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點耳邊猛地響起一串疾緊的鈴聲,讓他陷入不安之中……又來了,從昨天開始耳邊總是恍恍惚惚聽到常慕的胸前的銅鈴聲。今天是第八天了,七天之約已經過去,他還沒有回來……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他來到鬼門關,站在牌樓頂上,偷偷打量著黃泉路上每一個身影。
突然,背後冒出一個聲音:「在等常慕呢?」
許點嚇得差點掉落下去,回過頭瞪了判判一眼,開始說違心話。「誰在等他!?我只是隨便看看。」
判判在他身邊坐下,也遠觀著遠方,「常慕說他最晚不會超過七天,今天是第八天了,他還沒回來,我有點擔心……」
「有什麼好擔心的……凡是還陽的人,誰還捨得離開那個花花人間?」就算是跪在考罪石上說過愛自己,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他用七天的時間不再愛自己也是可能的。
「可是常慕的花花在冥界啊,他留在陽間有什麼意思?一定是有什麼事耽擱了,我們出去找找他吧。」
「不去!」
「去嘛!」
「不去!誰知道他躲到哪兒去了!」
「這個好辦!」判判打了一個響指,面前突然出現一面銅鏡,他伸手在鏡面上順時針摸了三圈,又逆時針摸了三圈,口中唸唸有詞,「通天鏡,通天鏡,常慕在何處?何處有常慕?」
鏡子接到命令,閃過一道亮光,接著裡面出現了一幅廝殺的畫面——常慕和一條巨蛇苦苦糾纏,看上去已經疲憊萬分,快要支撐不下去。
「木耳!?」他果然出事了!許點這下真急了,抓住判判窮問:「他現在在哪兒?快帶我去!」
「別急別急,他一定在仙樂鎮附近!」
「那具體在哪兒?在哪兒啊!?」
「走、走!快走!我們現在就出發!」判判手忙腳亂收起鏡子,兩個人激動過頭,四隻腳不知道是誰的腳一滑,滾成一堆掉下牌樓去。掉下來也好,速度比較快一點。爬起來喚來地聽,兩人騎在它的背上飛一般衝出冥界。
有了地聽一切好辦,它一到仙樂鎮地界,三個腦袋同時嗅著空氣裡的味道,很快找到了常慕的蹤跡,拔腿往西山跑去。西山的妖氣很濃,但卻很混亂,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燒焦的味道。地聽一腳踩到荊棘,痛得嗷嗷大叫,判判罵了一句「笨狗」,便和許點下到地面,開始分頭尋找,此地已沒有打鬥的動靜,許點心中的不祥無限擴大。
他擔心著走過一轉角,正好看到常慕直直的站在一片空曠的林地中,雙手舉過頭頂,握著一枚長長的釘子,強行把釘子刺進了自己的天靈蓋。
天!他是這是做什麼!?
「木耳!」許點伸手飛撲過去,在常慕倒向地面之前抱住了他,看他的可憐樣,眼淚簌簌的掉下來,「木耳,你做什麼……」
「小媽……我、我……」常慕看著為自己哭鼻子的許點,面帶虛弱的微笑,話沒說完,美美的閉上了眼睛。
許點轉過頭大聲呼救,「判判!你快過來啊!判判!」
「判判來了,判判來了!」判判踩著一高一低的山石急乎乎地跑過來,蹲下來檢查常慕的情況,手臂上一顆釘子,手掌,膝蓋上也有,扯開衣服一看,肩膀、腹部都有,「別慌別慌,這是七瑭釘。」
「七瑭釘是什麼東西?」
「是一種鎮壓魂魄的法器。它可以封住體內的魂魄。剛才我在另一邊看到一具燒焦的長長的屍體,焦到斷成幾截的地步,但估計就是剛才鏡子裡看到的那條巨蛇,我猜測是常慕打不過他,只是燒燬了蛇妖的身體,而蛇妖又附上了常慕的身體,常慕怕蛇妖再去害人,沒辦法只好用這個封住雙方的魂魄了……」
「那現在怎麼辦?」
判判冷靜的想了一下,說道:「一、拔掉釘子,但要先準備幾位高手應戰;二、我想辦法單單把常慕的魂魄抽出來,用七瑭釘繼續封住蛇妖。」
