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人不如求己。
是夜,楚綾絹趁霍元樵不在的時候,女扮男裝,帶著那袋爬蟲類,悄悄潛向東廂院的佛堂。
這座青藍別院,黑夜中益顯森森然,如一襲過時的重裘,遮天蓋地困囿著,令人喘不過氣來。
門廊低垂,藍漆金環,裡面有股暗香飄送,然闃無人聲。
楚綾絹躡足趨前,屏氣倚向窗台,正待往裡窺視,那燭火卻忽地給熄了。不久,一名阿娜女子推門而出,轉身,朝裡深深一頤,才合上木門,緩步離去。
會不會是她?
楚綾絹稍略遲疑,旋踵尾隨那名女子繞過蓮花池,來到西首的寢室。
房內的燈光燦然一亮,只見該名女子,眉目如畫,膚白勝雪,身形曼妙地坐在菱花鏡前卸除發上的珠簪。
好美。難怪秦沖之那色鬼不肯放過她。幸好霍元樵沒答應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楚綾絹環視她的臥房,見牆上掛著半闋詞: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如與誰同。
「唉———」幽幽一聲長歎,彷彿蘊含無限哀淒。
是了,一定是她。
楚綾絹憑著很久沒用的第六感判斷,她應該就是柳衣蝶。
確定尋獲目標之後,即刻轉向門口,輕輕撬開房門。
「誰?」那女子驚呼一聲。
「柳姑娘,小生楚樵,這廂有禮了。」楚綾絹裝模作樣地鞠躬打揖。
「你是誰?半夜闖進我房裡想做什麼?」柳衣蝶倉皇地拎著一把利剪,護衛在胸前。
「柳姑娘切莫駕慌,小生今夜前來,絕無惡意,只是想陪姑娘小酌一番,共度淒清冷夜,以慰彼此孤寂心靈。」語畢,還自以-灑倜儻地朝柳衣蝶擠眉弄眼。
「呸!」哇!她火氣好大。「半夜私闖民宅,非偷即盜。你若是再不走,莫怪我呼叫外頭的守衛,將你送官法辦。」
真氣餒,說不到兩句話,就讓人家「看破手腳」,猜中她非偷即盜。
楚綾絹尷尬地例嘴傻笑。「姑娘誤會了,金銀財寶我多的是,根本用不著偷。你看,」她倒出一大把金光閃閃的圓潤寶石在茶几上。「如果你喜歡,我可以送你兩大箱,只要你別那麼冷冰冰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天曉得,她那些「高檔貨」,都是從秦府的帳房摸出來的。
「你休想!」柳衣蝶「唰」地一聲,將寶石全數掃到地面上。「說,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三更半夜跑來這兒,瘋言瘋語,一再的羞辱我?」
「不是羞辱,是純粹的、發自內心的愛慕。就好比是西廂記裡的張生和崔鶯鶯!」
「放肆!」柳衣蝶的眉毛全部朝反方向倒豎上去,「你當我是那麼隨便的女子嗎?出去!否則我就自刎而死。」
一怒,那利剪直接頂住脖子。
「姑娘千萬不可鹵莽,難道……難道你嫌我長得不夠帥?」楚綾絹絕不相信,她的男妝扮相有那麼差勁。
柳衣蝶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不得已按捺住怒火,馬馬虎虎她一眼。
哼!一個大男人居然面若中秋,色如春曉,雖然發怒又像是在笑,即便是不高興卻似在發嬌嗔;尤其是那雙賊兮兮的眼睛,似喜非喜,默默含情,嚇!明擺著是個如假包換的娘娘腔。
「依我看,『帥』這個字和你根本八竿子構不著邊。」
太瞧不起人了。
「你照子給我放亮點,天底下有哪個男人長得比找更具吸引力。」楚綾絹衝動得將整個人湊到柳衣蝶跟前。
「你……你……」柳衣蝶被逼得必須緊貼著牆面,才能避開她的臉。「你退後一點,這樣太……太擠了。」
「噢!」她很合作地往後退了半尺,「現在看清楚了?」
「看是看清楚了,不過答案還是一樣。」柳衣蝶縱使與外界已經隔絕很長一段時間,但踩扁她也不肯相信,一名身高不過六尺的小弟弟,會是天底下最具吸引力的男人。
「你———」氣死了,楚綾絹極少這麼糗過,「我真的有那麼醜?」哼!抬頭挺胸縮小腹,讓她別門縫裡瞧人。
「你不醜,你只是……」嘿!那是什麼東西?
