微答得斬釘截鐵。  

    「好!我相信你,你現在坐在我旁邊,等使者來了,我一定堅定不移地告訴他,不管南疆出了簍子,那都絕對不是你捅的。」趙玄庭很溫和地按著曲微的肩膀把他壓在椅子上。  

    「可是……」  

    「怎麼,或者你想坐在我腿上?」  

    「不,我不……」  

    「啊,你不好意思,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等……」  

    「放心,等不了多久,南疆的使者就要到了。」  

    「啊──」曲微慘叫一聲,一張臉頓時垮下來,「玄庭,我有錯,我坦白,麻煩你讓我躲一躲,南邊那個活死人向來小肚雞腸,上次我寫了封信,恐怕是把他整得不輕,這次怕是遺人來報仇了,這具體情況我們日後詳談……」  

    玄庭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你怕什麼,他再神通大也不過一個平常人,這裡是燕北,我在這裡,還能讓你吃虧了不成?放心坐著,有什麼事我幫你擋著。」心中卻暗自賭了一口氣,曲微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怎麼就獨獨怕了他,便存心要當著曲微的面,殺殺那傢伙的氣焰。  

    然而出乎曲微與玄庭意料之外,南疆使者似乎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老實。  

    一進六便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參見燕北莊王爺,屬下此番奉南疆之命,有一封信要交由王府微主子過目。」然後便退下了。  

    曲微接過信,展開信紙,心中多少有些困惑,九王?九王素來就是看他不順眼的主,卻不知今日怎麼會寫信過來。待看了內容更是張大了嘴巴:「九王爺要我盡速過去南疆一趟,有要事相商。」  

    這下連玄庭也奇了:「好好的,這麼遠居然痛宗去南疆,那兩個人究竟在耍什麼花樣。」  

    曲微若有所思,終於有些猶豫地看向玄庭:「只怕那邊是真有了什麼棘手的事,若不然九王爺不至於……玄庭,我想我最好還是去一趟。」  

    玄庭歎了一口氣,拍拍曲微的頭:「做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我和那人的恩怨早就了結了,但他卻是你朋友吧,既然你的朋友有難,我難道會逼著你袖手旁觀?」  

    曲微燦然一笑:「我知你決不會攔我。」  

    玄庭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快去讓他們收拾收拾,我去寧國公府上交代一下政務,明日一早我們便出發去南疆。」  

    「咦,你也要去?」曲微驚聲問。  

    「你一個人去見趙玄哲,我怎麼放心。」六王玄庭說這話時的酸味連自己也聞到了,只是眼下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這一日,儘管主子這一個月來一直心情不佳,但是南疆王府的下人們都不由因燕北新到的客人興奮起來。  

    燕北王趙玄庭自年輕時在幾位皇子中就最是英挺瀟灑,後來又莫名銷聲匿跡了整整七年,是以民間關於他的傳說也極為豐富多采,而今日他身邊那-容姿絕艷的靈修少年更是為先前的傳言蒙上了許多緋紅色彩。  

    「燕北王失蹤這七年怕是都與這少年在一起吧,還真是個癡情種子,連王爺的身份都不要了。」  

    「他們現在能得到朝廷的默認真是不容易啊。」  

    「不過這樣的少年,便是貌美女子也要遜色三分,也難怪燕北王只羨鴛鴦不羨仙。」  

    「哎?你們看見他手裡提的籠子了嗎?那裡面裝的是什麼?」  

    「看……不太清楚,大概是什麼可愛的寵物吧。」  

    「……」  

    府裡人議論得熱火朝天,誰也沒注意到真正知情的孫管家正縮在一邊直流冷汗。  

    南無阿彌陀佛,剛走了一個前皇帝,來了一個安親王,兩個都極盡番天覆地的本事,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似乎以後的生活會異常驚天動地。  