「哪種方法好一點?」
「第二種。你也知道,冥界現在希望避免任何人員傷亡。其實常慕的實力在我看來,已經稱得上是冥界的一流水準,他鬥不過的蛇妖一定非同一般,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試試第二種方法。」
「需要多久?」
「不知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回冥界查查資料,三天之後若無結果,我就帶著老大和一幫子打手過來拔釘子,我想這樣一定可以搞定那條蛇妖的!」
「那你快一點啊……」許點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說道。
「嗯!」判判摸了摸許點的頭髮,安慰道:「你別太過於擔心,常慕沒事的!」
於是就這樣,判判帶著地聽回到冥界,許點在西山的樹林裡守著被七瑭釘困住的常慕。
天空開始下雨,許點背著常慕鑽進了一個山洞,而這個洞似乎是蛇妖的巢穴,裡面全是小孩的枯骨。許點明白了,木耳和他爹真的不一樣,有著天地般的差別,一看到有妖孽殘害生靈就冒著危險孤身奮鬥,真的……真的是個好孩子……
「木耳,你別急,我一定把你帶回冥界的……」許點輕輕的在常慕額頭落下一吻,聽著洞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平靜的等待判判的消息。
常慕現在失去意識也好,許點趁此機會好好地看他臉,撫他的發,還有他胸前的銅鈴。材質很特別,雖然是銅的,但是紅得妖嬈……
陰濕的天氣持續了三天,許點的心情連著陰鬱了三天。原來等待是那麼難挨,要不是第三天傍晚判判終於出現了,許點還真差一點就背著常慕回冥界了。
判判興奮的晃著手裡的紫金小葫蘆,「許點,我找到辦法了!」
「真的嗎?」許點一下子充滿了精神,笑容隨即綻開。
「來來來!看我的!」判判掰過常慕的臉,打開葫蘆蓋兒,對準了常慕的鼻子,開始念著咒。小葫蘆產生了強大的吸力,不一會兒,一個圓圓的淡綠色的魂魄球被吸了出來。「嘿嘿,這小子的魂魄是淡綠色的。」
接著,又有四個被吸了出來,三魂七魄還差一半,看似一切順利。沒想到第六個吸出來的魂魄球是烏黑的,還混著血色,判判立刻大吃一驚,念另一種咒,把它送了回去。他擦了擦額頭,汗道:「哎,差點吸錯了……」
許點有點擔憂,小聲問道:「判判,你還行嗎?」
「行,當然行啦!這是我向觀音菩薩借來的!」判判拍胸脯保證沒有問題,還得意地挑了挑眉,「嘿嘿,而且說好有借無還的。」
在判判吸錯了第三次之後,常慕的三魂七魄終於完全被分離出來。收在葫蘆裡搖一搖,再放出來,就是完整的常慕孩兒,許點感動極了,歡天喜地的準備背著他回冥界去了。
判判說,常慕軀體裡面封著一條很厲害的蛇妖,不能就扔在這兒,現在暫時藏在這洞裡,改明兒叫一批工匠依托這個洞穴修建墳墓,做好防止盜墓機關,還要加設裡三層外三層的結界,這樣才安全。
回去之後,判判給常慕一個嶄新的身體,正式加入冥界無常隊伍。可是,他一直昏迷了好幾天都沒有醒過來。
許點每天緊張得要死,總懷疑判判的葫蘆吸出了問題,判判每次都回答說:「回神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還好常慕在第七天醒了過來,不然判判真的要被許點煩死了。
常慕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向許點道歉。
「小媽,對不起,我遲到了……我不是故意不回來的。」
別看許點前幾天急得到處轉,這會兒常慕醒了他又故作冷漠,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知道了。」
