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在一夜之間全部離奇死亡,這是仙樂鎮自二十年前「厲鬼索命」之後最駭人的事件——也是冥界近期最頭大的案件之一。
案發地點什麼痕跡也沒有留下,所有的亡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只曉得原本好端端的睡在房裡,醒來後習慣性的起床疊被子,才發現「自己」還躺在床上;唯一號稱看到點怪異紅光的常家老爺在見過本案負責人後,嚇得手抖腿抖牙齒抖,連腦子裡的記憶都一併抖掉,癱倒在地上什麼線索也提供不了了。
許點面無表情地看著癱在地上的常老爺,冷冷嘲道:「沒想到你們常家也會有今天,看來這世界上還真是因果有報。」說完便拂袖而去。
這種死法,應該是直接切斷了身體與靈魂的相互附著。對於死亡者而言,毫無痛苦,這個殺手還算有點「仁慈」。
鬼差小甲一路小跑上前稟報:「許大人,東邊有個廢棄的舊院子,被人設了結界,我們都進不去,但是看到有輕煙冒出,想必不是有人,就是有鬼,大人可否前去察看一下?」
「東邊?」
「是,小甲帶您過去!」
許點黯然一笑,低聲回絕:「不必了,我自己過去……你們知道的,我對這兒很熟悉……」
小甲不好意思的抓抓頭,拿出召喚令,憨憨的說:「那……小甲去召喚此地的城隍土地問話了。」
等小甲一走,許點便起步走向那個「廢棄的東院」。
曾經在那裡住過一段日子,幾乎一生中最快樂和最難過的記憶都留在那裡,只是快樂是假,難過是真。
沿著蜿蜒的鵝卵石小路,他很快站在了東院的後門口。不想走正門,因為那裡刻著「許苑」——那是常立為了自己給這個院子題的名字,他說住進來那一天許一個願望,不管是什麼一定都幫自己實現;他還親自提鑿刻字,刻到手指受傷,血流不止,還會笑著對自己說:「沒有關係,我就是要為你親自做所有的一切。」
這樣的常立,就算全天下的人說他是花花公子,說他虛偽不仁,許點也不會相信。直到最後的最後,他才知道,天下人是對的,自己是錯的。
「劈劈帕啪」的燒柴聲從院內傳來,許點猛地回過神,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不讓自己再神遊下去。二十年前的事不是說能忘就可以忘的,許點好恨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總是在不經意間讓思緒飄到過去,停留在那些感動的瞬間駐足不前,何時才能忘了那些虛假的片段?兩百年?兩千年?也許永遠都忘不掉……
戳破結界,許點穿牆而入,環視四周,裡面荒涼殘破的樣子不禁讓他心底愴然,曾經精美雅致的許苑如今已是滿地雜草叢生,廊柱朱漆剝落,窗子破損不堪,遙遙欲墜。
原本看到如此淒然的景象,許點會感慨傷懷一番,可是偏偏多了一個大煞風景的傢伙——一個人,不,一隻鬼,正背對著他,蹲在樹下煽風點火,弄得院子一角是烏煙瘴氣,煙灰亂飛,不曉得是在燒什麼燒那麼起勁。
如果說他是這裡唯一能動的「東西」,那牆外的結界應該是他設的;這也表明,他懂得些道術,很有可能知道昨夜的行兇者。
許點迫不及待地想解決這個案子,大步大步走上前,在距離樹下還有兩、三步之遙的地方,他突然止步,整個表情都僵滯了,難以置信地盯著地面,下意識的搖著頭……不可能!不可能!為什麼常立的屍體會出現在這兒!?
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開在屍體周圍,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常立」的表情很安詳、很安詳,一點都沒有痛苦的痕跡,就像睡著了一般。可是……這真的是他嗎?
