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室情仇 第六章
    次日清晨。

    一番思量,耶律瞻仍是帶著武拾出現在冬獵圍場上,只是在她清麗的容貌上覆上

    一層白紗。奇怪的舉動越發引人注意,不到片刻,北院大王的寵姬艷絕天下的傳聞已傳遍全場。耶律瞻卻只是微微地笑著,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武拾並沒有另乘馬匹,她依偎在耶律瞻的懷中,對他這番舉動感到迷惑,她並不認為自己有傾城之貌,以至要隔開眾人的視線。然而她沒有開口發問,等著謎底自然解開。

    耶律瞻帶著她來到耶律宏烈及太后面前一同請安,直接宣告了他的漢妾的不同地位,連耶律宏烈也驚訝了起來。

    「耶律瞻,你的愛妾白紗覆面,難道是怕有人和你搶麼?」耶律宏烈又是好奇又是有趣,更多的是想看看能讓耶律瞻動心的美女有何魅力。

    「耶律宏烈,」耶律瞻回道,「她受過重傷,大夫說最忌再受打擊驚嚇,而臣擔心她的白紗一除,有人語出不敬,會嚇著她,所以還請耶律宏烈鑒諒。」

    耶律宏烈一征,忍不住笑開,暗罵一句「小氣。」卻又正色道,「這是什麼怪理由,今天皇后等人都來了,就為看你的女人一面,別找借口。」耶律瞻越是維護,越是叫眾人心癢,恨不得親自上前將面紗揭下。

    耶律瞻面露難色,半響才道,「既是如此,那請皇上先下令任何人看了之後都不能對她胡言亂語,臣就揭開面紗。」

    耶律宏烈奇怪地看向耶律瞻,他也直視回來,明白地說明決不讓步的決心。

    耶律瞻到底在忌諱什麼?耶律宏烈心裡嘀咕著,卻依著他下了口喻,給了耶律瞻等待已久的聖旨。

    面紗揭開,露出武拾清麗的容顏,但是和眾人想像地難免有所差別。雖然美麗,卻不至於要藏於紗後,隔絕旁人的矚目,更何況她臉上還有淡淡的傷痕。想來是耶律瞻愛她成癡,不原旁人多看一眼。

    「的確美的驚人。」皇后先笑著開口,無論怎麼說,武拾仍是有著驚人的美貌。

    「不然怎麼需要耶律兄維護至此。」冷冷的聲音從皇后身側傳來,武拾迎上一雙讓她全身發冷的眼眸。那人認識她嗎?不然為何要用這麼憤恨傷痛的眼光盯著她,像要把她盯出個洞來,她不由地縮向耶律瞻,看著那雙眼睛閃過一絲嫉恨和痛苦,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耶律瞻卻若無其事地笑笑,擁緊了她,不著痕跡地用身體擋過對方的視線。

    暗潮洶湧。耶律宏烈下了結論。無論這三人有什麼糾葛,總之今天是圍獵的好日子。

    「耶律瞻,今天可是你我決高低的日子!」耶律宏烈大笑道,指指武拾,「把她交給皇后她們,你就放心和我去圍獵吧。」

    「耶律宏烈有此雅興,蕭大王不如一塊去。」耶律瞻看向場中的蕭邪。兩人曾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卻在今天起了嫌隙。

    蕭邪沒有異議,三人快馬奔馳,帶上一批遼國的好男兒,盡享圍獵的樂趣。

    好個大哥,用皇上堵住別人的嘴。耶律紅狠狠地瞪了武拾一眼,第一次沒有跟著大哥等人去圍獵。她雖不敢得罪大哥,但心中鬱積的憤恨,又豈是這麼容易消除?

    沒有行獵的女眷,三三兩兩地四處閒逛,或是聊天,或是跑馬,一派快樂的氣氛。

    雖然大家對武拾都很感興趣,但一是因為她是漢人,二是忌諱適才耶律瞻的話,萬一不小心傷著她,豈不麻煩?於是都稍稍避開她,武拾倒落得清淨。

    「怎麼沒去打獵?」懶洋洋的聲音在耶律紅耳邊響起,一人黑衣勁裝,逕自在她身邊坐下,「我記得你年年都不會落下。」

    「你怎麼沒去?」耶律紅不動聲色地移開身子,沒想到來人居然會是耶律宏烈的親弟弟耶律宏衍。凡人都知道,在遼國,寧可惹了耶律宏烈也決不能惹上王爺耶律宏衍。惹了耶律宏烈,頂多是一顆腦袋,惹了耶律宏衍,能叫你生不如死。