裝腔作勢的傢伙!判判瞇著眼睛,戳了戳許點的太陽穴說:「你心裡是不是感動得不知道怎麼表達了?」
「有什麼好感動的!?」許點氣呼呼的鼓起腮幫子,瞪了他兩眼。
判判不再嘲弄他,轉而問常慕:「你覺得怎麼樣?」
常慕一個起身,耍了幾招,跳了跳,高興的回道:「很好,很舒服!這個身體感覺比以前的肉身輕很多。」
許點看到常慕如此活蹦亂跳,心中放心了很多,一不小心露出微笑,還好馬上察覺,立刻收起來,暗自慶幸判判和常慕都沒看到。
判判拍了拍常慕的肩膀,向他說明這個身體的好處。「除了輕巧以外,抗打擊性也增強了很多。通俗點講,就是骨頭更硬、皮更厚。」
「哇,我的皮本來就夠厚,這下厚上加厚那就更不得了了!對吧?小媽。」常慕轉頭向許點拋了一個媚眼,許點「哼」的轉過頭假意不理他,惹得判判和常慕相視一笑,無奈聳肩。
接著,常慕向兩位招供,那條叫花零的蛇妖就是殺死常家的兇手,因此墮入魔道,之後害死了仙樂鎮上的幾個孩童。談著談著,又談到那個會換命的神秘師傅,常慕對此保持緘默,避而不談。許點私心已起,開始護著常慕,沒再逼問。好在判判非常體貼下屬的,擅自決定唬弄過去,在記錄上寫上常慕的師傅已經消除他的記憶,所以常慕忘了有關師傅的一切,冥界無從追查。命數互換其實也沒多大的差別,因為常慕已經為冥界效力,跳出生死輪迴。
常家滅門慘案就此結束,大家各歸各位,又開始做各自的事情。
常慕跟著牛頭馬面繼續學習了個把月,又跟著他倆出差去陽間勾了幾次魂,每次去陽間他都會帶好吃的東西回來給許點。
這不,這次又帶了十串糖葫蘆回來。
照理他還沒開始拿薪俸呢,沒辦法兌換陽鈔啊,就算有,一萬冥元只能兌換十文錢,
照他這麼買東西的話,早花完了。許點就問他:「你哪兒來的錢?」
常慕答道:「我家是知名的大財主,富得漏油,所以留下了一大筆遺產,本來我以為在陰間用不著,所以都寄存在外婆那兒了;現在我發現可以使用,便都拿來由我繼承,前一段時間我把它們全搬到我床底下去了,你想用的話自個兒去拿,咱是自家人,別客氣啊!」
許點想著錢袋兒裡剩下的兩個銅板,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花錢不要大手大腳的!」
「沒辦法,誰讓我習慣呢?」
許點立刻諷刺他:「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那要不這樣吧,我的錢財你幫我管,小少爺的錢,少奶奶管也是天經地義的。」
「你去死!」許點一腳踢過去,常慕「嗖」地竄上屋頂逃了。
這身體真好使,輕便極了,開溜的速度也更快了!常慕樂滋滋的等在屋頂剛等許點追上來,準備上演一場打情罵俏的好戲,可是等了一會兒沒見人影,便倒著身體探下腦袋往下張望,誰知許點早沒影兒了。
不一會兒,倒是判判出現了。
「判判!」常慕大聲招呼,他已經學大夥兒,開始用這個稱呼。
判判抬起頭,見是常慕,就笑著間:「常慕,你在上面幹什麼?」
「沒幹什麼。」常慕跳下來,站到判判面前。「判判,你有見到我小媽嗎?」
判判搖搖頭,「沒有,我也要找他,唔……確切地說是找你們兩個。」
「什麼事啊?」
「關於搭檔組合。我想安排你從明天起和許點搭檔。」
「哇!」常慕眉毛眼睛鼻孔嘴巴一起舒展,勾住判判的肩膀道:「判判,你真是比我親爹還親啊!」
「呵呵……你別拿我和你親爹做比較,我怎麼敢當啊!」
「走走,我們去找小媽。」
兩人嘻嘻哈哈的找了很久,居然都沒找到許點。判判一火,拿出通天鏡找人,結果鏡子裡的許點不知道是躲在哪個角落裡,拿著十串糖葫蘆,吃一口,笑一下,吃兩口,笑兩下,幸福與甜蜜全都寫在臉上,和平時那副死樣截然不同!
