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殿上。
許點在前頭向閻王匯報事情的始末,常家老老少少都跪在堂下聽著,每個人都低著頭不敢抬眼,只有常慕昂首挺胸地打量著諸位。這閻王生得冶峻極了,估計一生氣就可以嚇死一個大活人;而剛才那位出來溜拘的人就是總判官,長相極度溫柔,眉心之間居然還有一個小小的胭脂印,像個仙子似的,時不時地遞來一個微笑,一點威嚴都沒有;左右站的應該是四大判!!日善司、罰惡司、查察司、生死判,還有些不知名的鬼卒鬼役,非丑即美,兩極分化嚴重。
一圈看下來,常慕又把視線停留在溫柔文靜的判官身上。據記載,冥界應該只有四大判,什麼時候又來了一個總判官?難道是閻王聘來的新師爺?他可真是個美人啊,嘖噴嘖嘖……當他再看一眼閻王老子,結果撞上一道冰一樣的視線。好像在嚴重警告不得多看美人判,嚇得常慕立刻低下腦袋看地板。這地板也不好看的,青色的玉石上面晃悠著好多鬼抬起來,「呵呵呵」地朝著閻王傻笑。
匯報結束,閻王要求徹底查辦。石卿即命手下四大判查找資料。
一炷香之後,四人呈上調查結果。
常慕原本陽壽二十九歲。本來就是個短命鬼,結果老爹作孽太多,折掉了二十,注定在初戀開始之前就嗝屁玩完,來生卻是公主之命,享盡榮華富貴;給常慕替死的小孩叫忻無,命裡陽壽六十九歲,來生卻是個乞丐,注定一生流浪,餓死街頭。但現在由於互換命數的緣故,已經投胎轉世。成為了皇族的金枝玉葉。
聽到這個,常慕心頭的罪惡感稍稍減退一些,阿無做了公主一定很幸福,只是希望冥界不要強迫自己從此走上阿無的人生道路。淪得下輩子去街邊行乞的下場。另外就是,誰都沒有聽說過無名山,查也查不到。所以更別提什麼無名觀、無名道長了。所有質問的眼神同時射到常慕身上,常慕一臉疑惑,「都看著我幹嘛呀?我師傅就住在無名山,不信你們可以問我爺爺奶奶,問問家丁丫鬟啊!」
周圍的家人只能應聲點頭,已經嚇得說不出什麼話了。
許點走過來,盯著他說:「無名山是沒錯。但是常家只有你去過那裡,應該知道那座山在什麼地方吧?」
「不是很清楚,因為上山下山都是師傅帶著我像蜜蜂一樣飛來飛去的,不認得路,我只能大致畫張周圍一帶的地圖給你們。行嗎?」
常慕故意把最後詢問的眼神停留在最溫和的判官身上,他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
果然不出所料,判官拿出紙筆。走下堂來。「行,那就畫吧!」
常慕畫了幾個圓形,畫了幾個一二角形,再畫了幾條歪歪扭扭的線,標了幾個地名,草草的交給判官。
許點搶過來一看,畫的什麼東西啊?!可是判判卻說他看得懂。很快就決定明天許點出發去那無名山看看情況。
既然上級這麼決定了,許點也不再多說什麼。其實他覺得這個常慕比他爹鬼一千倍!