    「我布了陷阱在後邊林子裡,等著獵物自己上門。」耶律宏衍逕自歎道,「我布了一天,即使是老虎,也逃不出我的手心。」他俊秀的臉上淨是懶洋洋的神色,銳利的眼睛卻將耶律紅表情最細微的變動都收入眼底。

    「那你慢慢等吧。」耶律紅起身,快步離開。

    「就這麼等不及了嗎?」耶律宏衍緩緩綻開笑容,仰天看向難得晴朗的天空。

    做,還是不做?耶律紅看著武拾纖細的身影,跨不出那一步。

    武拾卻突然回過頭來,衝她一笑。

    即使受傷,她還是那麼美。耶律紅嫉恨地發現這一事實。她已經換上遼國傳統的服裝,雪白的貂毛襯得她清麗無匹,帽子上那顆價值連城的紅寶石更昭告了大哥有多麼寵愛她,恨不得用最昂貴美麗的飾物來裝點她。不止大哥……還有自己的男人……若是蕭邪,想必也會將她捧在手心當寶呵護,即使她是個表裡不一的女騙子!

    嫉妒狠狠侵蝕著她的心,然後耶律紅聽見自己主動向她打招呼。

    「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武拾回禮,問道。而且似乎還頗有嫌隙,否則,她不會像要吃了自己。

    她是真的失去記憶了?耶律紅心中暗暗思量。

    「是的。你都不記得了?」

    「是啊,受過重傷,都忘了,你可以說些往事給我聽嗎?」武拾微笑,無論如何,她都是故人啊。

    「有些事這裡並不方便說。」

    武拾默然,她相信她的話,耶律瞻的表現可以證明這一點。這越發激起了她對往事的好奇心。

    「你到後邊林子裡等我,我會告訴你。」耶律紅平靜地告訴她。死在自己手下的人不少,不缺她一條冤魂找自己報仇。

    耶律紅讓她覺得危險,武拾策馬至林外,卻在瞬間猶豫了。她不自覺地握住早晨耶律瞻掛上她頸項的小哨子。

    「若有人對你不利,就吹響它。」

    耶律瞻的話語迴響在耳邊,鼓起了她與耶律紅見面的勇氣。若真要取她性命,那此舉未免太大膽了。武拾一笑,策馬入林。

    地上的白雪未化,林子裡一片寧靜,倒像人間仙境。武拾緩緩行進,一邊尋找耶律紅的蹤影。

    她還沒來?武拾不覺皺眉,心裡一陣亂跳,像是覺得有危險逼近。

    突然間,馬兒不知踏中何物,武拾只聽見一聲淒厲的嘶鳴,然後四邊樹上射出尖利的箭簇。

    原來不用耶律紅親自下手!

    利箭襲來,武拾看著迫近的死亡,腦中卻突然閃過什麼,她不及細想,在最後一刻吹響胸前的銀哨。

    她出事了!

    耶律瞻猛然勒住飛奔的駿馬,一向冷然的面龐閃過驚慌的神色。天子腳下,居然也有人行兇!

    他迅速掉轉馬頭,往哨聲處飛馳而去,蕭邪先是一征,立刻跟上。

    「他們……」耶律宏烈正在興頭上,突然少了左右手,也顧不得尊卑,當然也是好奇,迅速地跟上前行的兩人。

    武拾被找到的時候並沒有死,雖然中了箭傷,所幸不在要害處。耶律宏衍先眾人一步趕到現場,還沒來得及抱起傷者,耶律瞻已搶先一步。

    「武拾!」他狂吼,只覺肝膽俱摧,直到發現她只傷在肩胛,才緩了下來。小心擁著她,耳邊傳來她輕微的鼻息聲,總算讓他自聽見哨聲之後就無主的心稍稍安定,

    「叫馬車來!」驚慌之後,耶律瞻朝旁人怒吼道,一雙手仍止不住地發抖,不敢想像若是被傷到要害處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耶律瞻,她死不了,不用慌張。」耶律宏烈中肯地道,眼角瞥見蕭邪居然也是面無人色,不由多看了武拾幾眼。

    「耶律宏烈,這件事請交給臣親自查辦。」凝視著武拾沉靜的小臉,耶律瞻從牙縫中擠出話語。

    不給也不行了。耶律宏烈自然應允,不過卻也溫和地道,「這多半是個意外,不要牽連無辜的人」

    意外!耶律瞻抿唇不語,他知道耶律宏烈怕他感情用事,但即使是意外,他也要找出製造這個意外的人!

