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老朋友的電話號碼你一輩子都會記得,但孫邁凱的電話不算在內,所以黎璃回公寓去收拾衣服時,洛克得一心二用,一邊要在狹窄的街道上穿梭、換檔,還要按下彷彿無止盡的號碼,以透過層層電子關卡到美國的查號台。然後他又沒有紙可以寫下電話號碼,就算有紙也沒有多一隻手可以寫,所以當計算機語音問要不要直接撥號時,他低聲說:「狗屎,當然要。」然後才按下代表「狗屎,當然要」的代號。
鈴響了五聲,洛克開始懷疑有沒有人會來接電話,但響到第六聲,一個慌慌張張、睡意濃厚的聲音接起電話。「喂?」
「邁凱,我是石洛克。」
「噢,臭小子。」接著傳來很大的呵欠聲。「幾百年沒有你的消息了。但我現在也不怎麼想接你的電話。你知道現在是該死的幾點嗎?」
洛克看了看表。「我看一下,這裡是九點,所以你那裡是三點,對吧?」
「混蛋。」說著又打了個呵欠。「好了,你為什麼吵醒我?你最好有個好理由。」
「我不知道夠不夠好。」洛克把電話夾在頸間,一邊換檔。「你對禽流感熟不熟?」
「雞瘟?你在唬我,對吧?」
「不對,我嚴肅得像得了心臟病。雞瘟很危險嗎?」
「對野生鳥類不會,但對家禽就很危險。幾年前有個新聞……一九九七年,我想……香港爆發了一場流行,他們殺了兩百萬隻雞才沒有再擴散。記得嗎?」
「我那時所在的地方要找電視有點難。所以那會殺死家禽?」
「對,不是百分之百,但也差不多。問題是有時候病毒會變型,由鳥類傳染給人類。」
「那會比一般感冒更危險嗎?」
「危險多了。如果這種病毒人體以前沒有碰過,免疫系統便無法抵抗,你會病得很嚴重,不死也半條命了。」
「真讓人安心。」
「至今我們都還很幸運,只有幾個鳥類傳染給人類的突變病例,還沒有禽流感病毒神奇地轉變成人類相互傳染的例子。但我說的是,到目前為此。如果是變種病毒,我們早就免疫了,但襲擊香港的禽流感不像是變種,而是純種的禽流感病毒。但它也會感染給人。它只要轉變一下,讓人類可以互相傳染,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因為我們可能抵擋不住。我們抵抗得了那些變種病毒,是因為半數以上我們以前都碰過。」
「那疫苗呢?」洛克轉了個彎就又回到黎璃的公寓大樓,但沒看到她扛著所有家當站在路邊,他只好往前開,再去繞一圈。
「不會那麼快。新病毒襲擊時又快又狠,疫苗則要花好幾個月做測試,從一般人身上取樣。等我們找到對抗禽流感的有效疫苗,它已經害死很多人了。禽流感的疫苗比一般感冒病毒的疫苗更難取得的原因是,因為要在雞蛋中培養,但是,禽流感連蛋都會殺死。」
「疾病管制中心真的很擔心這件事吧?」
「開玩笑!被感冒害死的人,比漢他病毒這種老是出現在新聞裡的外國東西多許多。」
「所以若有人或實驗室先培養出疫苗,再散播病毒,就可以大賺一筆了?」
「嘿,等一下。」邁凱的語調一點睡意也沒有了。「洛克,你的意思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真的可能有人在做嗎?」
「我才剛聽說,尚未查證。我還不知道狀況,但我想先知道有沒有可能。」
「有沒有可能?當然可能!但卻會是該死的夢魘。過去幾年我們都僥倖逃過,只有普通感冒病毒在流行,但我們一直戒慎恐懼,想在那些該死的病毒襲擊我們前,找出可靠的方法製造出疫苗。倘若全球性感染,即使有抗病毒的藥物與療法來治療併發症,還是會有數百萬人死亡。」
「它對兒童的傷害最大嗎?」
「當然,兒童不像大人有發展完全的免疫系統,他們還沒有碰過那麼多病毒。」
