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退還了雷諾,並因黎璃的堅持,在另一家租車公司租了一輛四汽缸的藍色小菲亞特。「不!」聽到黎璃要他選什麼車,他驚恐地呻吟著。「我們換奔馳好了,路上有很多奔馳。」他眼睛一亮。「我知道了,租保時捷,我們會需要速度,或是寶馬。兩種車都不錯。」
「菲亞特。」她說。
「祝你長命百歲。」
她的嘴唇微顫,但忍住沒笑。「你不會想要引人注目的。」
「錯,我要。」他頑固地說。「我才不管誰會注意我,反正沒人認識我。如果我要找人,一定會找開菲亞特的,因為不想引起注意的人一定會租那種車。」
基於同樣的理由,她變裝時才會戴上紅色假髮,所以他說的其實有理。但她實在好想看他開小菲亞特的樣子——至少一天,並聽聽他在抱怨時所發揮的創意。
「你一開始就開捷豹,今天又開雷諾跑車來接我——如果有人看到我們——要找你的人因此知道你喜歡開好車。所以他們一定不會找菲亞特。」
「是啊。」他咕噥著。
「菲亞特是很好的車。我們可以租一輛小型三門車,外型很跑車……」
「意思是我一踏油門就可以跑到每小時十英哩,而不是五英哩嗎?」
她必須咬住臉頰內側才不會笑出來,心裡則幻想他騎著三輪車,長腿彎起來貼在耳邊,瘋狂地踩著踏板,那樣子真的很可笑。
他在鬧脾氣,甚至不肯走近櫃檯,她不得不轉身生氣地對他說:「你要我用我的信用卡付帳嗎?不用一個小時,羅德就會知道了。」
「我的信用卡要是用來租那輛車,可能會羞愧到無法使用。」他不悅地說,但還是挺起肩,很男子漢地走過來。甚至在車子開上來及聆聽功能介紹時,他都沒有退縮。這輛菲亞特小車其實速度很快,加速也不錯,但她看得出他覺得馬力實在太小。
他把她的袋子放進後車廂,黎璃則坐進乘客座,扣上安全帶。洛克先把駕駛座往後移以容納他的長腿,才坐進來。
他轉動鑰匙,發動引擎。「它有導航系統。」黎璃說。
「我不需要導航系統,我看得懂地圖。」他入了檔,鼻子發出尖銳的高音,同時加速。很不幸,那聲音和引擎的噪音一模一樣,黎璃終於忍不住地笑了。她想掩飾,捏著鼻子,面向窗戶。但他看到她的肩膀在抖動,便自嘲地說:「很高興有人覺得很好笑。我住在布里斯托酒店,居然開菲亞特,而不是更炫的車,你不認為有人會覺得很奇怪嗎?」
「你對車好勢利眼。很多人租車都是看車子的油料里程,這樣才明智。」
「但他們不需要急速逃命,或被大引擎汽車追趕。」他的表情很嚴肅。「我覺得我被割了。我開這種車,可能會無法勃起。」
「別擔心。」她安慰著。「如果不行,明天我讓你選一輛你想要的車。」
他的臉神奇地亮了起來,並開始笑,但一瞭解她的條件,笑容很快又轉變成苦瓜臉。「啊,該死。」他呻吟著。「太邪惡了,你居然想出那麼邪惡的事,一定會下地獄。」
她無辜地看著他,抬起一邊肩膀說:「怎麼樣?」是他自己先提起性的,如果不喜歡結果,也是自找的。
一想到現在的處境,她很訝異自己竟然這麼開心,但他們彷彿很有默契地同時決定要好好度過今天,因為這可能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天。她認識一些探員因為工作的性質而永遠只活在當下。她不曾那樣,但今天卻很想不去擔心明天。
看著他的表情,她突然感到一陣心痛,知道只要她願意讓事情成長,他們之間其實很有機會。他軟化了她的心,讓她感受到一種溫暖和喜愛,那裡面包含著無數幾乎嚇壞她的承諾。她可以愛他,她想。她也可能已經愛上他了,只有一點點,愛上他的幽默及單純的享樂天性,讓情緒低潮的她心情飛揚。她需要開懷大笑,而他給了她。
「我們重新談條件。」他說。「如果我能勃起,獎賞就是明天去換一輛車。」
「如果不行,你這陣子就乖乖開這輛車?」
他輕哼一聲,得意地說:「好啊,但那不可能。」
「那麼這哪算重談條件?」她輕撫座椅。「我喜歡這輛車,愈來愈喜歡。我不像你,我的性慾和車子沒有關係。」
「那是男人的天性。我們天生就有根排檔桿,而且手一長到摸得到時,就很愛玩它。」
「這輛車也有排檔桿。」她說。
「不要那麼斤斤計較。這輛車沒有-丸。」他又發出那種尖銳的高音。「聽,它是女高音,四汽缸的女高音。」
「這輛車很適合在城裡開,容易操控、經濟又可靠。」