事情就到此告一段落,常家的被暫時安排在陰司街三百六十九號,等著下次受審。
而許點終於有機會回到自己的無常院的小屋裡休息休息,沒多久石卿就過來了。他客客氣氣地說:「許點,想跟你商量件事兒。」
「好,說吧。」許點從床上坐起來。
「你知道,在這次常家案件中,常慕比較特殊,他可能知情不報,那樣就算是半個人犯。」
「嗯,嗯。」最好治他的罪,紮起來放到油鍋裡炸幾回!「但他又是個重要的線索,勉強又能算半個人證……」
「那又怎樣?」
「所以我想讓他住在你這兒,由你負責看著他,好歹你也算是他小媽……」
「不行!」許點一口回絕。
「不行也要行,這是我的命令。」石卿面帶輕鬆的微笑,正要說下去,「叮鈴」一聲。接著「砰」地一下,門被用力推開,常慕背著他的包袱衝進來。熱情四射,「親愛的小媽!我來啦——」
許點一呆,被常慕一個惡狼撲食,壓倒在床上。
「呵呵……」石卿不好意思地捂著嘴巴歡笑,「你看常慕這孩子對你多新暱啊!我好想要一個這麼乖的孩子,唉!真羨慕死我了!」
許點用力推開常慕對著石卿大叫:「有沒有搞錯?大牢那麼空為什麼不讓他去那兒?!」常慕理也直,氣也壯,跳到許點面前說:「我又不是人犯,幹嘛讓我住大牢?」
「就是,就是。」石卿繼續捂著嘴巴如媒婆般歡笑。笑著笑著就閃出了屋子。許點看著常慕,常慕看著許點,兩人對視了很久。「你的床在那邊。」許點指著另一張床,很是後悔當初沒有和人同住。冥界的休息區,除了閻王和總判官以外都是雙人房,只因當初來冥界之時,性情脾氣出了名的不好,沒人願意過來同居,原以為一個人落得清靜,現在卻被這個臭小子撿了便宜,不划算!
常慕乖乖的放好自己的包裹,鋪好床,然後從行李中抽出一張畫掛到牆上。許點當然認得那張畫,一步上前扯了下來!
常慕跨上前急間:「小媽。你幹什麼?」
「你管我!」許點「嚓嚓」幾下將晝撕成碎片,狠狠地瞪了常慕一眼,感覺,就像在瞪那個負心人。
常慕感覺到那個異樣的眼神之後,沒有說話,只是等他發洩完之後,默默地蹲下來把那些碎片撿起來,撒在床上,讓許點看到自己試圖把它們拼好的背影……
許點默坐在自己的床上,看著常慕可憐的背影,才意識到自己又產生了錯覺。那張畫是那孩子他爹送給自己的第一份禮物,當時的那份欣喜到現在還沒有忘記,以至於剛才常慕拿著畫的時候又把他當成了常立……
屋子裡寂靜了片刻,常慕一邊拼著破碎的圖片,一邊自言自語:
「以前住在山上的時候,經常在林子裡捉皮囊蟲玩,它們會做厚厚的蟲繭保護軟弱的身體,小時候調皮,就喜歡把蟲繭扯破,讓它們無處遁形。師傅說,有種人就和這種蟲子一樣,內心越是柔弱,就喜歡把外殼做的越堅硬……」
許點聽後心裡很不是滋味,不願意猜測他說這些話的意圖,但還是走到他身邊。那張畫支離破碎地躺在床上,皺巴巴的,再也拼不起來了。
常慕轉過腦袋,對著許點說:「小時候我就聽鎮上的人講我爹娶小老婆的故事,他們都把它當鬼故事來講,可是我從來不把它當成鬼故事來聽。我知道我爹不好,做了很多風流壞事;故事裡的小媽,他殺了我爹,但是我一點都不恨他,反而覺得他很可憐,久而久之,便有了一種想和他見面的衝動……」
許點抿了抿嘴,沒有吱聲。
「我九歲的時候找到了小媽的畫像,畫像上的小媽好溫柔,好漂亮,如果我是我爹的話,我一定好好愛他一輩子。所以我帶著這張畫像整整十年,每到一個地方就把它掛在牆上……」
常慕吸了吸鼻子,沒再說下去。許點咬咬牙,不自然的擠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你和你爹一樣,都很會花言巧語。」
「我沒有!」常慕抬起頭,臉上儘是孩子般的倔強,「我說的都是實話!為什麼小媽不相信我?還對我這麼凶?你告訴我剛才在你眼裡看到的是我還是我爹?」
被戳到了軟肋,許點說不出話。
常慕撲進許點的懷裡,很委屈地說:「我不指望你忘了我爹,可是你不要時時刻刻把我當成我爹啊……」
「那你想怎樣?」
「不想怎樣,就想今後永永遠遠遠陪著你,就當是我替父贖罪,可以嗎?」
信他好?還是不信他好?如果自己活著的話都應該快四十歲了,看著懷裡的孩子,心中那種長輩的關愛又冒了出來。
他不是常立,他沒有錯——許點在心中反覆念誦了三遍後,嘗試著用一個父親的心態,摸了摸著常慕的腦袋。
這個溫柔的撫摸讓狡猾的常慕接到了信號,越發裝得像個孩子,揉著眼睛散發出天真的稚氣,到最後成功擠上了許點的床上。說是從小沒和爹娘「溫存」過,這次無論如何要和小媽一起睡。
這個「小媽」直到常慕呼呼大睡。還沒想通剛才是怎麼糊裡糊塗地答應這個傢伙同床共眠的?