「謝了,邁凱,我要知道的就是這個。」他並不想聽到這個,但至少現在他知道要對付的是什麼。
「別掛斷!洛克,真的有那種事嗎?你得告訴我,老兄,你不能讓我們對這種事一點事前準備也沒有。」
「不會的。」他希望。他必須小心謹慎,以防失敗。「只是個謠傳,還沒證實。感冒季節已經開始了,不是嗎?」
「對,到目前似乎都很平常。但如果你發現有什麼混蛋想要用那種病毒大撈一筆,我們必須先知道。」
「你會是第一個知道,」洛克說。「我下星期再打電話給你,告訴你後續狀況,不論好壞。」他會打電話,但邁凱可能不會是第一個。
「即使是凌晨三點。」邁凱抱怨著。
「沒錯,謝了,老兄。」
洛克切斷電話,把手機放進口袋。該死。好吧,所以打電話給黎璃的人所說的那個計劃不但可能,而且絕對很嚴重。洛克想要找出別的方法來處理。他不能打電話到蘭裡,因為法蘭還在醫院,而且那裡有隻老鼠在傳送資料給賴羅德,他卻根本不知道可以信任誰。如果法蘭在……那,只要一通電話,明天早上那該死的實驗室就會整棟燒掉。但法蘭不在,所以洛克只能自己毀掉它,不管用什麼方法。他當然可以把細節告訴邁凱,但疾病防疫中心能做什麼?他們也只能警告世界衛生組織。世界衛生組織可以突襲實驗室,不讓當地警方的人有機會先向賴家告密,可是就算他們找到了病毒,賴氏實驗室就是在研究那種病毒的疫苗,當然要有病毒可以做測試什麼的。這個計劃很高明,即使證據確鑿,還是有合理的解釋。他不得不佩服。
他繞回公寓大樓,這次黎璃站在那裡,拿著兩個旅行袋,肩上掛著很眼熟的女用手提袋。他笑著,親切地看著那個手提袋。要不是它,他就找不出她了。
他走出車子,幫她放好袋子。他們站在路邊,他注意到她有點喘,才想起她說過那毒藥損害到了心臟瓣膜。他一直不去想,因為她似乎很有能力;但老實說,她殺掉賴維多也不過大約兩周前的事,她甚至也差點喪命。就算她的心臟只受到很小的傷害,體力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完全恢復。
他幫她打開車門,同時看著她。她的嘴唇沒有泛紫,未搽指甲油的指甲呈粉紅色。她體內的氧氣足夠,只是跑上跑下爬了三層樓,當然會喘氣,他自己也會。他如釋重負地拉住正要上車的她,她則滿臉疑惑地抬起頭。他吻住她。
她的雙唇柔軟,身體全然接受地靠向他,讓他的心跳開始狂奔。但街上絕對不是他想好好吻她的地方,所以只能淺嘗即止。她笑了,那完全女性化的笑容,會讓男人同時感到迷醉、困惑又快樂。然後她便坐上車,再關上車門。
「該死。」他坐上駕駛座時說。「我可能必須換掉這輛車。」
「因為可能會有人看到我坐進車內?」
「對。雖然我們看起來像要去度假的情侶,但最好還是不要冒險。那我要換什麼車?」
「也許換一輛比較不引人注意的,例如紅色的藍寶堅尼?」那不公平,因為頂級雷諾和藍寶堅尼根本不是同一等級的車,但還是很引人注目。
對她的挖苦,他一笑置之。「我的確喜歡好車,告我啊!」
「你和美國的朋友聯絡上了嗎?」
「聯絡上了,但他對時差有點抱怨。壞消息是,病毒這件事不但可能,而且是疾病防疫中心的最大噩夢。」
「好消息是什麼?」
「沒有。除了在拿到疫苗前,賴羅德不會放出病毒,因為他當然要第一個接種,不是嗎?但培養疫苗要好幾個月。既然你的朋友在八月時對計劃造成了損害,那個瘋狂醫生可能得從頭再來,所以我想我們可以安心地假設,他們必須等到下一個感冒季節才能放出病毒,那得要等到明年。」
她放心地歎了口氣。「我覺得有理。」她遲疑著。「我一直在想。我以前沒聽過這種病毒,但現在……我們不可能自己處理這件事。儘管我目前和中情局的關係並不好,但我可以用公共電話打給以前的聯絡人,讓他知道這件事。對這種大規模的案件,他們應該會比我們兩個更有能力處理。」
