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南疆王府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原因,別無其它,只為早上又有人送來了一張便箋。
「一千零四十五兩白銀,錢到放人。」九王看著紙上熟悉的字跡大惑不解,「先前是五千與,怎麼現在成了一千零四十五兩?」
翻來覆去又看了一遍,仍是沒有交贖金的地點時間方法。
曲微在一邊看了也覺得奇怪,便問一邊的孫管家:「孫管家,送信的人呢?」
「哦哦,老奴讓人把他留下了,正在外面候著呢。」孫管家吃一節長一智,當然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說完沖外面一招手,就見兩個侍衛把一個乞丐模樣的人架了進來。
九王剛要開口問話,卻不急一邊曲微突然凶相畢露,一拍桌子,只把桌子上的茶盞震得叮叮邦邦作響:「好大的膽子,在山裡不老實也就罷了,這次居然勒索到南疆王府頭上來了,你可知大燕刑法明文規定,勒索恐嚇皇親是要處車裂凌遲之刑的!」
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一下,不僅那個送信的人一下蒙住了,就連九王、孫管家和一邊的王府侍衛侍從侍女們也都給嚇得不輕,齊齊回過頭來盯著曲微,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怎麼剛剛凸容精美絕倫,笑顏溫暖如同旭陽的少年,怎麼就突然成了神情凜然,滿面厲色的凶神。
只見燕北王玄庭在一邊但笑不語,相處這麼多年,他早知曲微心性最是古靈精怪,卻不知這次又在耍什麼花樣。
送信的人撲通一下跪了下了:「大人饒命啊,這、這事情實在不關小人的事,都是那個人,那個人他自己堅持要向王爺勒索贖金啊!」
一陣死寂的沉默,在場眾人皆面面相覷,曲微眉頭微微顰了顰,嘴角卻突然露出一玩味的笑意:「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且細細說來,這事雖不是我全然作主,但若要保你一命倒也不難。」
那送信人哪知眼前這個變臉如六月變天的人,從來就是虛張聲勢的主,只道是有了保命的機會,立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本來,我們盤錫山有個規矩,劫財不劫人,那次偷襲羯羅和親隊伍也是看中了和親時兩方的珍寶,根本沒打算傷人,更沒打算劫色,只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個要被送去和親的男子,居然自己跑到我們這邊來了……我們首領見他一個大男人想是不願意被送到羯羅嫁人,也滿可憐他,就想要收留他在山上給他一口飯吃,哪裡他根本不領情,還給我們首領出了這個向王府勒索贖金的主意,我們都不信他能贖到錢,但也勸不住,便也只好試一試,結果上一封信,送了一個月也都沒消息,兄弟們就又勸他,可他還是不死心,這才又讓我送了信來……」
一陣更死寂的沉默。九王的五官錯位得很嚴重,臭著一張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曲微猛咳兩聲強忍住笑意,又問道:「那麼為什麼先前是五千兩,現在是一千零四十五兩?」
「回大人,是兄弟們好不容易才勸他把贖金給降下來,還有那四十五是他做事時不小心燒了柴房的折價,他執意要加上的。」
這下曲微終於忍不住了,突然狂笑出聲:「趙玄哲啊趙玄哲,你也有今天!」
「什麼?你要自己隨那個送信的人上山?」九王和玄庭同時向微抗議,「不行,這絕對不行!」
曲好整以暇地喝著手中的茶,「有什麼不可以,那幫山匪算不得窮凶極惡之徒,我此去不過是跟他們談談把玄哲帶回來的條件,又沒有多少風險。」
「就算不是窮凶極惡之徒,也畢竟是打家劫舍的山匪,你一個人去,我如何放心得下。」玄庭搖著頭,「至少也讓我跟你去。」
九王爺在一邊不滿道:「既然是救五哥,找的也是南疆王府,我怎麼能不去。」
曲微的茶盞頓在空中,目光流轉,淺淺一笑:「你們要去倒也可以,我卻只怕你們到時性急會壞了大事,除非你們先答應了我的條件。」
「什麼條件?」九王問道。
