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點回到自己屋前,打開鎖,推開門,常慕很安靜的側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他倒舒服,胡亂晝了張地圖就讓自己和判判在外面找了一天,這種吹牛扯謊的本領相他老爹還真像。最可惡的是判判還想留他在冥界當差,一想到這個許點心裡就不舒服。
「喂。起來了!」許點拍拍常慕的驗,把他喚醒。
常慕睜開一隻眼,調皮的一笑,「我沒睡著。我等你回來呢!」
許點摸出那張破圖,說:「你的地圖……」
「小媽,我有事間你。」常慕興致勃勃的坐起來,打斷許點的話題,「在冥界的這段日子,你有沒有見過我爹?」
「什麼?」許點有點反應不過來。
「小媽在冥界這麼久,一定知道我爹在地獄裡受罰吧。我今天,在血池裡看到他了。你見過他在血池裡慘不忍睹的樣子嗎?」怔怔的看著常慕。他不明白常慕這麼間是什麼意思?是想替他爹求情?想到這兒,他依舊冷冷回道:「見過怎樣?沒見過又怎樣?凡是下地獄的,都是慘不忍睹,但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我不會同情他們一絲一毫。」
「不,小媽,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常慕擺正自己的帥臉,很嚴肅地問,「我只是想問你,我爹哪裡和我相像了?他那張臉明明那麼難看,簡直就是沒肉的骷髏!為什麼說我和他長的一模一樣!?」
許點嚴肅的表情頓時坍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贊也不是,罵也不是,嘴角不經大腦控制自己間歇性抽動。
許點的腦子在常慕前面總是顯得特別遲鈍,喉嚨彷彿被打了一個死結,一個字都說不上來,而常慕依舊不停地說著今天看見的老爹長得如何如何醜陋,怎樣怎樣難看,指桑罵槐質疑許點的擇偶觀、審美觀,反襯暗喻自己英俊無雙、專情不二,只不過,到最後,他還是說出了許點最不想聽的話……「可是話說回來,他在那池子裡泡了二十年,小媽可以原諒他了嗎?」哼!許點在心中冷笑過。就知道常慕這個鬼東西沒那麼單純。「我不會原諒他的。」許點強硬的一口拒絕。
「小媽,你就忘了常立吧,這麼壞的傢伙擱在心裡頭多不舒服啊,從今往後,心裡只有溫柔專情的木耳好不好?」
「什麼木耳?」
「木耳啊,我師傅就是這麼叫我的。」常慕有點沾沾自喜,「怎麼樣?挺好聽的吧?以後你也這麼叫我吧,」
「沒門。」許點不想再和這混蛋胡扯,簡直就是越扯越遠!一聽他說到「師傅」,立刻抓緊機會把話題扯回來,「你快點說你師傅在哪兒?」
「你先答應今後叫我木耳。」
「好吧……」
「木、木耳。」
「噯!小媽!我好愛你!」常慕激動地撲過去,卻被許點一把推開,「好了,好了,你端正點,可以說你師傅在哪兒了嗎?」
「那我說了哦,你聽好了,他師傅他老人家就在——無名山。」
「……」許點一下子洩了氣,皮囊洩氣大抵也就是這樣子。
正當許點準備一巴掌扇過去,門外飄進一個陰森森的小黑影,低著頭,怯怯的呈上一迭衣物。「許大人,褲子上的血跡洗不乾淨,還有一點痕跡……」
這是冥界的鬼奴,就如同陽閒富人家的家奴一樣,做著各種雜活兒。許點很奇怪的拿過自己的衣服問:「這套衣服我很久沒穿了,我沒讓你洗啊!」
鬼奴指了指常慕回答:「是這位小哥交給奴婢洗的,特意吩咐過一定洗乾淨,奴婢洗了很久都沒洗掉……」
「常慕,你竟然穿著我的衣服出去!?」許點又開始咆哮。
「是啊,你也不用腦子想想,要不我怎麼見到我爹啊?」常慕沒大沒小的戳了戳許點的腦門,「你好笨哦,怪不得我爹那麼蠢的人都可以把你騙了。」