洛克差點嚇昏掉。「老天爺,絕對不行!」她的說法很合理,但她並不知道有老鼠;他也不能告訴她,以免自打嘴巴。
「為什麼不行?」她的語調只流露出好奇,但他感覺得到她淺藍色的目光像雷射般掃過來。她可以用那種目光切斷鋼鐵。
他一下子想不出什麼好理由,甚至瞬間覺得整件事會當場揭穿,但又突然靈光一閃。他可以告訴她所有重點,但不需說出一切,全看他怎麼措辭。「你知道賴家在那裡也有聯絡人和影響力。」
「賴家提供信息,是情報來源,但……」
「但他也是個有錢人。他在那裡安排眼線的機率有多大?」這個解釋很簡單,也很實際,他只是沒有說出實情。
她在椅子裡轉過身看著他,皺起眉。「機率很大。維多的勢力很廣,羅德更廣。所以我們不能向任何人求援,對吧?」
「我想不出有什麼地方是他安排不了眼線的。包括法國警方、國際警察組織……」他聳聳肩,沒有繼續說。「我想我們必須自己拯救世界了。」
「我不想拯救世界,」她生氣地說。「我喜歡小規模的事,只想做個人的事。」
他很想笑,因為他知道她的意思。雖然她之前很想毀掉賴氏組織,現在卻是不得不做。
這個工作比他一開始想的更要困難。為了保存那種病毒,那裡的保全設備一定和亞特蘭大的疾病防疫中心不相上下。想要進去不只必須拿到保全系統的資料,還要有內應。但要找到內應實在難上加難。
「我們必須假設打電話給你的那個男人值得信賴,」他說。「否則我們就完了。」
「我的想法也一樣。」她的話嚇了他一跳。他們的腦袋好像以同樣方式及步調在運轉,有時候那很恐怖。「因為病毒,那個實驗室的保全會更嚴密,而病毒本身也會嚴加隔離。我們必須要有內應。」
「你得和他見面,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知道他不是賴羅德。如果他是羅德,就會立刻接受見面的要求,讓你自投羅網。他還不知道我——呃,前幾天的槍擊事件之後他可能知道了,但他不知道我的樣子及資料——所以我可以在暗處保護你。」
她露出苦笑。「如果他是羅德,他會派出很多手下守著,你根本沒辦法保護我。但我同意,這是唯一的方法。我終究都要見他。但如果真是羅德,他們又抓住我,幫我個忙,殺了我。不要讓他們活捉我,因為我覺得羅德會想要找點樂子,先和我玩遊戲,再殺我。我希望可以跳過那一部分。」
一想到賴羅德用手碰她,洛克的胃就打結。他做過很多困難的決定,但這絕不是其中之一。「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他平靜地說。
「謝謝。」她的笑容開朗了些,彷彿他剛給她一個禮物,他的胃則揪得更緊。
兩人早上都還沒吃,所以黎璃就戴著墨鏡及帽子,和他在路邊的咖啡店吃奶油蛋卷及咖啡。他看著她吃,一顆心因為想著今天會不會是他們最後一天在一起而狂跳。他原以為可以晚一點再想,但事情一件件追上來。如果打電話給她的那個神秘客是賴羅德,他們也要到見面時才會知道,然而到那時就太遲了。
他希望他們有別的方法可以選,但沒有。一定要和他見面。明天那傢伙打電話來時,她一定要接受他的提議,安排會面,並現身。然後……打電話的人若不是賴羅德,就是別人。天,他祈禱是別人。他想要跟她在一起,不只一天、不只一晚。
他自己每次出任務,都覺得那可能是最後一次,因為一和暴力的人一起工作,就可能引暴力上身。黎璃也是一樣,她把自己推上前線,並接受其風險。知道這是她的選擇,並不會使風險更容易接受。
但如果到時候出現的是賴羅德及其手下,並讓他失去黎璃,他對天發誓一定要讓那個混球付出代價。很高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