「你們二人去到那裡,得做侍從裝扮,一切也得按照我的意思行事,除非是我讓你們說話,否則絕不准開口吐出半個字,只能當自己是啞巴,且我若開口說是你們就不能說否,我說不是你們連頭也不准點一下。這些你們都答應了,我便讓你們同去。」
二人相視,都知答應了曲微絕對沒什麼好事,然而各自心中都是擔心,也只得心一橫,一點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於是第二日,三人便隨著送信人往盤錫山去了,一路上風平浪靜不說,南疆的綺麗風光更是看得曲微讚口不絕。就這樣行了半日,終於來到了盤錫山山麓。
「你們果真是來贖回那個要嫁到羯羅的人?」山匪首領滿臉狐疑地打量著站在面前的三人,顯然對們極度不信任。
九王剛想說話,被曲微一眼便是瞪了回去。
「贖回去?」曲微上前冷笑一聲,「首領覺得那個人有讓我們王府拿一千兩銀子來贖的價值嗎?」
九王差點沒跌到地上,斜眼看向曲微,曲微卻目不斜視,直直盯著山匪首領,自信無比。
山匪首領皺起眉頭:「你既不是來贖他,又何故來到此地。」
曲微唇線彎出一絲完美的弧度:「在下是來向首領提出一個條件。」
山匪首領奇道:「你要找的人現下是在我們手裡,你卻要向我提條件?」
「然!」曲微點點頭,「在下聽聞此次首領從羯羅那得了不少奇珍異寶,首領若考慮分在下幾件,我便將那人領回南疆王府。」
「什麼?」山匪首領啞然失笑,「你向我要銀子?」
這下連玄庭也暗自吃驚起來,明明是來贖人,怎麼勒索起山匪來了,卻不知曲微究竟打著什麼主意。
曲微卻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然,首領若是肯答應在下這個條件,在下便將他帶離這裡,解除首領現在的困境。」
「困境?」山匪首領好奇起來,「我倒有什麼困境?」
「首領有所不知,此次我大燕與羯羅和親事關重大,現下王妃被首領劫走了,沒能去成羯羅,朝廷必然要向羯羅追究,而羯羅丟了人,面子上掛不住,自然會向首領發難,首領駐於盤錫山,雖是易守難攻,但若大燕國和羯羅聯手,首領難道有不敗的把握?我勸首領還是破財消災,把那些奇珍異寶和人都交由我來處理,我自會安排人將他私下送往羯羅,免了首領這場劫難。」
一番慷慨陳辭,別說是山匪首領,就連九王和玄庭也都信了一半,彼此相視一眼,心中都有些發寒,能說謊說到臉不紅、心不跳已屬不易,曲微卻是巧舌如簧,把謊言說得理直氣壯,蕩氣迴腸……實在算得登峰造極。
一番話說完,曲微看著一邊陷入苦思,心中顯是極為矛盾的山匪首領,露山一抹不以覺的勝利笑容。
「若我將那些東西分你一半,你果能保證羯羅對此不再追究嗎?」幾經思量,山匪首領有些猶豫地問道。
「這……」曲微故作為難狀,「在下有九成把握,但羯羅人性格素來怪異,若首領要徹底免除後顧之憂,就不妨在我將人遣送羯羅後,將餘下的財物分與各人,暫時散去,待確信羯羅不再追究,再做打算。」
山匪首領長歎一句,終於看向手下:「帶他們去庫房,挑選幾件寶物,然後把那個跑上山來的禍害讓他們帶走。」
事實證明,趙玄哲慧眼識人,曲微不僅順利與山匪首領達成了交易,還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平息了盤錫山多年的匪亂。有時候,一些善意的謊言真的很偉大。
然而雖說這整件事情損失最大的莫過於山匪首領,但是最沮喪的卻是趙玄哲。
「什麼?曲微,你這臭小子居然敢說我不值那一千兩贖金?」趙玄哲看著曲微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自覺得備受侮辱。
曲微一攤手:「我也沒有辦法,既然山上那些人都認為你不值一千兩銀子,我又何必傻傻地去做虧本生意?」
「我那麼信任你,找你來幫忙,你居然只當救人是做生意?你是不是貪官做太久了,本性難移啊?」趙玄哲有的時候真的很後悔,為什麼當初要從大牢裡把這個精靈鬼給救出來。
「嘖,小氣!」曲微不滿地說,「好歹我千里迢趕來救你一命,你順便讓我賺一點外快有什麼關係,就當是答謝救命之恩啊。」
言罷,一把挽了身邊玄庭的胳膊:「玄庭,我們也難得來一趟南疆,結果因為這個傢伙,到現在也都沒機會出去參觀參觀,我剛剛聽他們說了,今天是趕集的日子,不如我們去逛一逛如何?」
玄庭見曲微笑得十分高興,自然不忍打擾他的興致,便點點頭道:「也好,我素聞南疆民俗奇特,就不妨去看看。」