一句話戳到地雷,許點心中的怒火一下子飆升,燒過底線,他沉住氣屏退了鬼奴,惡狠狠的揪住常慕的衣襟,「我不想再和你扯其它事情,你現在只要回答你師傅是誰就可以,不然別怪我用刑逼問你,」
「用刑?你要用刑?」常慕不相信,笑著說,「好啊,請便。」
不過,激將法似乎不太適合許點。常慕沒想到他是動真格的,許點一轉身就叫來了兩名人高馬大的鬼卒把自己押了出去,一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留。
大概,此刻的小媽已經氣瘋了,昨天才來了一點溫存的感覺今天就沒了……
判判回到冥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修補撿來的斷筆,可惜凳子還沒坐熱就被臉色難看的許點拉至閻王殿。不是讓他和常慕孩兒促膝長談,在談話中建立起彼此的信任關係,然後再慢慢套出他師傅是何許人也,怎麼這麼快就翻臉了呢?哎……真傷腦筋。
閻王殿沒什麼人,就常慕心不甘情不願地跪在中間,兩旁站著兩名鬼差,按著常慕的肩膀。周圍還擺上了各種刑具,抽筋剝皮的,剔骨剜肉的,煙熏火烤的,使用這些閻王殿金牌刑具最勤快的人是判判,但他從來都是拿這些刑具加工肉類食品的,從來沒想過要加工常慕。
常慕見許點和判官來了,立刻一臉的委屈。「這是要幹什麼?」判判走下堂來,同情的看著常慕。在一側的許點答道:「當然是問他的師傅到底在哪裡,閻王說過要查辦的。」
「那我們改天再打聽打聽那座無名山嘛。」
「鬼才信他說的無名山。」
「你不就是吊死鬼嗎?還是算厲鬼?哦,現在是無常鬼。」
「我……」許點喉嚨又打結,無力反駁,只能瞪瞪判判。他老是維護著常慕,可是沒有辦法,如果閻王是冥界的老大,那麼這位笑咪咪的判官就是老二,只好把語氣柔和下來,「好,我說錯了,我應該說,連鬼都不相信他說的話,行了吧?我已經讓牛頭馬面把考罪石搬過來了。」
「嘖嘖,這麼狠!?你這個做媽的何必這麼六親不認呢?」
「我不是他媽!」
許點剛吼完,牛頭馬面「嗨咻嗨咻」的把那塊大石頭搬來了,高聲喊道:「孩子他媽,考罪石搬來了!」
許點轉過身大罵:「***,誰說我是他媽!?」好拗口。
馬兄嚇得立刻閉嘴,牛兄則撓了撓耳朵,憨厚的說:「就昨兒個啊,常家一夜之間全死了,你接了勾魂令去收人。大家都說你是接你的婆家來這兒住。那這常家的孩子不是該叫你一聲媽嗎?難道還是你相公不成?」
許點陰沉沉地問:「是誰第一個說的?」
別看牛頭長的傻,該聰明的時候也很聰明,他立刻搖搖腦袋表明自己向來後知後覺,冥界大事小事都是最後一個知道,對於八卦起源一概不清楚。許點不再多問,準備私底下再調查此事,查出禍源再好好報復!反正自己就是那種錙銖必較的小人!他陰著一張臉,讓常慕跪上考罪石。雙手抱胸,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勢,站在石頭前。
判判立刻跟邊上的小鬼差說:「快去請閻王到大殿看戲。」
「是!」小鬼差領命而去,一溜煙似的跑了。
「跪就跪唄!」這塊石頭看上去也沒什麼特別的,常慕輕輕鬆鬆地跪上去,兩手放在膝蓋上,乖乖的受審。
「你說,你師傅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
常慕低頭看了看這塊黑乎乎的岩石。難道說個謊它真的會戳穿我不成?先試試看咯!「我師傅是……無名道長,住在無名山無名。」
「哧——」岩石突然變成紅色,猶如加熱燒紅的煤炭,燙得常慕「哇呀呀」大叫,吱溜一下竄上大殿頂樑柱。
媽呀,什麼考罪石,分明就是烤罪石,這樣子跪在上面不變成巖燒木耳才怪!