抬起頭,許點盯著這個和常立身形相同的背影,心中不由得產生一種恐慌感。
常慕拎起最後一條平腳褲往火裡一扔,拍拍手說道:「好了好了,大家的衣物都燒完了,到了冥界也夠穿的了!哎,我都已經死了,為什麼還感覺這麼累?」說完,他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屍體上開始休息。
這下許點看傻了,從來沒見過有鬼魂會坐在自己的屍體上還如此悠哉游哉。之前的恐慌頓時被譴散了一半,定下神,張開嘴,大聲喊了一個「喂」字。
「唔?」常幕緩緩轉的過頭,優雅的眨了一下眼睛……可許點呆住了。
一模一樣的、完完全全一模一樣……眼前一晃,猶如置身那日柳岸初遇,常立驀然回首……
只是常慕不如他爹那麼風雅,可能是年齡尚小,或可能是在深山長大,率真不做作,他擦擦眼睛看清身後之人,臉上開始大放異彩,激動得跳起來抓住許點的肩膀用力搖晃,「天哪!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你了!」常慕興奮得哈哈大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許點這才確定,他絕對不是常立。因為常立,他沒有虎牙。
許點掰開常慕的爪子,疑惑的問:「你是?」
「我是你夫君正室的兒子,我叫常慕。你死的那天就是我出生的那天,我不記得當時我是否見過你,年紀太小,沒什麼記憶,可是你應該見過我才對。」
「你在說什麼!?」許點覺得從這個自稱是「常慕」的人口中說出話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我是常立的兒子啊,換句話說,你是我小媽。」
「你給我閉嘴!我不是你小媽!我從來沒有嫁給常立!」
「可是鎮上的人都說你是我爹的小老婆……」
「造謠!沒有的事!」
「可是……」
「沒有可是!我問你,常立之子常慕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為什麼你說自己是常慕?」
「噢,是這樣的。」常慕神秘兮兮的靠近一點,「十年前死的那個孩子是我師傅幫我找的替死鬼,這件事情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好事,不能讓外人知道,特別是冥界的那幫子鬼頭鬼腦的傢伙。你是我小媽我才告訴你的哦。」
許點一下子恍然大悟,也完全相信眼前常慕所說的話。現在回想起來,怪不得十年前在冥界望鄉亭遇見的那個常慕孩兒有點呆呆傻傻,問他話只會點頭搖頭,原來是被攝過魂的替死鬼!這種做法太過分了,許點立刻怒斥道:「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替死是禁術,不但奪人性命,還會報到自己頭上!」
常慕認同的點點頭,指了指地上的屍體:「沒錯,這就是報應啊。」
常家真是會亂來!全是些敗類!也好,全家死光光真乃社會之福!可是那個會用替死術的人是誰?替常慕去死的人是誰?還有殺死常家的人是誰?許點有好多的問題,剛想開始問,小甲跑了過來。
「許大人,這一帶的土地城隍都沒看到昨夜行兇之人,大人這邊可有什麼進展?」
「進展沒有,問題一堆。」許點怕小甲一跑過來,會影響到某人的回答。果然,常慕看到了身著冥界差服的小甲立刻就問:「小媽,你認識冥界當差的傢伙?」
「不要叫我小媽!」
常慕歪著腦袋想了想,換了個問法:「二娘,你認識冥界當差的傢伙?」
「也不准叫我二娘!」唰的一下,許點袖中飛出一道鎖鏈,牢牢地套住了常慕的脖子,常慕摸了摸這根銀光閃閃的鏈子,笑道:「小媽,您這麼客氣幹嘛?我知道我滿月週歲的時候,您都沒來得及送我金鎖片金鐲子,可是現在重逢也不用送這麼粗的銀鏈子做補償啊,您叫我怎麼好意思收下?」