「哇!原來小媽也有這個表情啊……」常慕發現了一個天大的驚喜,一屁股撞開判判獨佔了這面鏡子,裡面的小媽好可愛好可愛,常慕看得目瞪口呆。
判判變出一個小湯盅,盛在常慕的嘴巴下方。「要不要幫你接著口水?」
「不用不用。」常慕吸了吸口水,繼續看。小媽吃完一串居然高興的原地轉圈圈,蹦蹦跳跳開始吃第二串……
許點把十串糖葫蘆一口氣吃完,擦了擦嘴巴,若無其事地回到原地,才發現有兩個人已經等他許久。滿臉奸詐的常慕露著不懷好意的賊笑,而判判則是低著頭用袖子捂著下半張臉,貌似在偷笑。
有點奇怪哦。
「你們兩個幹什麼?」
許點說話還是一副硬梆梆的表情,他越是那副死樣,判判就笑得越厲害,乾脆趴在桌上狂笑一番。常慕忍耐性比較好,色瞇瞇地挑了挑眉毛,問道:「小媽,糖葫蘆好吃嗎?」
「就這樣唄。」許點在他對面坐下,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心虛,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漱漱口,轉頭問趴在桌上那人,「判判,你找我有事吧?」
「有、有,」判判抬起頭,從袖子裡拿出一來張降妖令交給許點,「夕屏山有一白骨精害人多日,上次派去的四位差員都是重傷而回,看來是我們太小看他了,這次老大命你和常慕二人前去看看情況,當心點兒。」
常慕雙手撐著腦袋,樂陶陶的看著許點,似乎很期待他能發點小脾氣。可惜,許點早知道總有一天常慕這傢伙會跟在自己屁股後面辦事,或者說他根本就是期待著這麼一天,所以他沒太大的反應,只是仔細看了看這道降妖令,很有信心地說:「放心好了,應該很容易解決。」
判判又叮囑常慕說:「常慕啊,你第一次接降妖令,一定要當心一點,也不用那麼認真,看看打不過就快點拉著你小媽逃回來,我立刻打報告到天庭,讓天兵天將來處理。」
「嗯嗯!」常慕猛點頭,可許點卻說:「你點頭不要點這麼勤快!等判判打完報告,再等上頭派人下來降妖,那白骨精又不知道害死多少人了。你若是跟著我出去,就一定要盡全力!聽見了嗎!?」
「嗯嗯!」常慕又猛點頭。
「不行!聽我的!不要蠻幹!打不過就溜!」判判還很有氣勢的拍了一下桌子。
「不准!沒盡力就逃走,太丟臉了!」
「冥界不怕丟臉,我們只要管好死人就可以了!降妖又不是我們的專職。」
「就像你這樣,所以我們冥界才會被看扁!」
「……」
「……」
兩人開始鬥嘴,常慕左看看,右看看,至於他到底聽誰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二天,常慕和許點出現在夕屏山界。他倆沒料到這兒居然是火山地帶,到處冒著熱氣,瀰漫著硫磺的味道,腳踩在地上隔著布鞋都有一股溫燙感,地表之下似乎有巨大的力量在湧動。而且很奇怪的是,兩個人都沒察覺到妖氣的方向,只能用最蠢的方法尋找。
許點一邊走,一邊給常慕上課。
「其實白骨精並不是妖怪,他是厲鬼的一種。這種鬼生前往往是被人害死,屍體又被曝屍荒野,怨念殘留在白骨上,操縱那具骨頭到到處行兇。」
常慕東張西望地跟在後頭,聽了白骨精的成因,有感而發:「還好你沒被曝屍荒野,不然你也成白骨精了……」
許點突然停住腳步,常慕一頭撞上他的後背。怎麼說停就停啊!?