    就在孫管家暗自呼天搶地的時候,九王已經迎了出來,遠遠看見麼,互相見禮,接下來便直接跳過曲微,注意到了曲微手裡的籠子。  

    「這是什麼?」九王瞪大了眼睛,「曲微,你送禮我不反對,但是送一隻雞過來也未免太吝嗇了吧!」  

    「好久不見,你倒是沒什麼長進,連鳥和雞也分不清楚。」曲微的毒舌,其威力不下於趙玄哲。  

    玄庭見狀慌忙打圓場:「九弟,這是微兒養的鳥,原來都是叫雀兒,後來微兒見它會飛了,長大了便改了名叫鳳凰。」  

    鳳凰?九王的五官差點擰在一起,此時此刻的他只想到一句話:身無綵鳳雙飛翼,曲微的鳳凰不如雞。  

    恰在此時,鳳凰異常高傲地啾啾叫了兩聲,九王緊皺眉頭,實在是寵物多像主人,曲微的鳥和曲微一樣令人厭煩無比。  

    「對了,九弟,你怎麼大老遠把我們叫,來有什麼事嗎?」玄庭問道。  

    九王深深歎了一口氣:「此事說來話長,先進來吧,待奉上茶,我慢慢再與你們說。」  

    「和親?他?」南疆王府客廳裡,玄庭和曲微很有默契地同時怪叫一聲。  

    九王鬱悶地沒有答話,曲微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好啊好啊,東漢年間,匈奴猖獗,李廣打了一輩子,衛青又打了一輩子,偏偏都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結果呢,昭君嫣然一笑,遂天下太平。我認識玄哲這麼多年,沒想到他還有這等功用。呵呵呵,以一己安危換天下太平,你何不就隨他去了,也是一段千古佳話。」  

    九王爺見曲微在這節骨眼上還說風涼風,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無奈畢竟是有事相求,當場不得不忍下來那麼一點點,但也只是一點點而已:「曲微,你這萬年禍害,滿肚子除了水還有什麼?王昭君一個宮女,選中後也不過封了個公主,你見過哪朝哪代,和親時大大方方送個皇帝過去的?」  

    ……曲微抬抬眉毛:「那倒也是。」臉上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  

    「說這麼多……玄哲他……人呢?」玄庭突然想到。  

    「對啊,他人呢?」曲微贊同地點點頭。  

    四隻眼睛一起盯向九王,九王一楞,緊接著面色又黑了一分。  

    「哈……」玄庭乾笑一聲。  

    「哈……」曲微跟著乾笑一聲,「該不會是已經……已經嫁……過去了……吧?」  

    「當然不是!」九王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  

    「那把他叫出來,叫我們千里迢迢跑來商量對策,他這個當事人幹嘛躲著不出來,羞的和新嫁娘一樣,他是不是太入戲了點啊!」玄庭有些不滿。  

    「人不在這……」九王低聲道。  

    「什麼?」曲微怪叫道。  

    「我說人現在不在這!他在去羯羅途中被土匪搶上山了!」玄鈺黑著臉吼道。  

    「哈?」曲微和玄庭面部肌肉同時抽搐起來。  

    「怎麼……會這麼容易,那個羯羅可汗這麼不濟,連人也保不住?」曲微徒勞而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因為是裡應外合……」九王的聲音越來越低。  

    「裡應外合?」莊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你是說……趙玄哲他,認識那些土匪?」  

    九王鬱悶地搖頭。  

    「那是羯羅有人不希望他過去,所以和土匪勾結?」  

    九王繼續鬱悶地搖頭。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什麼叫裡應外合?」玄庭聽得如墜五重霧中,不耐煩起來。  