「下來!」許點抬著頭喝道。
「不下來!」
「你給我下來!」許點用念力把他拽下來,命令牛頭馬面壓著他跪在考罪石上。
「現在你知道怕了吧?」許點有點虐人後的快感。得意地說,「快點招供,你師傅到底是誰?」
「怕,我好怕,我承認,我坦白。」常慕哭喪著臉舉起雙手作投降狀,牛頭馬面也稍稍減了些力道,誰料他卻趁此機會一竄,躲到了判判的背後,探著個腦袋說:「我知道師傅在哪兒,他老人家是誰,可是……我不能說。師傅養育我十年,教了我十年,我不可以讓你們去抓他,你把對我爹的仇恨栘駕到我頭上就夠了,何必要追究我師傅呢?我讓你公報私仇,所有的罪我一個人承擔就行。」
「我什麼時候公報私仇了!?」雖然許點在極力聲辯,但是一旁的牛頭馬面沉浸在旁觀者的世界裡起勁的討論……「看來許大人生前,他婆家定是虧欠了他很多啊!」
「可不是嘛!我聽說許大人是他相公娶的二房,你沒聽那孩子叫他小媽嗎?」
「聽說在陽間做二房,日子很難過的。要看公婆的臉色,要看相公的臉色,還要看大老婆的臉色。」
「哎……所以年紀輕輕就到冥界報到了,真是苦命的人啊……」
許點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評論,真的是氣到內傷!若是把這一牛一馬的舌頭割下來做成鹵舌頭。一定長到切成片幾大盆都裝不完!
「常慕!你給我滾過來,」
「滾過來不被你打死才怪呢。」常慕還吐了吐舌頭。
「算了算了……」判判在當中打馬虎眼,替常慕做擋箭牌。三個人繞來繞去,牛頭又在旁評論道:「看到沒有?現在許大人堅持要虐待大老婆的兒子,其實算是為自己出口惡氣……我們這幫做兄弟的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沒看到這種公報私仇的動作。」
眾人立刻點頭表一不沒有異議,紛紛開始聞言碎語,在許點頭上灑點零星的火油。惹得許點不看人頭。開口指責起判判來,「石大人!你讓開!身為判官為何阻撓我辦案?難道您不希望早點解決嗎?」
常慕插在判判前頭說:「人家石大人是心胸寬廣、溫柔善良、關心下屬、體恤民情,哪像小媽你啊?心胸狹窄、小雞肚腸、有仇必報、六親不認!」
「你……你……」許點氣到口吃,乾脆閉上嘴巴行動起來,先揪住判判,扔到一邊,後提起常慕這小廝就往刑具上塞!
常慕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眼看好多鋒利的刀刀就要戳到屁股,立刻用金光護體壓下去!判判一聲慘叫:「啊!!我的粉碎機!」
許點改擰常慕的耳朵,把他推到另一個刑具上,常慕射出金光拆了它的架子,即刻又閒得判判慘叫:「啊!!我的烤肉機!」
牛頭上前給淚水橫流的判判送馬屁:「沒關係,下次石大人做肉丸子,牛頭我給您手工剁肉泥。」
判判捧著壓扁的碎片,對著朝第三個刑具邁去的許點喝道:「許點,快停下來!修補刑具的費用可要從你的薪俸裡扣!」這招有效,發飆的那人很快就停了下來。沒有薪傣意味著沒有好吃的,沒有好穿的,沒有冥幣也就不能到判判那兒兌換陽間的銀票,外出辦事看到花花世界只能把口水往肚裡咽……
許點鬆開常慕的耳朵,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片刻之後轉身走向判判,「石大人,這件案子我辦不了,您找其它人吧。」
判判手一攤,變出一個如意小算盤,「嚓嚓嚓」地算起來,「千刀床一台,三萬六千冥元,炮烙架一個,三萬兩千冥元,一共是六萬八千冥元,去掉折舊湊個整數,算六萬冥元;許點月俸一萬兩千冥兀,接下去扣你五個月月俸。」
許點像石頭一樣定住了。判判又補充道:「當然,如果這件案子破了,獎金是八萬冥元。」
八萬冥元……這樣子就算賠掉六萬,還有兩萬……
常慕鬼鬼的一笑,牽住許點把他帶到考罪石前,然後很自覺地跪上去,在開口說道:「小媽,別生氣了,我剛才逗你玩呢。」
考罪石沒什麼反應,看來是真的。許點抬起眼看了看他,難道他要招供了?怎麼看都不像。
常慕接著說道:「小媽一定覺得我很搗蛋,跟我爹一樣壞,說話油嘴滑舌、天花亂墜,你從來都不信我。不過現在有這塊考罪石,我跪在它上頭,可以把所有的心裡話說出來,這樣你就不必再去懷疑我說的是真心話,還是違心話。對不?」