陰沉沉的聲音從前頭傳來:「我若是變成了白骨精,你怎麼辦?」
常慕張開雙臂從後面抱住他,肉麻的說:「我把你扔進一口大鍋裡,做成美味的大骨燉湯,吃進肚子裡去。」說完,「啊嗚」一口,含住許點的耳朵。
一瞬間,許點全身的力氣彷彿破抽去了一半,酥酥癢癢的感覺從耳朵開始傳遍了全身……
「你滾開!」許點害怕的掙脫常慕的懷抱,把他推遠點。
他這麼一回頭,常慕急忙拉住他,伸手想要摸他的臉。
「你又想幹嘛?」
「小媽,這兒風大,滿天飛的火山灰把你的臉都弄髒了,我給你擦擦。」
「不用,我自己擦。」許點謝絕常慕的好意繼續往前走,常慕卻跳到他前面,忝不知恥地把臉貼過來。「那小媽幫木耳擦擦。謝謝。」
「滾開!你又不是小孩子!」許點一巴掌把他打開,但是這力道不輕不重,恰如打情罵俏。
常慕不依不饒折回來貼在他身邊,「老人家都說,兒子再大,在***眼裡都是小孩子。小媽,你就給我擦擦嘛……」
「你死遠點!」
「不要!」
「死開!」
「不要!」
…………
就這樣,兩人推推嚷嚷,打打罵罵,搜過一個又一個的山頭,照他們的這樣的工作認真程度,就算沒察覺有會走路的白骨和他們擦肩而過也是正常的。
斗了半天,兩人終於想到停下來歇歇腳,吃點什麼東西。許點打開隨身的小布袋,看了看裡面的白饅頭。其實……他有準備好常慕的那份,只是,不知道該怎樣給他,要是就這樣送上門那小子不飛到天上去才怪!許點掂量著手裡饅頭,心裡有些扭捏。一點一點移到常慕身邊,卻發現常慕也有所準備。他從布袋裡挖出兩個雞蛋,埋在土裡準備烘熟了吃。
「你拿的是生雞蛋?」許點奇怪的問。
「嗯。我不喜歡吃涼食,本來就準備烤雞蛋的。記得師傅說,火山的土可以把雞蛋烘熱,所以我想試試看!挺好玩的。」
既然喜歡吃熱的,那就算了。許點拿起自己冷冰冰的饅頭坐到一旁去。可不一會兒,他又湊過來。「木耳,你吃兩個雞蛋吃得飽嗎?」
常慕這才注意到許點的袋子鼓鼓囊囊,似乎裝了很多個饅頭,一拍腦袋立刻想明白了,頓時心花怒放,執起他的手感動地說:「對不起,小媽,我沒想到你會給我準備吃的,我好笨哦,沒領會你的意思。呵呵呵……」
沒錯,是很笨。
許點看他誠心誠意感動的樣子,準備拿出饅頭丟給他,雙手還沒動,只聞常慕又道:「現在看來,就算你稱不上是一位賢妻,也不愧為一代良母……」
一代良母!?
許點迅速抽回自己的手,瞪著常慕,「誰給你準備吃的了?這是我自己的!」
常慕搶過許點的袋子,張開一數,二三二四五,連你手裡這個是六個,你的胃口有這麼大麼?別否認了。嘿嘿嘿……」
「中飯、點心、晚飯,不可以嗎!?」許點氣呼呼的搶回自己的袋子,恨得牙癢癢,轉身背對他。這個死東西嘴上老說愛愛愛,可是常常把自己當老媽子,真不知道他這種愛是情人間的愛還是「母子」間的愛!可惡透了!
常慕就喜歡逗他,這不又成功了。他偷偷地笑著,準備剝個雞蛋獻討好他,用樹枝扒開土一看,「咦?怎麼只剩下一個了?」明明兩個雞蛋放一塊兒的啊!
剛想再扒多一點土,突然從地下伸出一隻瘦骨嶙峋、慘白無比的手,抓住雞蛋後迅速收了回去。
常慕立刻放聲大叫:「啊——白骨精啊!」
「哪裡?」許點丟掉半個饅頭,衝到常慕身邊。
常慕指著地上那個烘雞蛋的小坑說:「白骨精在下面,他偷走了我的雞蛋。」
白骨精有偷雞蛋的必要嗎?許點剛想蹲下研究一番,常慕偷偷的拉了拉他的袖子,原以為他有什麼新發現,誰知他卻說:「我沒雞蛋了,你給我饅頭吃吧。」
氣絕!許點戳了戳常慕的額頭訓道:「給我正經點!我們現在在工作!你以為是郊遊啊?」
「我從來沒以為這是郊遊啊……」常慕小聲為自己辯解,只是後面再加了一句,「我一直都把這個當約會。」
「你……」
正當這時,那隻手又伸了上來,不停的在坑裡摸摸摸,看樣子還想摸第三個雞蛋。許點正在氣頭上,一把揪住那爪子把他整個兒拎了出來!