於是,攜了曲微向外走去。
「曲微,你等等!」被忽略在一邊的趙玄哲自然氣不過,剛要追過去,手卻被一把拉住,一回頭,正是九王。
「五哥,你先別管他們了,有件事我十二年前在景熙殿就問過你,你卻一直到現在也沒給一個答案呢!」九王走到趙玄哲身邊,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什麼?」趙玄哲並不知道九王究竟說的是什麼,然而當九王暖暖的氣息輕輕呼在臉上,自己的臉竟也不覺飛起了紅暈。
「五哥,我說過等我能保護你的時候,我們就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九王小心執起玄哲的手,溫柔地用自己的唇輕輕觸著,「我知道我現在還沒有能實現保護你的承諾,但是能讓我這樣一個駑鈍的護衛一直守在你身嗎?」
趙玄哲怔在那裡,突然有種「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感動。
「傻瓜!」他輕輕斥道,垂下的頁緊緊依著九王的頸項,「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嗎?」
趙玄哲自始自終,也從來就沒有甩掉過這塊為他所深愛的牛皮糖。
「啊,真是討厭!」曲微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那兩個人沒有追出來,想必現在正甜蜜得緊呢,怎麼我卻和玄庭走散了呢?」
豈知正伸長脖子左顧右盼間,不意腳下突然被一物絆得身體一傾,差點摔了一個大跟頭。
「啊呀!」曲微慘叫一聲,待站穩了回頭,皺起眉頭向腳下看去卻是一柄製作頗為精美的匕首。
「這種東西怎麼會丟在這裡?」曲微好奇地撿了起來,拎在面前仔細端詳。
「呀!你想幹什麼?」隨著一個清脆的呼聲,一個人影突然向曲微衝來。
曲微動作快,拿著匕首閃到一邊,定睛一看,卻是一個書僮打扮的孩子:「這說話是我問,你想要做什麼?」
「那是我家主人的傳家之寶,你這個小賊,快還回來。」小童急著嚷道。
傳家之寶!曲微眼中一亮,又聽他呼自己小賊,便存心逗逗他:「什麼小賊,這分明是我從地上撿起來的,你說是你家主人的,有什麼證據?」
證據?小童楞在那裡:「哪要什麼證據,這分明就是,我認得它!」
「嘿嘿,可惜它不認識你。」曲微大笑出聲,「若再拿不出證據,這可就歸我了。」
「你、你、你……」小童急得說不出話六,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曲微一楞,沒想到一個匕首竟讓他如此在乎,竟是有點內疚起來,剛要開口安慰,一個華服公子卻突然到了小孩面前:「青彥,這是在大街上,你哭什麼?」
青彥見了那公子卻哭得更大聲了:「主人,你的匕首,那把匕首讓那個小賊給搶去了,他不肯還來。」
那公子皺眉,轉向曲微,卻在看見曲微的一瞬間,露出驚訝的神情,連要說什麼也忘了。
曲微見正主來了,也不好再鬧下去,便上前一步,遞上匕首:「這位公子,匕首是我剛剛撿到的,方才和閣下小童開個玩笑,您別見怪。」
那公子卻蔚然一笑:「這把匕首若是閣下喜而,便送與您吧!」
「咦?」青彥頓時不哭了,抬起頭睜著大大的眼睛看向自己主人和陌生的曲微。
曲微眼中閃過一絲懷疑的目光,但是瞭解他的人都知道,有人平白贈送什麼傳家寶給他,他絕對會是來者不拒。
「如此,謝了!」曲微迅速將匕首別在腰間,道了謝,便似是怕那公子反悔一般,迅速轉身大大咧咧揚長而去。
惹得那公子看著他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
「主子,你怎麼能把匕首送給那個小賊,難道真要一個小賊做北堂世家的主母嗎?」青彥撤著華服公子的衣袖,焦急無比。
華服公子看了看青彥:「你可還記得兩年前,我去汪南訪友回來,跟你提起的安那王嗎?」
小童點點頭:「記得,王爺說他機敏靈修,容姿絕代。可惜一年前活生生給英桓帝做了殉葬品。」
華服公子淺笑:「你若想知道安郡王的容貌,便看剛剛那位的五官吧……」
「……」
傳說中,南疆是個容易發生故事的地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