他放棄。「好,你贏。我就開這輛車,但你對我造成了心理傷害,事後我需要治療。」
她直視著擋風玻璃外。「按摩治療?」
「嗯,」他想了想。「好,那也可以,但要按摩很久。」
「我想我應付得了。」
他笑著對她眨眨眼,讓她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答應了還不是百分之百想要做的事。也許百分之九十八,但不是百分之百。長年的謹慎仍警告著她。
他不知怎地又感應到了她的波長,變得嚴肅起來。「嘿,別讓我逼你答應你不想做的事。」他平靜地說。「如果你不想和我睡在一起,就直接拒絕。」
她看著窗外。「你曾經對某樣東西同時既渴望又害怕嗎?」
「例如坐雲霄飛車嗎?又想要坐,但想到第一個大墜落,心又早就卡在喉嚨裡?」
連緊張都可以牽扯到玩,她想著微微一笑。「我上次交往的男友曾試圖殺我。」她說得很平常,但到現在仍陰魂不散纏著她的那股悲傷及緊張,一點都不平常。
他無聲地吹了個口哨。「那可真掃興。他是因嫉妒而發狂嗎?」
「不是,他是受雇來殺我的。」
「啊,甜心。」他說,口氣真的很傷心,彷彿在為她難過。「對不起,我瞭解你為何這麼謹慎了。」
「那太輕描淡寫了。」她低聲說。
「草木皆兵?」
「更慘。」
他遲疑著,彷彿不確定要說什麼。
「有多慘?」
她聳聳肩說:「那是六年前的事。」
他突然扯動方向盤,車子一滑,嚇得旁邊車子的司機鳴喇叭示警。「六……年?」他很無法置信。「你已經六年沒和別人在一起了?真該死。那實在……那實在謹慎過了頭。」
他可以這麼想,但差點被愛人殺死的又不是他。麗雅死去之前,她一直以為狄米的背叛是最讓她傷心的。
他又想了一分鐘,然後說:「我很榮幸。」
「不需要。要不是情況所逼,我不會和你牽扯到這麼深。」她說。「如果我們在社交場合認識,我很快就會忘掉你。」
他抓抓鼻側。「你一點也不會被我的魅力吸引?」
她發出粗魯的聲音。「你不會有機會接近我到讓我體認你的魅力。」
「這麼說可能很無情,但若是這樣,我很高興你前兩天遭到槍擊。如果你相信命運,我一定是注定要坐在那裡、無所事事,等著你在槍戰裡屈居下風,然後跳出來救你。」
「或者只是巧合。但那到底是幸或不幸,還很難判斷了——我是指對你來說。」也許對她也是。但她想自己應該算幸運,因為即使最後的情況急轉直下,至少她在這段短暫的時間裡曾享有歡笑。
「我敢跟你說,」他慵懶地說。「這是我許久以來最幸運的一次。」
她看著他的臉,心想著如果她能變成他那樣,那麼樂觀又怡然自得,會是什麼樣子。她想不起自己青少年時的感覺,但和麗雅一起時,她的確很快樂。
麗雅死後,她就不再擁有平靜及快樂。她一直全神貫注、一心一意只想著要為朋友及麗雅復仇。現在洛克出現在她的生命裡,她的目標已經從私人恩怨轉變成世界安危,範圍大到她要很努力才能理解。私人情感變得無關重要,現實逼著她從另一種觀點看事情。她知道儘管人們不會停止哀悼摯愛的逝者,但哀悼的方式會從嚙心的痛苦轉變成悶痛、到接受、到只記得美好的回憶——有時候這種轉變會在短期內發生,順序不一。她的目標已經從內心的失落變成外在的事件,轉變的同時她的痛苦也變了,變得不那麼迫切、不那麼心力交瘁。
她不知道那會暫停多久,但很高興可以喘口氣。她知道洛克就是她心情轉變的原因,他那種百無禁忌、很美國式的自我。當然,他只要輕擺著臀部、慵懶地走在街上,就可以讓女人的心情飛揚。她知道,因為的確看過女人盯著他,也知道他對自己的影響力。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握了握。「別那麼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她哀傷地一笑。「你是說打電話給我的人不會是賴羅德,他會說出實驗室保全系統的全部細節,我們會輕鬆地進入大樓,摧毀全部的病毒,殺掉喬醫生不讓他再作怪,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全身而退。」
他想了想。「也許沒那麼順利,畢竟工作項目還滿多的。但你總得要有信心,往好方面想。我們不能失敗,所以也絕不會失敗。」
「這種積極想法的來源是?」