一看,居然是土地老兒。土地一向懶散,一般都懶得和冥界的鬼差打交道,說是晦氣。所以不是隨便誰都可以召喚出來,只有正神和法力高深到一定程度、蠻橫無賴的散仙才可以。平日里許點辦案非要拿了閻王的召喚符才可以動用他們。
今天既然遇上了,就對找到白骨精有很大的幫助。
土地拄著根枴杖,一個勁的傻笑求饒,「二位大爺,我只是餓極了,才偷兩個雞蛋吃。夕屏山一帶都沒什麼吃的,又沒人供奉,可憐我這老頭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頓好的……」
看他那樣子怪可憐的,常慕又掏出兩個雞蛋給他。許點白了他一眼,「臭小子你不是還有雞蛋的嗎!?」
常慕溫和一笑,慢悠悠的提醒道:「許大人,正經點,我們現在在工作。」
此話猶如把一個囫圖雞蛋塞進了許點的喉嚨。
說得越多,吃癟的越多,許點暫時把火窩在心裡,埋頭工作。看看感激不已的土地,又塞給他兩個饅頭,給點好處方便問話。
「這兒有沒有白骨精?」
「有,有,大約五十年前,有人在火山口扔了一具女屍,真是作孽。然後就在半年前,她吸足了日月精華,化成了白骨精,只要是見了年輕男子,她就殺無赦。」
「那你見過之前冥界派來的四位鬼差嗎?」
「見過,見過,都被那妖精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啊!」
「那妖精現在何處?」
土地指著正在冒煙的火山口,道:「就在那兒。要不我帶你們上去?」
許點點頭致謝,常慕也笑咪咪地看著土地老兒。
剛走出去幾步,常慕一聲不吭,突然抽出佩刀朝土地老兒斬去,沒想到老態龍鍾的土地敏捷的閃開,只卸下了他一截手指。
許點大驚失色,一把揪住常慕的手臂,「木耳,你做什麼!?」
常慕用刀指著地上的一截手指,「你看到了嗎?」
許點低頭一看,原本那手指只是枯瘦蒼白而已,不料掉落到地上之後卻完完全全變成了白骨!抬頭再看那土地,面目猙獰,雙眼凶殘地盯著常慕,喉嚨發出低沉的咆哮。
「白骨精?」許點漸漸鬆開了手。
「對,沒錯。白骨精凶殘狡猾,定是殺了土地老兒冒充他!」
「你怎麼知道?」難不成有火眼金睛?
「其實我到這兒沒多久就開始召喚土地公,但是一直沒回應,現在卻莫名其妙的跑出來一個,這不免讓我起疑。最重要的是,天下間的男子除了你以外,都不會用妒婦的眼神看我,而這土地老兒,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用那種眼神看我。看得我頭皮發麻。我想這白骨精一定是被自己的情人害死,恨得失去理智,一見到男人就兩眼發綠。情況似乎比你還糟糕。」
最後一句是多餘的。
既然已經被識穿,白骨精不再佝僂著身體扮演土地,直起身板指著常慕大罵臭男人、負心漢,反正常慕也習慣了,撓撓耳朵,馬馬虎虎喝了一聲:「開工。」,便隻身殺上去。
許點按照以前的做法用念力牽制白骨精,但今日卻發現絲毫不起作用,心裡頓時慌成一團,難道今天和常慕一起出來辦事高興過了頭,怨氣完完全全的消失了?那現在要怎麼辦才好?沒有了念力,自己就如同是百無一用的書生,什麼事情也幫不上忙。他只能呆呆的站在一旁,一聲都不敢吭。
那白骨精拿著土地的枴杖接刀,沒幾個回合就把常慕的佩刀給振斷了。
「哇靠,看上去又厚又大夠威武,原來不過是一塊爛鐵!」常慕唧卿歪歪的丟掉半截破刀,不過他立刻後侮了。白骨精和許點一樣,怨念極強,操控斷刀飛速朝常慕射去。由怨念控制的兵器非同尋常,勢不可擋,就算是一片樹葉也能割斷人的咽喉,更何況是鋒利的刀刃。這害得常慕在他心愛的人面前抱著腦袋四下逃竄。
「這兒又不只是光我一個男人,幹嘛老盯著我啊!?小媽,你不幫忙好歹把你的佩刀借給我!」
聽常慕這麼一喊,許點回過神,迅速扔出佩刀,讓常慕接住。常慕唸咒,—層綠色妖火立刻包住刀刃,終於可以擋住飛射過來的斷刀。
許點看著白骨精的瘋狂,才發現世間的憎恨是多麼的可怕,它讓一個情深的女子變成一副復仇的白骨……不知道當初在他人眼裡,自己是怎般模樣?