第二天,常慕左臉頰親一下,右臉頰親一下,再左一下、右一下,直到許點睜開眼甩過來一個大巴掌!
「小媽打我……嗚鳴嗚……」常慕又裝哭。
許點有點迷迷糊糊,懶洋洋地穿好衣服,見常慕還在委屈,拍了拍他的腦袋哄道:「打是疼,罵是愛,你待在這兒乖一點,我走了。」
收起鑰匙準備去找判判,誰知判判就站在門口。一見到許點就嘲弄他:「好一個打是疼,罵是愛啊!真希望早點看到你對他疼愛有加。嘻嘻!」
「你又想哪兒去了?我是他長輩,這麼說很正常。」
看著許點有點慍怒的樣子,石卿解釋道:「對不起嘛!你知道我是月老門下轉戰到這裡的,看到登對兒的兩隻就會情不自禁地想牽紅線,職業病,改不了了……」
「你怎麼不給自己牽啊?」
「我們月宮一向都是發揮先人後己精神……」
兩人一邊聊,一邊出了鬼門關。
常慕一等許點走遠了,便翻箱倒櫃研究許點的傢俬。他很快在一個小抽屜裡找到一道護身符,和小時候帶的驅病符一模一樣……奶奶說,驅病符是天祐寺方丈送的,而方丈是方丈的朋友送的。這個東西值得懷疑哦!先放回原地。接著再翻,也沒翻到值得留意的東西,只是有幾套舊的差服,看來小媽是從基層做起,到現在升了官兒才穿便服辦事的。他把差服穿在自己身上,雖然有點小但勉強還可以湊活,就這樣踏出門溜噠去了。那把鎖對他而言只是一個形同虛設的裝飾品而已。
地府這麼大,激發了常慕參觀的興致,趁大家都沒注意,好好遊覽一下。先到酆都城陰司街問候了家人,再去參觀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見到和自己穿一樣的就點頭微笑打聲招呼。冥界的鬼差那麼多,相互之間也不全認識,見到有人打招呼來,回個招呼去就是了。誰也沒發現這個游手好閒的只是個「遊客」。
常慕一層一層參觀過,對地獄的酷刑歎為觀止,什麼拔舌挖心、火烙寒水、刀山車裂,好血腥哦。不知不覺到了第十三地獄,這兒是一個大血池,裡面受罰的鬼魂沉沉浮浮,似乎痛苦不堪。大概這血池和冥河血水大同小異,一想起那種痛苦的滋味,常慕不禁縮了縮脖子。
可能是站的太近了,血池裡猛地伸出一隻形同枯槁的手抓住了常慕的腳踝。
「喂!你放開!放開!」常慕嫌惡極了,用力甩動自己的腳。「常慕,你是常慕……」這個鬼居然說話了,伸出一個沾著血的腦袋,眼巴巴地盯著常慕,聲音十分的沙啞,「兒啊,我是你爹。我是你爹啊……」
「啥?」常慕大吃一驚,這鬼居然自稱是自己的爹?不是說爹和自己一樣的玉樹臨風嗎?不是說爹在女人堆裡萬分吃香,屁股後面有十打的女人倒追嗎?怎麼會是這副鬼樣?冒牌的吧?常慕懷疑地間:「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常立,你叫常慕,你爺爺叫常春,家在仙樂鎮……」
「我的生辰呢?」
「六月二十八,就是你娘的忌日。兒啊……我真是你爹啊!我是被許點害死的。」大概……這位是自己的爹吧。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常慕望了望這浩瀚的血池,皺了皺眉頭,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生前作孽太多,積怨甚深,被判入血池受苦五百年,天祐寺方丈為我唸經超度,化解了大部分的罪孽,可是始終化解不了許點的怨念,還要在這血池之中煎熬一百年……兒子,救救爹,救救爹吧,」
「呵、呵呵……」常慕發出兩聲乾笑,這個人雖然是自己爹,但是從來都沒有盡過一個做爹的義務,而且聽外婆家裡人說起過去常立的種種無情,不負責任,常慕從小打心眼裡對他沒有感情。可是他剛才說的那句話,讓他瞭解到許點到現在還是把自己束在深深的怨恨當中。不為這個無良的爹爹,只為心愛的小媽,常慕決定試著徹底消除許點的怨恨。
「那我要怎麼才能救你?」
「你認識許點嗎?」
「認識。」
「去求他原諒爹啊!替爹磕幾個頭認個錯,請他原諒我就可以!」常立貪婪的乞求著,牢牢地抓住常慕的腳,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哼,難道這種事是磕頭認錯就可以化解的嗎?