「呵呵呵呵……」小甲雖然沒怎麼弄清楚狀況,但還是被逗樂了,在一旁忍不住笑起來,這讓許點很生氣,使勁一拽,結果他根本不知道常慕腳跟這麼軟,一下子就撲進自己懷裡。可惡的常慕抱緊許點的腰身,肉麻的說:「哇!我現在終於感受到母親的懷抱是多麼的溫暖……」
「哈哈哈哈……」小甲放肆的大笑起來,二十年來從來沒有人敢對冰塊一樣的許點說這種話,這個口口聲聲叫他「小媽」的年輕人可真逗。
「你放開我!」許點大聲喝道。
「不要不要!我從小就沒有娘親疼著,現在好不容易見到小媽了,我一定要好好抱一會兒,感受偉大的母愛。」
看著一個和常立一模一樣的人纏著自己撒嬌瞎鬧,許點真的想抱住牆壁狠狠撞幾下!這種亂七八糟的感覺說都說不清楚!「常慕!我是冥界無常鬼差之首,現在請你告訴我昨晚行兇的人是誰!?」
常慕賊賊一笑,他早就知道許點是冥界的鬼差,早就盤算著哪一天去冥界「認親」,今天他也是故意告訴許點他是常慕,長著一張遺傳特效過於明顯的臉,想說自己不是常立的兒子都難。只是有一些事情不想說,有些事情不能說。
常慕裝得很乖地回答許點:「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沒看見,我喝醉酒跑到這個院子裡,醒來就死了。」
「噢?」許點有些懷疑,出於本能認定這張臉長得十分不可靠,總覺得他在說謊。「那你師傅是誰?」
「師傅要我發毒誓不可以說給別人聽的……」
常慕顯得有些為難,許點好聲勸解他:「你都已經死了,還管他什麼毒誓?早就失效了。」
「這倒也是,」常慕點點頭,「師傅再親也親不過小媽啊!」
「那你快說。」
「你承認你是我小媽了?」
「我叫你快說!」
「噢……我師傅住在無名山的無名觀,自稱無名道長。他常說自己的法力是天下第一,無人能及。」
「無名山?無名觀?」許點自認孤陋寡聞,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山名,更別提那個道觀了。問了問小甲,他也只是搖搖頭,便只能作罷,姑且相信常慕的供詞。「跟我走吧。」
「等一下啦!」常慕把地上一堆的衣褲打成一個很大很大的包裹,「這是我剛才燒掉的衣物,都是我家人穿的,待會兒和他們見了面,您給我點時間分分行李,突然橫死,肯定不能立刻轉世投胎,多少要去酆都城住一段時間吧!」
「那是!」從小就決定來冥界和你見面,能不瞭解那地嗎?
常慕把大包往身上一背,準備走人,可突然想起還有一件很重要的物品,於是跑回到自己屍體邊,把脖子上一個紅銅鈴掛到了自己身上,那紅銅鈴看上去舊而無光,可搖一搖,聲音叮叮噹噹,異常的清脆悅耳。
「這下可以走了!」他擦了擦鼻子,朝許點憨憨一笑。
許點罵他:「幼稚!」
等常慕過去和大家會合,見到許點的同僚們便畫蛇添足的介紹自己:「大家好,我是許點許大人的兒子,我叫常慕。」
不料同僚們異口同聲地回道:「知道,知道,出門前就聽說過了。」
氣得許點頓時語塞,讓人家以為他默認了。
常慕和爺爺奶奶見了面,第一件事就是磕頭謝罪,大罵自己沒來得及給常家續個後人就踏上了黃泉不歸路,真是天大的不孝,然後說了一堆來生孝敬父母、回報爺爺奶奶的廢話。其實來生認不認得這兩位老人家都還是個問題。第二件事就是分發衣物,丫頭們的、家丁們的、管家進財的、爺爺奶奶的,當然還有自己的。反正死都死了,大家也不分下人主子,蜂擁而上搶到算數。到最後,冥界一整支調查小組就等著一群死鬼搶衣服……
常慕到最後紮了扎自己的小包袱,看似可以啟程了。小甲過來催他:「你好了沒?快走啦!」
常慕看了看許點,他從剛才開始就沒正眼瞧過自己!可惡……心眼一不平衡,他就開始使壞,喪著一張臉捶著自己的背,故意好大聲地叫道:「哎呦……好累啊!我走不動了……」
「走不動也要走!」鬼差的看家本領之一就是拉著不肯去閻王爺那兒報到的賴皮鬼上路。小甲很熟練地甩出一個鎖鏈套住常慕,使勁一拉……咦?怎麼拉不動?再拉!還是不動!