判判說,要學著用保護一個愛人的心情來形成自己的念力,要學會放棄怨念而善用愛念,愛是人心裡,也是天地間最強大的力量……
心中反覆回想常慕的微笑、奸笑、傻笑,想著那個壞東西牽著手的感覺、含住自己耳朵的感覺,雙目盯著和白骨精苦苦過招的常慕,屏氣凝神,頓時感覺到胸中湧出一股強大的力量,這種力量和之前的怨念很相似,卻有怨念所沒有的溫暖。
許點將這股力量輸入勾魂鏈,甩出去重擊白骨精,又將它緊緊勒住,壓制在地上。「木耳!快解決掉它!」
「收到!」常慕高高躍起,橫握傻大刀直衝下去,「看我的攔腰斬!」
「呲……」一股黑氣破肚而出,可是,常慕總覺得什麼都沒有斬斷,只斬到了一包空氣。就站起來的這點功夫,地上的「土地老兒」已成一張扁平的皮囊。
許點收起鎖鏈,撿起那具乾癟的皮囊,「逃走了嗎?」
「應該還沒有……」
常慕在周圍走走,打量著四方。許點也謹慎的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妖氣緩緩的流動在周圍的空氣中,一絲一絲,讓人摸不清具體方位。常慕的眼神又回到許點身上,著迷的觀察他認真的表情,這樣子的小媽看起來也很有魅力啊!
不幸,他才開了一會兒小差,猛地聽到耳後傳來憤怒的低吼:「千澧,你辜負了我,我要殺了你!」
「啊!?」常慕回過頭,居然看到骷髏的眼窩裡流著淚,一瞬間的觸動,卻被她趁機掐住了脖子。常慕驚愕,許點惶恐。
白骨精不再用土地蒼老的聲音說話,而是換回了幽怨的女子嗓音。
「澧,你說我是你最愛的人,你說過要我和我一生一世,可是那些山盟海誓到最後一文不值,全都是你騙我的謊話。為什麼你說變就變?一轉眼就冷酷無情?我做錯了什麼,你要派人來殺我?我有可惡到讓你下手殺人的地步嗎?你說啊……」
又來了……這年頭為情癡狂的人妖鬼怪還真不在少數,礙於她的骷髏爪抵著脖子,常慕不得不笑臉相勸:「姐姐,聽我說……你搞錯了……」
「哪裡錯了!?」
常慕用眼梢不停的瞄許點,希望他有點營救行動。這身體才剛剛得到沒多久,新鮮得很,常慕可不想回去的時候脖子上多十個洞眼,那樣一定會被閻王罵、被判判笑的!
許點看著這個似曾相識的場面,遙想起當年,他掐住常立脖子的那一天……恐慌漸漸的消失,平靜的對白骨說:「我和你有相似的遭遇,我能瞭解你的恨有多深,但是已經過去五十年了,當初傷害你的人在哪兒?說不定他都已經死了,喝了孟婆湯,轉世投胎成為了另一個人,他早就忘了你,你也認不出他,單單你心裡留著恨還有什麼用?毫無意義,不是嗎?」
「你胡說!他就在我面前,我要殺了他!」白骨精咄咄逼人,眼窩裡淚水突然蒸發了。
許點眼看這白骨殺意變濃,情急之下大叫:「我沒有胡說!他在等你!千澧他在望鄉亭等你!」
「什麼!?」
「他沒有派人殺你,那天他家裡知道他要和你私奔,便把他軟禁起來,他為了和你見面,從閣樓窗戶爬出來,卻不幸失足摔死,他的家人為了洩恨才殺了你。你不信可以跟我們去望鄉亭看看,他到現在還在等你!」
白骨的手,僵滯住了,望著常慕,遲遲沒有下手。
許點見她已經動搖,柔聲繼續勸道:「你看清楚,他不是你的千澧,他是我的木耳……」
「嗯嗯!」常慕艱難的點點頭,心中好生佩服許點,什麼望鄉亭,什麼等候五十年,他可真能掰啊!壓根兒就沒那個人、沒那回事兒。
許點依舊溫柔的笑著,好似一位善良的母親,「我的木耳,他只是個搗蛋的毛孩子,遠沒有你的千澧那樣英俊瀟灑、男兒氣概,你回想一下、比較一下啊……」
呵呵……在這種時候還不忘嘲諷一番,小媽,你真夠小心眼兒的!常慕乾笑著,終於等到白骨挪開了她的骷髏爪,居然還真被騙了!白骨就是白骨,只有骨頭沒腦汁!