    九王沒有吭聲,很鬱悶地把臉撇到一邊。  

    曲微卻深吸一口氣,轉向九王道:「我大概明白了,我來說,你只管點頭搖頭就好!」  

    玄鈺點點頭。  

    「玄哲說如果他不跟羯羅可汗走,恐怕羯羅不會善罷干休,藉機起事,對不對?」  

    點頭。  

    「但是玄哲和你,無論如何都不會讓羯羅王帶趙玄哲走,對不對?」  

    還是點頭。  

    「於是玄哲就想了個辦法,假裝跟西嶺王走,讓你帶人冒充土匪在邊境把他劫回來,這樣就不關你們的事了,而羯羅愧對你們,也不好聲張對不對?」  

    依然是點頭。  

    「結果,你這個假土匪還沒動手,真土匪卻出現了,而且玄哲和他帶過去的幾個人誤以為真土匪是你這個假土匪,就傻乎乎的、高高興興地跟著真土匪跑了,對不對?」  

    九王沉默了,玄庭也沉默了。  

    「哈哈哈!」曲微沉默半晌,突然仰天狂笑三聲。  

    「笑什麼?」九王嘔氣地問,「你有什麼辦法?」  

    「我能有什麼辦法!」曲微很欠扁地回答。  

    看著曲微好整以暇的表情,如果不是莊王在場,九王恨不得撲上去把這個傢伙掐死。  

    南疆的夜,寂靜而溫和,九王獨自在庭院裡。曲微,玄庭,故人的到來本就已勾起許多思緒,何況他人成雙成對,自己卻是形單影隻。  

    「你很擔心他?」一個聲音傳來,九王回頭卻是曲微,臉上難得沒有嘲諷笑意的曲微。  

    「你來做什麼?」九王問。  

    「我來還你一個人情。」曲微笑道,「一年前,禁城那一夜,我們都以為玄哲死了,而我第二日就要殉葬帝陵,那時我也在等一個我知道等不到的人,當時我很害怕,所幸有你陪我共醉。」  

    九王笑了笑,他也想起了以前,原來不過一年的時光,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趙玄哲的死是假的,那時他服下了褚雲修的藥,假死了十日瞞過天下人,也瞞住了九王與曲微;然而九王的悲慟是真的。那種失去最愛的人的感覺,沒有多少的驚天動地痛苦,只的只是麻木,心似乎沉入了黑暗的谷底,透不進一點光亮,於是連整個世界也都灰暗起來,渾渾噩噩,那些日子做了什麼事,九王自己也快忘了,只是沒想到曲微卻記得。  

    「我不是有意去找你,只是除了你,沒有合適的人選。」九王不領情地回答,「我現在沒事。」  

    「無所謂。」曲微露出調皮的笑意,「其實我是看你可憐才來陪你,這樣說可以了吧!」  

    九王皺起眉頭:「這麼晚了,你不用去和玄庭做你們該做的事嗎?」  

    曲微面色有些窘迫,隨即卻無事一般反擊道:「這麼一會有什麼關係,我和玄庭又沒有哪個被土匪搶到山上天各一方。」  

    九王翻了翻白眼:「我現在沒心情跟你吵架。」  

    曲微哈一聲笑了出來:「你連和我吵架的心情都沒有了,先前還說沒事?你明明就很為他擔心嘛!」  

    「這關你什麼事?」九王的聲音沒了氣勢。  

    「其實也沒什麼,我不過是來告訴你,沒必要太擔心。他可是天下唯一有能力騙過我曲微的人,怎麼會連性命都保不住。」曲微的眼中出現一種欽佩的眼神,「何況,他那麼愛你,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又怎麼會輕易就與你分開呢。」  

    九王有些困惑地看向曲微。有光很明亮,這讓九王想起年前,也是這樣溫和的夜,他去見了曲微,月光下,這個叫曲微的少年膚白如雪,淡淡的酒暈浮在面頰上,猶如三月桃花緋色的英華。江南行後,這位欽賜御弟的驚世美貌天下皆知。  

    「微微亂花迷人眼,曲曲笙歌鳳求凰。」當時九王突然就想起歌謠中的這個句子,突然就笑了,乘著酒醉,只是有一出沒一出地不停發出一個又一個音節,很多該說不該說的話在他心裡塞了那麼久,而那時,他像是要把那些全部吐出來,不管面前傾聽的是誰,不管以他的靈修究竟懂不懂自己心中拙劣怯懦的愛情。  

    世人上下都知道,九王與曲微不和,但是有幾個人知道真正原委曲折?  