「別挑毛病,這對我很有用。例如,我第一秒看到你就很確定泡得上你,看看現在。」
他們又停滯不前了,明明有一千件事要做,卻一整天什麼都做不了。洛克的保全系統專家還沒有聯絡,但他們現在知道要對付的是什麼,兩個人都認為那裡的保全設備會很複雜,一般專家可能不曾見過。
他們回酒店前先到一家網吧上網搜尋流行感冒,想盡可能多找些資料。但要看的網頁實在太多,為了節省時間,他們各自付了上網費用,再把相關網站分成兩份。
到了下午,洛克看看手錶,就拿出手機,按了一長串號碼。從黎璃坐的地方聽不到他說什麼,但他的表情很嚴肅。那通電話很簡短,而且他掛電話時還揉揉前額,像是頭痛。
因為計算機在下載一個大檔案,她便走了過去。「有問題嗎?」
「美國的一位朋友出了車禍,我打電話去詢問他的狀況。」
「他還好嗎?」
「還是一樣。醫生說那其實算好,他撐過了二十四小時,所以他們比先前樂觀了些,」他搖搖頭。「但他仍然生死未卜。」
「你要回去嗎?」她問。她不知道沒有他要怎麼辦,但若真的是好朋友……
「我不能。」他簡短地說。
她以為他是真的不能回去,也許他的身份不受美國歡迎,不被允許入境。她心有慼慼焉地輕撫他的肩膀,知道他的感覺。她自己也可能再無法回家了。
他正在瀏覽疾病防疫中心的網站。第一次看時,沒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但他繼續按著聯接到疾病防疫中心的相關網址,才滿意地咕噥一聲,看著屏幕上跳出一長串資料。「終於。」他按了一下打印。
「你找到什麼?」黎璃問,從他背後彎下腰看著。
他壓低聲音,不讓人聽到他們的對話。「傳染病研究中心的名單及各家採用的安全防護措施。」他朝她在用的計算機點點頭。「你那裡找到什麼?」
「下次大流行時的疾病及死亡預測,沒什麼用處,我想。」
「這些應該夠我們用了。如果不夠,我在亞特蘭大的朋友也可以幫忙。我今早應該多問他一些問題的,但我沒時間想太多,而且我挨了罵,因為我打電話時那裡才凌晨三點。」
「可以理解。」
「我想也是。」她的手還放在他的肩上,他便用手覆住它。「我們把這些東西拿回酒店去看。我們可以叫客房服務,你也可以整理一下行李。」
「我們必須告訴酒店現在房間裡有兩個人,而不是一個。」
「我會說我太太來找我,沒問題的。戴好你的墨鏡,不要讓服務生看到眼睛,我們就不會有事。」
「在酒店房間裡戴墨鏡會很蠢,彩色隱形眼鏡比較方便。」
「不只你的眼睛很特別,是你整個人,髮色及臉部輪廓。客房服務送來時,你就躲進浴室。除了清潔服務,我們只有那時會被打斷。」他註銷,拿起印好的紙,付了錢,等著黎璃註銷計算機,也付了錢。
他們走到街上,風拍打著他們。天氣雖然晴朗,但很涼爽,溫度也很低,所以很多人戴著帽子和圍巾。黎璃拉下帽子蓋住所有的頭髮,邊和洛克走到停車的地方。他運氣真的很好,可以在一個以停車位難找聞名的城市找到位子。但她開始覺得洛克就是少數出生在幸運星下的人之一。就算他租了一輛悍馬型戰地吉普車,還是找得到地方停車。
他沒有再繼續貶低那輛菲亞特,但她好幾次聽到他仍低低地發出那種尖銳的高音。再過幾周就是冬天了,白天也愈來愈短,所以他們到酒店時太陽已經下山。暮色消失得很快,黎璃不好再戴墨鏡。她拿下它,想起她在倫敦偽裝時還用到一副粉紅色鏡片的太陽眼鏡,便從袋子裡找出來。它的鏡片淡得讓她可以看清楚,也不會讓人覺得晚上戴太陽眼鏡很白癡,顏色又可以掩去眼睛的顏色。
她戴上眼鏡,轉向洛克。「我的樣子如何?」
「性感又時髦。」他對她舉起拇指。「只要半瞇著眼睛,假裝有時差,我們就過關了。」
他說對了,沒有人注意他們,他便拿著她的袋子穿過大廳,她則跟在後面。他們一到房間,他就打電話給櫃檯說他太太剛到,所以現在房間裡有兩個人,接著又打到客房部多要幾條毛巾。黎璃則忙著打開行李,把衣服放進抽屜,或吊在衣櫥裡洛克的衣服旁邊,再把化妝品放進浴室。
她把一雙鞋放在衣櫥底下他的鞋子旁邊時,猛地一顫。這種景象很親密,她的鞋子和他的比起來又小又纖細,讓她突然驚覺到現在——不管怎麼看——她都和他在一起了。
她抬起頭,發現他盯著她,看出她的不安。
「沒事的。」他輕聲說著向她張開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