常慕火速向後一躍,脫離危險地帶,許點套出鎖鏈再次纏住那具白骨。
「你騙我!」
白骨憤怒的大吼,許點只是冷冷笑過。「哼!你已經是白骨精了,失去心智,無藥可救,我們必須除掉你!」
「你殺不了我!」白骨的恨意滲入鎖鏈,與許點的念力糾纏相鬥。
「該死的妖孽!」許點和白骨兩相對峙,強大的氣旋在周圍呼嘯,常慕讚道:「果然是高手過招,不見刀光劍影,只拼內功啊!小媽,您家毫無男兒氣概的毛孩子給您加油了!」
加油你個頭!不過來幫忙還在旁邊分心!許點額頭已經冒出一層冷汗,常慕這死東西,定是剛才說他,他心有不甘!心眼比針尖還小!
「我……我撐不住了……l
「我馬上就來!」常慕解下銅鈴,拋向天空。
「叮鈴……」銅鈴—聲清脆的聲音從天而降,許點和白骨精同時抬頭,只見那紅色的鋼鈴變成一人多高,喇叭口兒朝下,直接將白骨精整個兒罩下。
常慕一絲不停頓,閉目念起快咒,銅鈴裡頭隨即傳來白骨精的慘叫。
許點驚訝的問道:「你的銅鈴是法器?」
常慕沒空回答許點,專心致志,越念越快,銅鈴的顏色越來越紅,越來越亮,開始冒青煙,彷彿裡面包著一把熱火,要把妖孽燒成灰燼。
銅鈴變得這麼大,許點看清了上頭的雕紋,全是流水般狐狸圖與火焰紋,還有兩個刻字——「狐右」。
這個狐右會是常慕的師傅嗎?看著凝神做法的常慕,許點不敢問,只在心底默默地記下。
一會兒功夫,白骨精的慘叫徹底消失了,常慕也停止唸咒,收回了他的銅鈴。地上只剩下一堆燒盡的骨灰……
常慕擦擦額頭的汗珠,舒心一笑,「小媽,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原來你也可以吹牛皮不打草稿。」
「那不是我的謊言,那是我以前的妄想……」許點望著地上的那堆灰燼漸漸被風吹散,頹廢的坐下,「二十年前,你爹拋棄我,我騙我自己說,那是他家人逼他的;你爹約我在忘憂湖相見,卻來了幾個蒙面人要殺我,我騙我自己說,那是你爺爺奶奶派來的……直到我從湖裡爬起來,親眼看見你爹付給那幾個蒙面人大把大把的銀票,那一刻,我知道我再也騙不了自己了……之後,我就像那具白骨一樣,心裡只剩下仇恨,到最後親手掐死了你爹……」
「小媽,就像你說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就別再想它了,我爹都已經轉世投胎,你留著恨也沒有用……」常慕緊挨著許點坐下,擦了擦他臉上的灰塵,有點心疼。
「你怎麼說人家一套一套的,自己遇上了就那麼想不開呢?」
「我沒有想不開,我已經丟掉了怨恨,現在留著我腦海中的,叫『回憶』。」
「真的嗎?」常慕一下子情緒高漲,樂得手舞足蹈。
突然一陣地動山搖,「轟隆隆」的響聲從遠方傳來,站起來一看,大勢不妙,火山口蹦出濃煙火花。
「糟了!馬上就要噴發了!」許點下意識地牽起常慕的手,生怕丟了這孩子似的,飛速逃回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