「好,我知道了。我去就是了。」常慕敷衍道,掰開那只噁心的手,頭也不回地逃走
沒有心思繼續遊玩的常慕,立刻跑回了許點的屋子。
陽間。
許點和石卿坐在一座雪山腳下,研究著常慕的地圖。
許點就知道常慕那個小東西沒那麼好心眼,他和判判尋了一大片山,都沒找到那什麼無名山。這張地圖在他眼裡,等同於一張廢紙,到最後判判也不得不放棄了。
許點生氣的說:「回去找那隻小東西算帳!」
判判就沒有那麼大的脾氣,「不要這麼生氣嘛。怎麼說你都是當媽的人了。」
「誰是他媽……」許點大聲反駁,不肯承認。他恨恨的踢著小石頭,後悔道:「早知道就該揪著他一起來。」
「他是半個人犯,不方便出來;而且,他現在是魂魄狀態,出了冥界走東走西就不太安全,日後給他一個身體,就可以和你一起出差辦事了。」
「和我一起出差辦事!?」許點被判判的這種想法驚得目瞪口呆。
「我已經看上他了,不錯的人才,嘿嘿嘿……」
完了……凡是被判判看上的人,沒有一個能夠逃離他的手掌心,都一個個死心塌地的為冥界效力。別看判判溫和好欺負,實際上他是一個很聰明的傢伙,軟綿綿的姿態又難以讓人拒絕……他和閻王二人一個黑臉一個白臉,自西王母手中接管幾乎失控的冥界之後,把這個鬼地方管理的井井有條,人間充斥著惡鬼凶怪的混亂狀態也好轉了很多。
許點承認,常慕應該是個法力不錯的人才,只要不和自己一起辦事就沒有任何反對意見,剛想說出自己的想法,判判突然像聞到肉香的狗一樣,精神抖擻,用力嗅著鼻子。
「判判,你做什麼?」
「我聞到了好東西的味道。」
好東西!?金銀珠寶藕翠瑪瑙?還是烤雞烤鴨?許點跟著判判走,判判跟著自己的感覺,在一處草堆裡撿到半截銀質的筆桿,擦去上面的灰土,銀光依舊閃爍,他連連讚道:「此乃仙家之物,仙家之物啊!」
「不一定。」判判收好這半截筆桿,試圖尋找另外半截。許點只好坐在一塊石碑上無聊的等他。沒多久,果然被這個意志堅定的「垃圾公」在不遠處的石頭縫裡撿到了另外半截,還有白色的筆頭,看似全新的,沒沾過墨寫過字。
「找到啦!找到啦,」判判歡快的跑回來,看見許點坐的石碑,臉一沉,指責道:「你快下來,坐在人家墓碑上是不禮貌的!」
嗯?墓碑?不會啊!許點低頭指著石碑說道:「上頭只刻著『阿洛愛球球球球愛阿洛』,連個隆起的上堆都沒有,你怎麼知道這是墓穴啊!」
「可是下面有屍骸……」
算了,判判說的應該沒有錯,許點跳下來,雙手一合,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對不起,打擾了。」
判判也上來鞠了一個躬,採了一束野花放在這個荒野的墓前。然後,兩人便返回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