    耶律紅站在蕭邪身後,看著自己丈夫的目光一直流連在武拾的身上,心中又恨又有些慌張,眼光不由地看向耶律宏衍,對方卻淡淡一笑,倒讓她安心了不少。

    箭,又是利箭,漫天的箭雨,箭箭都要殺她!

    「啊——!」武拾大叫一聲,從夢中醒來,出了一身冷汗。

    「怎麼了?」耳邊傳來沉厚的男聲,耶律瞻已經迅速地將她納入懷中,取出汗巾,幫她拭去額上汗滴。

    「夢見什麼?」他問著,一邊幫她脫下濕透的衣裳,小心地不弄到她的傷口。

    「你……」武拾語不成句,突然瑟縮,卻是縮離他的懷抱。

    「怎麼了?」耶律瞻皺眉,對她突然的排斥感到一絲惱怒。

    武拾怔怔地看著他,嘴唇開開合合,卻說不出什麼。

    「到底夢見什麼?「耶律瞻不容反抗地將她擁入懷中,沉聲道,「不管夢見什麼,你都把它給忘了!」

    忘了……武拾默然,眉間居然有沉鬱之色。

    耶律瞻緩緩用指尖化開她眉間的痕跡,低聲在她耳邊道:「乖,剛受了傷,不要多想。」

    「不如請師傅來給我治傷吧,我也好久沒見著他了。」

    「好的,你先休息一下。」耶律瞻安撫著懷中的人兒,臉色卻越來越沉。在林子中,武拾到底遇見了什麼?他的小武拾,讓他感覺握不住了……

    「王爺,探子回報,有人已先一步殺了夫人的師傅。」武拾身份曖昧,阿古泰也只好籠統稱之。話畢,他看向背立窗前的耶律瞻,心中有幾分忐忑,此事實在出人意料。

    「武言他可曾與人結仇?」

    「屬下未曾查到。」

    那就是可能有未知的仇人?耶律瞻皺眉。若是仇殺,倒也不錯,只怕……是和武拾受傷有關……

    「下去安排,增多人手保護夫人安全。」

    「是。」

    阿古泰應聲而下,耶律瞻卻仍是眉頭深鎖,長指無意識地輕點桌面,直至窗外一陣風聲引起他的注意。

    有人來了!

    他們究竟是誰?為何突然跳出來救了自己,為何耶律瞻又毫不知情?武拾在床上輾轉半響,終於忍不住不顧耶律瞻的命令起身,緩步自屋外。

    在生死的那一瞬間,她聽見他們喊她「花璃」,而這個名字,似乎耶律瞻也曾喊過。那應該是她的原名吧,因為他們的聲音中充滿不容錯認的感情,然而她卻始終無法記起。

    淡淡的愁絲,就此襲上心頭。渾然未覺天空中開始飄下紛紛揚揚的細雪。

    耶律瞻來到時看見的就是身著白衣悄立雪中的武拾。渾然的白,白的衣,白的雪,白的面容和她微露袖外的指尖,如果不是那烏黑的髮絲,他甚至會以為她將融化在這突然而來的細雪中。

    「拾……」他尚未喊 出聲,已經迅速發覺週遭的氣息不對。看來,來人的目的真是武拾。他略一沉吟,迅速憑借夜色和雪花的掩護飛身上樹,一雙鷹般銳利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雪中的小身影。

    細雪中,迅速飛掠過兩個身影,不對……耶律瞻敏銳地發現跟在他們身後的第三個身影……而且,他可以立刻肯定,對方用的決非中原功夫,甚至很有可能和他同出一源。情勢,越來越奇怪了。

    待那兩人離武拾一丈之遙時,耶律瞻突然一聲長嘯,先一步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嘯聲一起,代表他們的後路已斷,任是如何的高手,只怕今天也出不了他北院的大門。果然,頃刻間,四周紛紛躍進府內高手,火炬熊熊燃燒,將園內照的有如白晝一般。