說的沒錯,許點不禁多看了常慕兩眼。
「我下山離開師傅,是因為想替爺爺奶奶承受所謂的天譴,我一點都不怕死,我想到了冥界可以追求自己心中所愛,死亡也將是我愛情的開始。我以為這樣的安排會很好,可是沒想到兇手失信於我,他殺了我全家。但是,這是常家欠他的,冤冤柑報無終了,我不再想去追究,也請你和冥界的各們高抬貴手,放過他吧……另外,我沒有想到追求自己的所愛會這麼困難,你恨我爹,連我一起恨了,你不能原諒我爹,連我也不能赦免……我留在冥界,跪在這裡,是心甘情顧。如果我不想,第一天我就不會乖乖的到這兒來……但是我來了,我為了你來的。而且懇求判官大人留我在這裡當差,懇求他讓我和你住在一起,因為我想在今後的日子裡和你形影不離。可是我如果直說,你又會不相信我,就在剛才你擰我耳朵的時候,我想到了這塊石頭的好處……」常慕很溫柔的笑著,放慢語氣緩緩地說,「因為……我跪在這裡說話,就算你不相信我,你也可以相信這塊石頭……小媽,我真的愛你十年了……」
考罪石依舊沒有反應,眾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常慕。這傢伙夠聰明,從來沒有人想到利用考罪石來進行愛的告白。以後這塊石頭可以更名為「愛情表白石」了。
許點依舊紋絲不動,努力忍住不讓任何感動的表情跑到臉上來。
常慕微微歎了口氣,依舊情深的望著他,「我知道小媽被我爹深深的傷害過,一顆心被踐踏得體無完膚,可是你不應該從此之後就把自己保護得死死的,不許任何人接近你。你就是那種作繭的皮囊蟲,而我偏偏喜歡把蟲子的外殼扯破掉靠近你。可是我知道,我的長相是一個錯誤,這個錯誤讓我更難靠近你,所以我才口口聲聲叫你『小媽』,不是想和你攀親,只是想時時刻刻提醒你,我不是常立,我是常慕……請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守護你到永遠。」
「好……好感人。我好久沒看到這麼動人的一幕了……」判判掏出手絹,開始擦眼淚。自己擦完了,給許點擦,許點伸手甩開他的手,明明淚水蒙得視線一片模糊,卻依舊倔強的說:「我沒哭!你手拿開!」
馬兄心情激動,很想製造點浪漫氣氛。自作聰明掏出一迭白色的紙錢幣,拋向上空紛紛揚揚的撒落,自認為此景宛若梨花飄揚;幸好判判身手敏捷。把它們變成了漫天飛舞的粉色花瓣。不過馬面被牛頭一干人等群毆一頓。
大家都盯著許點猶豫的雙唇。期待著許點的答覆,就在這麼千鈞一髮之際,閻王大步流星地邁進閻王殿。看見刑具一堆,閒人一群,特別是看見判判熱淚盈眶,納悶兒極了。不是說看戲嗎?便間道:「你們在幹什麼?」
「沒、沒什麼……你來晚了。」判判以閃電般速度的張羅大家快把刑具收起來,滿臉堆笑向老大解釋,「常慕已經決定為冥界效力,我們正在為他講解冥界的刑法,所以拿出道具講解,沒想到這孩子聰明至極,真是百年難遇的人才,我們這不都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嘛……只是在講課過程中不小心弄壞了點東西……」
「那戲呢?」
「結束了。」
閻王無可奈何的「哦」了一聲,轉過頭打量了常慕幾眼,感覺這青年是塊上等的材料,便對許點說:「你……兒子真的不錯。」
「誰說他是我兒子?」
「鬼籍上記的,你在死後嫁人了常家,所以我才讓你去接手這個案子的。」
「大人對其他人就是這麼說的?」
「對啊,」閻王很理所當然,「我說你去接你的婆家了。」
「……」原來這就是八卦的源頭!可惜,找到了又能怎樣?許點只能忍氣吞聲……
石卿抽身偷偷地問了一下傳話給閻王的鬼卒,「閻王剛才在做什麼?這麼慢才過來。」
「回稟石大人,閻王大人聽說是您請他去看戲,便換了套衣服,還梳了個頭髮,所以才這麼慢。」
「哦……」閻王都這麼要面子,怪不得連死人都要化妝了。
鬼差們三二兩兩把大殿裡的東西撤走,許點趁著大家出出進進,也溜回了自己的房間。眼中只有小媽一人的常慕當然像跟屁蟲一樣地跟了回去。