那常慕像生了根一樣,紮在原地一動不動,嘴裡唉聲歎氣,可憐自己從小沒娘餵奶喝,身子骨弱,動不動就累得喘氣——而實際情況是他爺爺請了三個奶娘,一直喂到他五歲才斷了奶。
「你都沒氣了還喘什麼!?」小甲怒了,喚來小乙一同拉他。可就算是兩人齊心協力,也沒能把這賴樹樁移動半寸。無奈之下,只得向許點回報。
馬上,許點板著一張臉孔來了,「你幹什麼?」
「小媽,我好累……走不動了,你可不可以牽著我走?」說著,常慕死皮賴臉的伸出一隻手。
許點才不吃這一套,和小甲一樣套上鎖鏈就想把他拉走,可惜,結果是一樣的。
常慕得意的笑著,抖著腿,伸著手,兩隻眼睛望天空,掃到東,掃到西。
許點暗暗肯定,常慕一定在十年之中學會了不少的法術,一下子還真拿他沒有辦法。
「你到底想怎樣?」
「牽手。」
「怎麼這麼無恥?」
「牽手。」常慕還是得意的攤著手,重複他無理的要求。
許點沒轍,硬是憋下這股怒氣,強迫自己握住了他的手。頓時,常慕像猴子精一樣來勁兒,牽住許點的手又跳又笑。「哇!小媽的手好溫暖!給我勇氣,給我力量,我又恢復了活力!小媽,我愛你!」
「你夠了沒有!?可以走了嗎?」
「行,走吧!」常慕整了整包袱,樂滋滋的出發了。看他那滿臉的春風,哪像是走黃泉路的人?根本就像是個毛頭小兒跟著爹娘去踏青。
一隊人走在漆黑的黃泉路上,只有鬼差手裡提著幾盞燈籠,周圍飄來飄去的鬼火,閃閃忽忽的亮點讓常家的鬼魂們縮成一團,常慕依舊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有事沒事晃一下銅鈴,怡然自樂。
不過他走路有點拖,不一會兒就和許點落在了隊伍的最後。
「你跟緊點行不行?」
「噢!行!」常慕所謂的跟緊,就是左手臂貼上許點的右手臂。
許點也懶得再和他囉嗦,只想快點回去交差,後頭還有一籮筐的事情要向判官交待。
照現在這個情況來看,常家要好好接受一番調查。
常慕一直偷偷注視著許點的側臉,肚子裡打著今後如何吃死這位小媽的鬼主意,隨著構思一套一套的出爐,心裡便高興得亂七八糟。迫不及待地問:「小媽,這黃泉路還有多遠啊?」
「還要走半個時辰。」
「當年你和我爹有沒有像我們現在這樣子手牽著手一起散步呢?」許點突然停住腳步,咬牙切齒地回答道:「我喝過孟婆湯了,該忘的事情都已經忘掉了,請你不要再提你爹!」說完,又繼續趕路。
一聽就知道他在撒謊,隨便找個借口截斷話題而已。既然他不太喜歡,那就換個話題咯!常慕立刻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小媽,到了冥界之後,我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許點白了他一眼,「誰要你陪了!?你給我滾得越遠越好!」
「我知道我爹對不起你,所以生下我來給你賠罪,你就接受我爹的這份相當豐厚的賠禮嘛!」
許點突然停下來,嚴肅的警告常慕:「我已經忘了你爹了,請你以後別在我面前提起那個不是人的東西。」
「小媽,你說話好矛盾哦,既然已經忘了我爹,你怎麼還記得他是個『不是人的東西』呢?」
「啪!」許點一個耳光甩上來!硬是把常慕打悶掉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拽著常慕往前走,不再同他講話。
常慕摸著受傷的臉,撇了撇嘴,心裡犯難:唉……為什麼我爹那個不是人的老東西要生下我這個很是人的小東西,而且還長一樣的,讓許點心裡一下子接受不了……嗯……要怎樣才能把他從我爹的陰影裡拖到我的懷抱裡呢?
「嗚嗚……」常慕捂著臉突然原地蹲下,不再走半步。
許點拽了幾下,他又不動了。「你又想怎樣?」
「小媽打我……我說錯什麼話了?嗚嗚……」
「打人是我的癖好。」
「小媽好凶,對我一點也不好,我不要去冥界了,不要去了!」
看到這張該死的臉在這邊裝可憐,還撿了根樹枝蹲在地上畫圈圈,許點真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雙眼,從此一片黑暗,再也不用看到他。「你現在到底怎樣才肯去冥界?」
常慕指了指自己挨打的臉,說:「揉揉。」
該死的東西!和他爹一樣的壞!早知道當初掐死他爹的時候就該把這隻小的也一併掐了!