    九王其實真正恨過眼前這個少年,他太過靈修,別人的心思總是一猜就透,即使是他最聰慧敏銳的皇兄。有時候,九王心中不免一陣的黯然,分明是自小到大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人,分明是自己口口聲聲要保護的人,但是為什麼最瞭解他的卻不是自己?再來後,九王不恨了,但是心中卻始終有一些東西無法放下。  

    「曲微,你先前曾對我說過,如果我把心裡的話告訴皇兄,皇兄不知道會多高興!」九王突然問道。  

    曲微一楞,猛然想起自己殉葬皇陵前的那個夜晚,的確是如此對九王說了,於是有些木然地點點頭。  

    「你那時就知道皇兄他喜歡我?」九王爺又問。  

    曲微又是點頭:「豈止那時,比那早就知道了。」一邊暗自奇怪九王爺為何對自己說這許多。  

    「我不知道。」九王爺突然深深歎息一聲,「我一直不知道皇兄的苦心,有時候甚至感覺自己從來就沒有真正瞭解過他,而且直到現在,我也還是不敢相信,他這樣的人願意一直守在我身邊,一輩子。」  

    曲微沉默了,他靜靜地站在那裡,一雙清澈的眼眸,卻永遠的不為世事所動,靜靜映出柔媚夜色冰冰的淺藍。終於,他開了口:「這麼多年,玄哲他的確是足夠的聰明、足夠的堅強,一個人把什麼都撐了起來,可是他心中究竟有多少破碎的東西,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沒有人可以一直這樣孤獨地走下去,他需要一個可以信任、可以支持他,讓他不至於崩潰的人,而那個人不需要知道他要做什麼,也不需要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要能夠一直在他身邊,哪怕是他一句話也不說跳下懸崖,那個人也能一句話不說就跟著跳下去,只要這樣就夠了。  

    九王爺,與其說玄哲他是要一直守在你身邊,我倒覺得他更希望你能一直在他身邊。他也有軟弱的一面呢。」  

    曲微言盡於此,留下九王,自己離開了。剛轉過一個彎,突然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和玄哲倒真算得知己。」  

    曲微回過身:「你都聽到了?」  

    玄庭從暗處走了出來:「我一直沒對你說過,其實他曾讓四皇兄轉給我一句話。也是讓我一直都要陪在你身邊。」  

    曲微有一刻的驚訝,然後便笑了:「他如果不說,你就不會在我身邊了嗎?」  

    玄庭搖搖頭:「也難怪九弟吃醋,連我心中倒也有一些放不下呢,你和他居然……」  

    曲微伸出一個指頭,抵在玄庭唇上,沒讓玄庭把下面的話說出來:「不要說出來,那是一個我與他的禁忌。自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經知道這個人是我不得不防的人。人心有九重,即使最親近的人,我也只願他進到第六重,但是以玄哲的能力,他可以猜到第八重,對於這樣的人,我敬佩他、欣賞他,卻也不得不防著他。  

    同樣,我對於玄哲,也是一個相當矛盾的存在。如果我們在一起,永遠不可能真正坦誠相待,這點我很清楚,他比我更清。何況一開始,我們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他利用我水到渠成地除去阻礙,我利用他報滅門之仇,其間曲折,恐怕自己想來都心驚膽寒,現在能成為朋友,已屬不易。我珍惜這個朋友,又怎麼會傻到放出感情。」  

    玄庭早已心中瞭然,笑著調侃起來:「難道不覺得可惜嗎?」  

    「可惜?」曲微大笑出聲,「這世界上有適合相伴一生之人,有適合為摯友知己之人,我兩個都遇到了,有什麼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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