收羅完畢,各自回房,許點背對著常慕的床榻一動不動的躺著,無心再去考慮常慕師傅的問題;常慕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的想著,也不急著問許點是否接受自己:石卿點著房裡的蠟燭,試盡各種方法想把斷筆接好;閻王在石卿的門口偷望了他一眼,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今天過去之後,許點變得特別安靜,不愛搭理人,特別針對同居一室的常慕。冥界的作息亂七八糟,反正到處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時辰卻沒有日夜。許點幾乎每天都在外頭忙碌,不著「家門」,把手頭「常家滅門血案」這麼重大的案子擱在一邊,埋頭做一些瑣碎的小事。偶爾趁常慕睡著的時候回來,卻發現那傢伙為自己鋪好了床……
常慕也沒閒著,為了成為冥界的一員,每天跟著牛頭馬面學習冥界的律法、刑則、界規、作息、待遇,等等等等,忙進忙出,也沒有時間好好纏著小媽。一個多月後。牛頭兄噴著口水終於終於講到了第十層地獄,常慕一邊認真的看一頭牛聲情並茂的講演,一邊不忘打起小傘。以免那口水澆到自己頭上。直到血池裡又響起「慕兒慕兒」的呼喚,他才想起還有爹托付的事情沒有完成。
於是這一天。常慕特意躺在許點的床上等他歸來。不管多晚都要等下去。
恰巧許點今天被判判拖住了,因為某人終於變廢為寶,把那支斷筆接了起來,還在筆桿上加了一套精緻無比的黃金攘花蟠龍紋作為保護,他洋洋得意了一整天,並從此命名為「判官筆」。但是當他提筆寫字的時候,那墨汁怎麼也沾不上筆頭。無意之間掠過白紙,卻剖出一道血痕,邪門極了。
許點建議判判把這支邪裡邪氣的筆扔了,可是那傢伙好奇心太過強烈,硬是拖住許點共同研究,結果搞了這麼久還是無疾而終。
許點拖著疲憊的身心回到房間,卻對上一雙關懷的眼神,常慕還很乖的遞上一杯熱騰騰的香茶。
「小媽,你回來啦?喝杯茶。」
「嗯。」許點平淡接過茶杯暍了一口,很甘甜。
常慕笑著坐在了許點的床上,拍丁拍旁邊空出來的地方說道:「小媽,坐,我給你捶捶背,捏捏肩。順便聊聊天行不?」
外頭打更的鬼差喊著:「子時已到,午時外出勾魂的兄弟準備出發咯!」但是屋內,午夜話聊時間到了……
許點面無表情地坐下,直直的看著地板。他猜想,常慕一定是要問自己會不會給他一個機會?可是他猜錯了。常慕略帶著微笑,捏著許點的肩膀,力道大小剛剛好。「小媽……你到現在還恨我爹吧?」
「是又怎樣?」
「我想問你,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爹呢?」
「我不可能原諒他。」也許現在的恨意不比當初那麼深,但原諒他,許點從來沒想過。「對我而言。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我不想原諒他。」
「可就算是小媽你也會犯無法挽回的錯誤啊,」
「噢?」許點轉過頭,看著常慕,「你說說看,我犯什麼無法挽回的錯誤?」
「有,」常慕頓了頓,也轉過頭看著許點,「至少……你讓一個無辜的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爹娘。」
許點眼中的閃亮點明顯顫動了一下。
沒錯。常慕說的是事實。許點的心被這個事實狠狠地戳到了,以前曾經有想過這個問題,曾經在常慕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偷偷的看望過他。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二十年前的事情漸漸被淡忘了。現在被常慕很突然提起,點醒了心中的柔軟,頓時讓他無法作出應答……
是啊,常慕他又沒犯什麼錯,卻害得他一出生就沒有爹娘,這樣的孩子就算生活上從來都不缺什麼,但心靈上總會留下一塊填不滿的空缺……