柳衣蝶被她的兩個「小山丘」震驚得膛目結舌。迅速地,她將眼光移向楚綾絹的側面的耳垂。
「好啊!你這死丫頭。」柳衣蝶一巴掌擊下,仍氣不過,反手拿起壁角的雞毛-子,迎頭劈面便打過去。
「柳姊姊別激動嘛!」楚緩絹不敢施展武功抵擋,深怕一不小心傷了她,只好拚命抱頭鼠竄。「我這樣也是不得已的。」奇怪到底是那裡露出破綻,怎會被她識破呢?
「還有借口你,」楚綾絹平時不太愛運動,跑兩步而已就氣喘咻咻,臉色蒼白。「說,你是哪一廂、那一房的丫頭?誰派你來的?叫什麼名字?想做什麼?」
「我不是丫頭,我是練老伯的乾女兒名叫楚綾絹。」
「嚇?!」柳衣蝶霎時止住腳步,手中的雞毛-子應聲掉落地面。「我公公?是公公要你來的。」
「也……也不全然是啦。」楚綾絹唯恐方才一陣吵鬧,會將附近的警衛吸引過來,倉卒靠向窗簾朝外頭張望。
好在,外頭除偶爾掠過的風聲,和草叢中的蟲鳴,便悄無聲響。她將袋中的「小動物」倒出,希望暫時嚇走可能到此巡視的衛兵。
「我義父母很擔心你在秦府的安危,所以我就自做主張,潛進來找你。」
柳衣蝶的臉色驀地黯沉下來,「他們……都好吧?」
「嗯……遇到我之前不太好,遇到我之後就好多了。」「怎麼?」柳衣蝶斜眼望她,「你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開玩笑,當菩薩有什麼好玩。」她拉了一把椅子給柳衣蝶,自己則坐上另一把。「我是———非偷即盜。」
「你———」柳衣蝶只嚇了一小跳而已,因為她發現,若以審視女人的角度而言,楚綾絹一定是天底下最秀氣可人的小小偷。「怎麼稱呼?」
「本名楚綾絹,花名秦翠如。」
「什麼?」秦翠如在相國府內,可是凶、狠、潑、辣的總稱。府裡的丫鬟、僕人,無論男女老少都吃過她的排頭,大伙避她唯恐不及。「你哪個名字不好取,偏取這個令人痛恨的名字?」
「事出無奈嘛。」於是楚綾絹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將她從被練老伯救醒之後,一直到糊裡糊塗嫁作人婦的前因後果,簡明扼要地描述了一遍。
當然,她把穿梭時空五百年那段,及慘遭霍元樵「欺壓」的過程,統統省略。
「看不出你竟然是武功高強的俠女。」柳衣蝶欣喜地牽著她的手,「所以你今晚是來救我出去的?」
「沒錯,可是……」
「甭可是了,」柳衣蝶轉身,從枕頭底下取出一塊方巾塞在懷裡,便說道:「咱們走吧!」
「你就只帶走那條手絹,其餘都不要啦?」
「錢財乃身外之物,富貴自有天定。」她知足地笑了笑。「我本以為今生必將終老於此,豈料,上蒼憐憫,讓我遇見你,有你這樣朋友,夫復何求?」
呵!楚綾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偉大。陡然間,覺得長高了好幾寸。
「好,我救你出去。」為了柳衣蝶的幾句讚美詞,她決定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過,必須先把這個收拾收拾。」她蹲下來撿拾地上的寶石。
「算了,要這些做什麼呢?」柳衣蝶對錢財當其是視如糞土。「帶在身上,徒增累贅而已。」
「就算不帶走,總得要湮滅證據吧?」楚綾絹把寶石裝進原先的小布袋中,繫在腰際間。「萬一秦家的人發現你不見了,地上又堆放著這些寶石,會以為你是卷款潛逃,屆時報官府捉拿你,看你怎麼辦?」
「就算沒有這些寶石,他們照樣會報官捉拿我呀。」
「憑什麼?」
「憑惡勢力啊。」
豈有此理?楚綾絹氣得當場改變主意,把那原包打算丟棄的寶石妥妥當當放回懷中,反正不拿白不拿。