許點盯著他那半邊臉,恨自己的賤手剛才怎麼就那麼輕易的扇了上去!常慕的賴皮功已經見識過了,非同尋常,無與倫比。許點只好強迫自己伸出手,在他臉上輕輕的蹭了蹭,輕的就好像在他臉上撣灰塵。
常慕當然不滿足,又無賴般張口要求道:「還要親親。」
媽的咧!許點怒髮衝冠,一下子掐住他的脖子吼道:「你到底有完沒完!?」
「掐吧,掐吧!」常慕像波浪鼓一樣晃著腦袋,很無所謂,「反正你也掐不死我,你不親親我我就賴著不走了!」
許點眼看隊伍越走越遠,耳邊響起冥界的警訊:身為鬼差在行事中不得參雜自己的感情,特別是前世的種種恩怨。憤定思憤,他只好認栽,他只好妥協,放開氣得發抖的手,閉上眼睛,慢慢的湊過去……
常慕心裡爽歪歪了,賊賊的瞄著漸漸靠近的許點,在可人的雙唇即將貼上面頰的那一刻,悄然轉頭噘起自己的嘴巴迎接他。
許點親上去之後立刻發現質感不對,猛地睜開眼,只見常慕的正面近在眼前,一臉陶醉,笑得猶如春天裡那片燦爛的油菜花。這嚇得許點連退三步,指著常慕:「你……你……你……」情急之下竟說不出話,連忙吐了口口水,用衣袖擦嘴巴。
「哈哈哈哈……」常慕得意的大笑,連誇小媽好可愛。
許點掄起鎖鏈衝過去,「我抽死你這只壞東西!」
常慕一邊嬉笑一邊往前面跑,時不時地轉頭朝後邊發飆猛追的那人勾勾食指,「來呀!來呀!快來追我呀!追到我我就以身相許!」
「媽的!你去死!」常慕這隻鬼東西把許點氣得雞飛狗跳,毫無風度的在路上狂追,很快就追上了大部隊,大夥兒都驚訝得看著這兩人一個哈哈笑,一個哇哇叫,從隊伍最末跑跑跑,一路跑到最前頭去了,真不知道他倆在搞什麼鬼。突然傳來一聲奇怪的野獸吼叫,鬼差們立刻分成兩隊,一對圍成一圈,保護好常家眾鬼,另一隊抽出佩刀向四周張望,準備迎戰。看似訓練有素。好奇的常慕一個急剎車停下張望,被許點趁機逮住。
「幹啥呢?」常慕很八卦的問許點,「難不成這黃泉路上也有打劫的?」
許點沒睬他,剛才的帳待會兒再算,先一腳把他踢到被保護的鬼群中,自己則衝到更前面去了。
耐不住寂寞的常慕拍了拍小乙的肩膀,「這到底是幹嘛呢?我們身上只有衣物,紙錢冥幣我還沒來得及燒呢!」
「你懂什麼呀!這是噬鬼獸的叫聲,專吃鬼魂。我們這些做鬼差的,除了勾魂引路以外,還要負責你們的安全。」
「噢!原來還有這種事啊!小哥你也挺辛苦的。」
「是啊,除了噬鬼獸,還有食魂夜叉、烏鵬鳥什麼的,都以鬼魂為食,經常埋伏在黃泉路上準備打劫。所以一般出去勾魂的鬼差最少都是雙人檔,一個要負責看好魂,一個要負責抵抗外敵。」
「嘖嘖,真偉大。」常慕搖頭感歎,「民間傳說把你們鬼差描繪成凶神惡煞還真是冤枉了你們啊!」
「可不是嘛!偏偏還有那麼多不識相的見了咱就逃!」小乙遇到了理解這份工作的知音,打開話匣子開始說起了自己的辛酸往事……
青面獠牙的噬鬼獸很快就出現了,許點沒料到一來就來了三隻,常家不愧是常家,死都死了還這麼會招麻煩,這一大群的魂魄對噬鬼獸而言的確是一頓誘人的大餐。照以往的做法,許點會用自己超強的「怨念」控制住對手的行動,然後由夥伴上前當劊子手。但是這次的數量有點多,也只好拼了!