許點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萬分心疼常慕,但卻為自己的這種突變感到不安,倔強的他依舊狠下心,說道:「就算我犯了不可挽回的錯誤。但我有權利不原諒你爹,同樣你也有權利不原諒我。」
「小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從來就沒怪過你。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把自己束縛在怨恨中,求求你,原諒我爹。放了你自己,也給我一個機會。如果你無法接受我,我不介意做我爹的替代品,你可以忘了我爹的壞,只記得他的好,從今以後,把我當成他的延續,讓我永遠陪在你身邊……」
「我……」許點看著常慕的深情,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直到他伸手撫過自己的臉頰,才發現不中用的眼淚又掉了出來。
常慕靠近一點,溫柔的說:「小媽,你看看你,這麼善良,動不動就掉眼淚,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的是不是?」
許點往旁邊挪一點,再挪一點,最後一咬牙,竟然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常慕還沒來得及叫,他就跑得沒影兒了。
幼稚可愛的好像不能打動他;轟轟烈烈的他似乎也不理不睬;現在柔情似水的又把他嚇跑了。戰術需要調整,需要調整啊!
但是常慕沒想到,一覺醒來。許點突然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雖然表情還是臭臭的那種,但是氣勢和感覺上輿以往大不相同。他伸出手,手裡一團血淋淋的東西。「這個給你。」
「什麼東西?」好噁心哦。
「哼,」許點輕蔑的笑了一下,「你不是要我原諒你爹嗎?這是我的心,你還陽去人間帶著它去我自盡的地方。那個院子,你認識吧?」
常慕點點頭。
「在那裡做一場超度亡魂的法事。然後把這顆心燒成灰燼,化成符水暍下去,從此和我定下咒約,一旦離開我就會遭到惡報。你這麼做的話,我就原諒你爹。怎麼樣?」
「好!好!太好了!」常慕一口答應。急忙收下那顆心,「你幫我向判判告一聲假,我正好也想回去一趟,修葺一下家族的墳墓,安排一下常家的遺產。大概最多不會超過七天。」
許點頭點到一半,常慕就揣著一顆心,叮叮噹噹地跑了,那個速度直叫許點心裡不安……
他失神的張望著早已沒人的門口,卻望來了判判的光臨。判判捂著腦袋說是被衝出的常慕撞的,還問許點:「剛才那顆真的是你的心嗎?」
「怎麼可能F。那只是一顆豬心而已,騙騙他的,看看他有多誠心。」
「如果他就這樣一去不回,你會怎麼做?」
「不回來最好!一個人清靜!」
表裡不一的傢伙!剛才的眼神明明是那麼期待。判判無奈的笑笑,回到正事兒上面。翻開記錄簿,開始給出許點下個月的任務安排。
看到下個月有除妖的任務,許點不禁有點擔心,猶豫著把自己的心事說了出來。
「判判,我感覺現在的念力大不如從前了,我好擔心有一天我不再怨恨常立,那股強大的力量就會離我而去,我就再也不能替冥界效力了。」
「這就是你一直不肯原諒他的原因嗎?」
「只能算是原因之一吧。」許點垂下限簾,沉重的壓力已經盡顯在臉上,「我怕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種恨意會慢慢的淡忘,到時候……」
判判拍了拍他的肩膀,截斷他的話。不再讓他說下去。而後用前輩的語氣對他說:「許點,念力其實是一種精神力,當你強烈憎恨一個人的時候。就會產生強烈的怨念;同樣當你愛一個人的,就會擁有強大的愛念,愛的力量遠比恨要強大。而且,愛不像恨,它不會消失,愛會術永遠遠持續下去,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拋棄你的怨念,學著用愛念,試試看吧,」
「愛念!」
許點呆呆的望著判判,判判的雙眼充滿了鼓勵,重重的點頭,「思!愛念。」
愛念……愛念……許點心理反覆叨念著,這愛念難道是愛他?