***
「你不是要救我出去嗎?」柳衣蝶急得大叫:「怎麼把我帶到這個地方來?」她舉目一望,天!這是……秦翠如的寢房,再過去一點點就是秦沖之的勢力範圍,楚綾絹莫非要將她送人虎口。
「太遲了。」楚綾絹一把將她推進房裡頭,「你先在這兒待幾天,咱們再找機會逃出去。」
「不可以。」柳衣蝶早嘗過秦家的酷刑,萬一被逮回去,她鐵定會屍骨無存。
「明早天一亮,秦夫人若是發現我失蹤了,勢必會派鷹犬四處搜捕我,待在這兒,豈非死路一條?」
「有我在,你怕什麼?」楚綾絹見床上被褥仍整齊地疊放著,深知霍元樵尚未回房,竟莫名的,有股不祥的預兆襲上心頭。
「你看什麼?」柳衣蝶問:「房裡還有別人?」
「沒什麼,來,你快坐下,我幫你改頭換面,包準連你自己都認不出是你。」楚綾絹其實已經快累死了,但為了報恩,她依然振作精神,努力發揮高超的化妝術。
「你真的行嗎?」柳衣蝶很不願意相信,她是多才多藝,而且美貌足堪和她比擬的女子。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經過一番修飾、補強、增色,鏡子前面很快地出現了一名貌似潘安的美男子。
「我的天老爺?這真的是我嗎?」柳衣蝶迷惘地望著鏡中人。
「幫個忙,先別陶醉成那麼樣子成不成。」楚綾絹帶足了易容所需的器材,卻忘了帶一套男裝出來。不得已,只得把霍元樵的衣裳拿出來裁成適合柳衣蝶的尺寸。「快,把衣服脫了。」
「你要我穿陌生男子的衣服?」
「他不陌生,他是我相公。」楚綾絹簡買受不了她的猶豫不決,索性動手替她把衣服「剝」了。
「可是你相公我又不認識。」柳衣蝶話聲未盡,楚綾絹已經把她的衫裙撕得稀巴爛。
「你也不認識我呀,還不是照樣巴望著我救你?」真麻煩,既要替她脫,又要幫她穿。「把手舉高,身子側過去。」
「好嘛好嘛,」柳衣蝶被她要待團團轉,好一會兒才把弄丟的理智撿回來。「喂!待會兒你相公,不,秦翠如的相公,也不是,總之,霍大人回來時,你怎麼跟他交代?」
「實話實說囉!」大功告成。楚綾絹不槐是科班出身的(賊科的科),以最簡單樸素迅速確實的本事,將所有屬於柳衣蝶的衣物全數清理完畢。
只除了那硬邦邦的手絹。
「那手絹是我義兄送給你的?」
「不是,是娘。」她澀然一笑,「我跟你義兄在婚禮上匆匆見過一面,連話都來不及說,就讓秦沖之給捉回來,他……哪有機會送我這種東西?」
「原來你們不是因為情投意合才成親的?」這樣的婚姻太冒險了。
「那是你們的江湖中人才時興的玩意見。咱們尋常百姓,誰不是依父母之命,媒釣之言?」瞧她說話的神色,頗有幾分感慨。
楚綾絹長大成人之後,再也沒見過「父母」這兩種人類,所以她體會不出被人代為決定終身大事,是如何的委屈和無奈。倒是霍元樵苦苦計誘兼逼迫她拜天地的過程,至今記憶猶新。
「所幸你與我那義兄並無深厚的感情,否則你豈不是難過極了?」楚綾絹眼見天快亮了,霍元樵卻仍不見蹤影,心中隱隱透著不安。心想,反正無心睡覺,不如也開始動手為自己易容。
「還不是照樣難過。」柳衣蝶新奇地望著楚綾絹描眉擦粉,發揮她妙手生花的技能。「我現在必須以未亡人的身份去替你義兄守節,你不曉得那有多苦。」
「怕苦就不要守了嘛,再嫁一個也就是了。」她忘了宋朝是專門打造「貞節牌坊」的年代。
「嫁給誰?誰敢要我?」她大大地歎了一口氣,把半盒的水粉,全吹到楚綾絹臉上,害得她霎時變成白無常。
「麻煩你別在這兒礙手礙腳好嗎?」糟糕!又要重新勾勒一遍了。「若是你真的耐不住,改明兒個我幫你『偷』個丈夫也就是了。」
「就像你偷秦翠如的丈夫一樣?」
「嘿!說話客氣點,我沒偷他,是他———」
「被你霸佔去了?」表面看起來,應該是這樣沒錯。
「不是!是他設計騙我,害我上當的。」楚綾絹禁不住暗呼冤枉。