許點全神貫注,成功牽制住三隻噬鬼獸繼續前進,但要完全讓他們不能動彈卻非常的困難。
「哇,小媽好帥哦……」身處後方安全地帶的常慕跳上小乙的肩膀,手搭涼棚狀遠瞻著迷人的小媽,突然只覺得頭上一道黑影掠過,視野就更高了……
小乙回過頭一看,慌忙大叫:「許大人!不好啦!有烏鵬鳥抓走您兒子啦!」
嗯?常慕抬頭一看,果然有一隻比烏鴉還黑的鳥叼著自己的後衣領,往高處飛去。常慕納悶了:這只比野鴨大不了多少的鳥怎麼有力氣把自己叼走呢?再仔細一看,這傻鳥居然有四隻翅膀!嘿!要是把它獻給給師傅烤翅膀一定很不錯!冥界還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剛想縱火把這傻鳥給烤了,突然轉念一想:如果自己真被吃掉了,小媽會不會擔心?也許可以試試看!
常慕打定了趁火打劫的主意,扯開嗓子大聲呼救:「小媽!我好怕啊!救命啊!」
倒楣的許點被小乙和常慕這麼一叫,當即分心,三頭噬鬼獸沒了那股無形的束縛,立刻衝過來,鬼差們只得陷入混戰。
前面是苦戰的兄弟們,後邊是被叼走的常慕孩兒,許點進退兩難。狠心一想,常慕那死東西一定沒那麼簡單!就算耳邊叮叮噹噹的鈴聲漸漸遠去,他還是專心致志地保護了大家的安全。
等到三隻噬鬼獸橫死在面前,烏鵬鳥和常慕已經不見了蹤影。
小甲上前問道:「許大人,現在怎麼辦?」
「離鬼門關不遠了,你們把這些鬼魂帶回去,我去找那隻鳥。」其實,他更擔心的是常慕藉機逃走了。
「烏鵬鳥會麻痺人的心智,只怕找到了也已經……」
說到這個,許點也不禁開始有點擔心,就算那個壞東西是個厲害的角色,但是他不瞭解烏鵬鳥的特性,萬一不留神的話……
許點咬了唇,告訴自己:「我想常慕一定會有反抗,我去找找看。」說罷,許點朝著烏鵬鳥消失的方向飛去。
尋尋覓覓整一個時辰,藉助一叢叢的鬼火的指引,最後許點尋到了遙遠的冥河盡頭。
紅色的河面上漂著一根根黑色羽毛,看似烏鵬鳥的羽毛。
順著這些羽毛,許點看見一塊山石後面,有隻手不停的把黑毛扔出來,便小心翼翼地繞過去,結果看到常慕那個傢伙坐靠著山石,一手掐住烏鵬鳥的脖子,另一隻手一根一根地拔著毛,每拔一根嘴裡就念叨:「小媽喜歡我,小媽不喜歡我;小媽喜歡我,小媽不喜歡我……」
這只可憐的傻鳥已經光了一半,忍不住疼痛翻著白眼昏死過去。
臭小子沒事也不曉得回去!
「常慕!」許點大聲一叫,嚇得常慕一抖。
「小媽!?」常慕很意外許點居然一路找到這兒來,便扔掉手裡的烏鵬鳥,拍拍屁股站起來。
「你在幹嘛?」
「我在用這只鴨子算算小媽喜不喜歡我……」
「你不用算了,我不喜歡你。既然你沒事,快跟我回去。」許點抓住常慕的胳膊就想往回走,可是常慕拖住了他。「等一下,小媽,我有話想問你。」
靜悄悄的冥河邊,兩個人面對面站著,許點第二次認真地看著常慕,很奇怪的,此刻的他看上去彷彿比前一次成熟了許多。連聲音聽上去都不再那麼輕浮。
「小媽,我知道你是因為我長得像爹,所以才討厭我,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很不公平嗎?」
「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就算你不是常立的兒子,我也不會喜歡你。今天是我和你第一次見面,你憑什麼要我喜歡你?」
這個理由還算行得通。
常慕想了想,苦笑道:「小媽說的也對,我怎麼沒注意到呢……」低下頭,很小聲的補充了一句,「我注視了你十年,不等於我認識你十年……」
聲音很小,但是很清晰,許點聽得很清楚。常慕原以為許點聽到這句話會有那麼丁點兒的感動,誰知他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什麼樣的爹就有什麼樣的兒子,類似的話語你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用過了,你省省吧。」