大部分的時候,判判看上去是個快樂的大頑童;有時候,他看上去有點迷糊、有點傻,只有在極少數的時候,他才會表現出前輩的智慧與氣質。但是不管在什麼時候,許點都覺得他好親切……
「許點,我們跟著去看看常慕吧!」
「不去!」
「去啦!我想看嘛!」
「不要……」
雖然許點不太情願,可是判判已經拉著他出了門,騎上小三朝仙樂鎮出發。
這一頭,常慕已經回到了家。
家裡正吵得不可開交。外公外婆做主,努力擋住一群前來認親哭喪的無賴,保衛常家的宅院家產。
反正所有人看不見自己,他便直奔回設好結界的許苑。離開前曾對自己的身體施過法,現在看起來依舊像睡著了一般,一個猛虎撲食,撲回自己的軀體。伸展伸展四肢,舒緩舒緩筋骨,站起來走動走動,除了略有麻木感以外,看其他一切都可以,便進入了許點自盡的那個房間。這裡看起來比十年前更破了,蜘蛛和娛蚣的家族也更龐大了,陰氣十足,是個鬧鬼的好地方。
焚香燒燭,默默念誦,沒想到牆上出現了一個血字,「亡」。就和鎮上的恐怖傳說描繪的一樣。
「許點,這是你的恨嗎?」
閉上眼,用心感覺他當年的心情……這裡有被欺的心,被騙的情,殆盡的愛,絕望的恨……
常慕雙手托起那顆不再滴血的心,一唸咒語,掌心的火立刻包圍了它。紅色透明的火焰滿滿的燃燒著,常慕透著火焰彷彿看到了一身紅裝的許點,帶著憎恨與絕望,將自己套上解不開的紅綾,咬著牙齒閉上眼,流下最後一滴眼淚,蹬開了腳下的鼓凳……許點啊許點,為什麼那日和你柳岸初遇的人不是我?
常慕看著慢慢燒成灰燼的心,感覺那就是自己的心,直到火焰消失,那胸口的痛才停止。他捏了一小撮放入酒杯,仰起頭一飲而盡,那杯酒和想像的一樣,是苦的。
之後,牆上「亡」字下面慢慢幻現了一個「心」字。
「忘?」許點,你終於忘了我爹,終於忘了怨恨了嗎?
常慕臉上漸漸展露出舒心的笑容,「咯咯咯」地傻笑,而牆上的血字漸漸的消失了,這次是徹底的消失,再也不會出現了……
滿意的回過頭,才發現許點站在門口傻呆呆地看著自己。
「小媽……」常慕立刻笑著迎上去,「你怎麼來了?」
許點的臉有點微紅,本來是準備偷窺到底的,可是那判判非要自己進來和常慕說幾句,要不然他就大叫了,可惡透頂!所以就含含糊糊的說:「路過,進來看看……」
「你能路過進來看看,我已經很感動了。」常慕溫柔的笑著,輕輕的把雙手放在許點的肩膀上,「小媽,我發誓,我不會讓你的臉上再出現那種傷心欲絕的表情。」
微風輕輕吹,吹得許點鬢髮拂起,拂的鼻子癢癢的、酸酸的……常慕他又油嘴滑舌,他又胡說八道。
「我、我還有事,走了。」心裡又被那小子攪得好緊張。許點匆匆轉身,急急忙忙朝院牆衝了過去,「叩」的一聲,一頭撞上牆壁,撞得牆上的石灰刷刷的剝落。
「小媽!」常慕急忙追了過去!