    來人並未向耶律瞻出手,在他往武拾面前一站之時,他們居然後退幾步,若不是府內侍衛立時出現,只怕就已翻牆而走。

    「怎麼回事?」武拾開口問道,事實上她並未感覺到任何的殺氣。那兩人……好像當日救她的人。

    「放心,你先回去休息。」耶律瞻自若地道,一邊輕柔但不容拒絕要將武拾送入屋內。

    「不,我想知道他們是誰。」武拾突然抬頭看著他,眼中是堅決的神采。而這神采,讓耶律瞻想起了那在馬背上背叛他的女子。

    如今,即使傷了她,他也不可能讓她留在當場!耶律瞻的眉頭湧上幾分殺氣,正想動手親自送她進去,來人中突然有人朗聲道,「耶律瞻,你能騙她一時,難道能騙她一世嗎!」

    熟悉的聲音震呆了兩人。

    「你是……」武拾正想說他是那日救她之人,耶律瞻卻已向對方出手,而且招招狠厲,無一不是要致對方於死地。至於另一人,也被隨後而來的侍衛纏上。

    「耶律瞻,住手!他是救我之人,住手!」

    然而任武拾如何喊叫,耶律瞻仍是沒有手下留情的樣子,反而更顯狠厲。

    「送夫人進去!」這是耶律瞻給她的回應。

    「三妹!」被侍衛纏住的人在這時喊出了讓武拾難以想像的名稱。

    三妹!她在說什麼,怎麼可能,她的親人不是都不在了嗎?

    「三妹,他是咱們家的大仇人……」來人尖利的聲音止住在耶律瞻突然而來的一掌下,武拾只看見鮮血從對方的嘴裡狂湧而出,纖瘦的身形被打飛出去,又很狠地撞在了牆上。而耶律瞻也因為這一掌受了另一人的重擊,搖晃退了幾步,被阿古泰適時接下。

    「花晴!」撕心裂肺的呼喊從和耶律瞻交手的來人口中發出,像重錘很狠擊在武拾心上,她搖晃幾下,忍不住一口鮮血也吐在勝雪的白衣上。

    「耶律瞻,放了他們,放了他們!」沒有原因,武拾狂奔過去,揪住耶律瞻的衣服,大喊,「放了他們,求求你,放了他們!」而淚水也隨著她撕心的喊叫一時狂湧而出。

    她的臉上又是血,又是淚,耶律瞻心疼地抹去,一把將她擁入懷中,臉上的神色卻是陰冷地嚇人,「拾兒,你先睡一覺,睡醒了就沒事了。」他手指撫過,瞬間點住武拾的睡穴。

    「傳下去,格殺勿論!」看著當場節節敗退的來人,耶律瞻眼中只餘濃重的殺意。

    「王爺,可是……」阿古泰想勸他留下後路,耶律瞻卻冷然一瞥,淡淡道,「沒有後路了。」

    他抱起武拾,強忍重傷之痛,正要向屋內而去,突然一道黑影,有如大鵬展翅,搶過他懷中的人兒。

    第三人!自己怎會如此大意,怒極而忘了他!然而受傷的身形稍緩,對方卻又是難得的高手,交換幾招,居然搶不回人。而此時,對方突然撒出暗器,耶律瞻和趕來的侍衛紛紛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他抱著武拾離開。

    耶律瞻並未多耽擱,迅速跟上對方,而身後眾人,也立時相隨,追著那人而去。

    那人必定是朝中高手,耶律瞻點住胸口幾處大穴,一面腳步不緩,一面迅速在腦中分析情勢。單憑對方對王府中如此熟悉,身手又與他同出一源,他就能排除眾多人選。更何論他身手之高,朝中找不出幾個。

    難道是蕭邪?耶律瞻心中一動,隨即否定。與蕭邪兄弟多年,豈有認不出的道理,若是蕭邪,只怕還好,起碼他不會傷害拾兒,而在他奪走拾兒那一刻,他是真的感到殺意。

    「王爺!」

    越來越跟不上了,居然被手下追上。耶律瞻恨恨地望著遠去的身影,突然止步,深吸口氣,才命令道,「派人密切監視以下幾人。」他報出幾個可能的人選,然後命人封鎖所有出城通道,並巡查城內各處,最後才遲疑道,「派人通知蕭大王。」

    無論怎樣,武拾的生命危在旦夕,他怕是在南院範圍內,有他管不著的地方,卻正是對方的目的地。

    「拾兒……」耶律瞻咬牙默道,「你若是要死,命也應該給我。」

    無邊細雪落下,頃刻埋盡世間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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