「什麼!?」自家那老頭子用過?「不會吧!他怎麼可能有我這麼聰明煽情啊?」
想想老爹那種時代搭訕的話語頂多也就是「這位公子好眼熟」的級別,沒想到居然已經……
「嘿嘿嘿嘿……」即已識破,常慕又不正經的笑起來。
許點不屑一顧的哼過,從袖子裡摸出一張符紙,折成小船,一放到冥河變成了一葉木舟。
「上船。」許點冷冷的命令道。
可常慕杵在岸上不肯動,光嘴裡嘰歪:「連船都能自帶,真方便啊!就是略嫌小了—點,若是能有個草篷,能放個小桌,咱倆……」
「你給我上船!」
「小媽,我老實給您招了吧,我暈船。」
「你少囉嗦!上去!」許點把常慕推上去,自己也跳了上去,搖起小船兒向鬼門關蕩去。
常慕才沒坐上去多久,又開始不安分,站起來搭上小媽搖槳的嫩手,肉麻的說:「小媽,我和你一起搖船吧!」
「你放開!」
「不放不放!搖船很好玩的樣子。」
「你給我坐好!很危險的!」
「不要嘛!」
兩人扭在一起,小船失去重心搖晃起來,而且幅度越搖越大,終於「撲通」一聲翻了船!許點倒還好,可常慕撲騰兩下便像個秤砣一樣沉了下去。
「糟了!」這次許點真的急了,冥河能侵蝕魂魄,凡是鬼魂體質都入不得冥河,一入即沉,時間久了就玩完,因此成為冥界的護城河,看住亡魂,阻斷他們與外界的往來。許點潛下去抓起常慕立刻拖上岸。
「好痛……嗚嗚……小媽,我好痛……」常慕痛得縮成一團,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他的身體。
許點手忙腳亂地脫下外套拭去他身上殘留的河水,一不小心弄得常慕哇哇大叫。許點坐在地上,摟住常慕,很溫柔很溫柔的吸著水漬。還以為常慕有多聰明多瞭解冥界,原來不過是笨蛋一隻!早知道就不貪速度和他一起走回去了。
看著擰著眉頭的常慕,有一點點的心疼和後悔。
片刻之後,許點輕輕地問:「還疼嗎?」
「還有一點點。」常慕閉著眼睛,往許點懷裡縮了縮。許點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一位母親,不,是父親,不,也不對,只能說是長輩吧。
「能走了嗎?」
「好像還不行……」常慕伸手摟住了許點的腰,還順帶摸了幾把。許點一個激靈,當即扯住他的耳朵咆哮:「你還給我裝死!?」
「沒、沒有裝死……哎喲好痛啊!」常慕雙手合十,連連求饒。
正當許點死擰著耳朵發洩心頭憤恨的時候,判判騎著冥界的三頭狗出現了,他跨下狗背,走過來問:「許點,你找到叼走亡魂的烏鵬鳥了嗎?」
許點立刻放開常慕,迎上前回話:「找到了,現在正準備帶他回去。」
判判看了一眼常慕,偷偷地問:「這個就是當年哭鼻子的小娃娃?」
許點點點頭,判判就若有所思的笑了。
常慕唉聲歎氣地爬起來,捶捶肩膀,扭扭腰,第一眼瞄到那隻狗。那條長著三隻腦袋的大狗很可愛,一看到常慕就搖頭擺尾蹭過去,常慕問剛才騎在上頭的那個人:「這狗真帥,有名字嗎?」
判判點頭一笑,「有啊,我叫它小三。它趴在地上就可以知道需要搜尋之人的方位,也可以嗅出那人的氣味。」
「噢……」
常慕自顧著逗狗,而許點向判判簡要交待剛才路上發生的事情。
小三伸著三條舌頭流口水,常慕隨手卸下身上的外套給它擦擦,許點正好說完,往這邊一看,大叫:「喂!那是我的外套!」
「沒關係,反正都髒了嘛!」
「你這個混帳!」許點不服,急速衝過去,常慕一見小媽那氣勢,匆匆跳上狗背逃之夭夭,不過,他是往冥府的方向逃去。
判判「呵呵呵」地笑著,從袖中抽出一根紅線,捻了捻,開始打起他的姻緣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