「嗚嗚嗚……嗚嗚嗚……」許點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常慕見到許點撞牆本來就萬分慌張,再看到他哭泣更是心痛,跪在他身邊緊緊地抱住他,「小媽,是不是木耳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木耳道歉,小媽,你千萬不要撞牆自盡啊!」
許點真是哭笑不得,立刻罵道:「白癡!誰要自盡了?嗚嗚……我只是忘了用穿牆術……好痛……」
「啊?」原來不是要自盡啊!常慕樂了,掰開許點捂著腦袋的手,好可憐,都撞紅了,再加上一對淚汪汪的大眼睛,真想……真想……唉,不說了。
「小媽,我給你揉揉吧。」
「不用了!我走了!」許點站起來拍拍屁股立刻就逃,這次終於沒忘用穿牆術。
幸福的感覺在常慕心裡慢慢升起,他預感很快就要抓到愛人的心了,想不笑都不行了,隔著牆高聲喊道:「小媽,七天後見啊!」
最重要的事情做完之後,常慕出去見了外公外婆,轟走了一群不認識的親朋好友,把常家的財產都交給兩位老人家,並極力解釋自己已經「死了」。
外公外婆只當是著孩子受不了全家被害的打擊,一時犯糊塗,也沒當真。只是按照他的意思,請工人把常家的墳墓修葺一新,並把那塊原有的「常慕」的墓碑改成了「常無」。還要準備一個新的墓室。
忙忙碌碌安排了一堆事情,轉眼六天就這麼過去了。最後留在陽間的一天,正值自己和常家上下「斷七」之日。
這一天,常慕去街上大量購買壽衣紙錢,給酆都城的家人燒一點過去。可壽衣店的大門緊閉,常慕問隔壁當鋪的夥計,那人說是老闆五歲的兒子神秘失蹤,全家人都上山找去了。還說這陣子,鎮上有好多人家丟了小孩,詭異得很!
常慕謝過當鋪的夥計,沿街邊走邊捉摸。回到家後囑咐外公外婆做好後事,就出門了,再也沒打算回來。
這次一回來就覺得忘憂湖畔的西山妖氣很重,不曉得是來了什麼妖怪,但是十之八九和鎮上失蹤小孩的事件有關。
作為仙樂鎮的一代良民,又作為冥界未來的中流砥柱,常慕決定臨走前替大家剷除這個不安的因素。
果不出其然,搜尋半日之後,常慕在一處隱秘的洞穴裡發現了幾具小孩的枯骨,洞口周圍的空氣中瀰漫著陣陣腐爛的味道。他鑽進狹小的洞口,慢慢往裡探,裡面卻越來越開闊,很快這洞頂就有七八丈高。洞裡「滴答滴答」的水聲中夾著呼氣的聲音,妖氣也越來越濃,常慕萬分肯定妖怪就在裡面!一轉彎,猛地對上那雙熟悉的紅色眼睛。
「花零!?」常慕不禁皺緊了眉頭,雖然眼前的這條巨蛇和花零一模一樣,但是現在的這股妖氣比之前花零散發出來的邪惡許多。難道蛇妖都長差不多?還是說這條是花零的兒子?或是老爹?
巨蛇盤在黑暗中,吐了幾口粗氣,聽上去他似乎很累。開口就罵道:「常家的小畜牲……你怎麼還沒死!?」既然它說出這句話,說明它就是花零。當初它失信於自己害了全家,常慕努力說服自己這個可以原諒;可是現在它吃了這麼多孩子,還有什麼理由?就算它是阿無的朋友,也要滅了它!
常慕雙手抱胸,笑著說:「常家的小畜牲聽說仙樂鎮有妖怪作祟,特地從鬼門關趕回來為民除害!」
「哈哈哈哈……」花零突然狂妄的大笑起來,「你們常家才是禍根!我殺了你們全家,可是卻因此徹底墮入魔道,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智,需要不斷地吸食幼童的精魄,這都是報應啊!我當初應該遵守和你的承諾……哈哈哈……」
說到底,還是常家的錯。但是環環相扣,因果報應,誰又把握得了呢?「你已經墮入魔道,不停地殺戮,我就不再和你客氣了!就當是常家對不起你!」
「哼哼,你以為你有多強?」
花零強壯的尾巴橫掃過去,常慕飛身閃過,花零張開大嘴轉身就向常慕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