「上這種當一定很開心喔?」柳衣蝶問得好曖昧,她八成是想嫁人想瘋了。
「你什麼意思?」楚綾絹放下手中的眉筆,轉身欺向柳衣蝶。「你是不是在暗示,我是故意上當,存心中計的?」
「這……」柳衣蝶挑眉毛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好啊!我好心救你,你還污蔑我。」楚綾絹很久沒找人打架了,這下非得好好活動活動筋骨不可。
「哪有?」柳衣蝶回身想逃,卻讓楚綾絹擒住小蠻腰,壓往床沿,準備動用私刑。「我只是按常理推斯,依人性分析———」
「還說———」
「砰!」一聲巨響,房門被重重踢開。
「霍郎?!」楚綾絹低呼著。
霍元樵還來不及回答,即反身將房門閂上。
「怎麼回事?你上哪兒去了?」楚綾絹鬆開柳衣蝶,移步到他身旁,連問道:「後頭有人追你?為什麼?」
「先別問,咱們———」霍元樵見床頭上坐著女扮男妝的柳衣蝶,登時勃然大怒。「你們……」不假細想,用力抓住楚綾絹的臂膀,眼睛瞪得都快蹦出來了。「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沒有啊!怎樣對不起你?」她不曉得霍元樵何以發那麼大的火。
「讓我親眼撞見,你還敢強辯?」
天!楚綾絹從沒見他那麼痛苦,那麼衝動過。
「我說了,我沒有。你放手,我的臂膀快讓你扭斷了。」
霍元樵怔忡地,淒楚地凝視著她好一會兒,才癱瘓似地放開雙手,朝後跌了幾步。「我終究是看錯了你。」
「什麼話?」楚綾絹氣炸了,「後悔娶我是不是?簡單,我現在馬上就走,從今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恩斷義絕。」
「慢著。」關鍵人物總算出面說話了。「你們兩個真是糊塗蟲,事情沒搞清楚前就忙著苛責對方、說重話。」柳衣蝶回首向楚綾絹,「快告訴你家相公,我是花木蘭來投胎的。」
「啊?」楚綾絹的腦袋瓜子又得了暫時性阻塞,「真的嗎?誰告訴你的?」說不定那個人也可以告訴她,她為什麼會「跌」到宋朝來。
「楚綾絹,花名秦翠如。」柳衣蝶就不信他真的那麼遲頓。
「怎麼會?」楚綾絹一問,這才恍然大悟,慌忙回眸娣向霍元樵。
霍元樵比她聰明一滴滴,柳衣蝶才開口,他便已猜出內情,現在正低著頭努力懺悔。
這下子輪到楚綾絹發火了。
可惜她升格當家庭主婦時間尚短,還沒揣摸出潑婦罵街、河東獅子吼……等看家本領,因此必須仔細琢磨琢磨,才能篤得「切中要害」。
「砰砰砰!」該死,門外又是誰,竟敢打斷她的思緒。
「小姐,小姐,請開門。」是秦府的保鏢?
「什麼事?」楚綾絹問。
「有刺客闖人府內,相爺命令小的趕快來通知您和姑爺。」
楚綾絹迅速瞟向霍元樵,見他神色倉皇,心知不妙,立時示意柳衣蝶趕緊躲到床上去。
「知道了,你到別處共尋查吧,我和姑爺自含小心。」
「可是……」那保鏢期期艾艾地,「相爺吩咐,每一個房間都必須接受搜查。」
「好吧,你既然敢來擾我的清夢,我還怕讓你搜嗎?」楚綾絹和霍元樵極有默契地將外衣脫去,弄亂髮絲。
懶洋洋地將房門拉開。「搜仔細點,回頭刺客跑了,可別賴到我和姑爺身上來。」她這幾句話,唯是輕描淡寫,卻全是咬牙切齒脫口而出,令人覺得渾身發毛。
那保鏢在秦府待了有一段時間,對秦翠如的狠勁自然是耳熟能詳,因此佇立在門外,久久不敢跨進門檻。
「快呀!」楚綾絹佯裝生氣地拉長著臉,「你不想睡覺,也要我和姑爺在這兒陪你桿一個晚上啊?」
「呃……是,」他象徵性地朝裡頭張望一下,陪著笑臉道:「刺客不在這,小的告退了。」
「嗯。」為免敵人疑竇,楚綾絹直等他走了好一會兒,才將房門重新合上。
此刻,四下突然呈現一片死寂,唯有輕輕的喘息聲兀自在空氣中迴盪著。柳衣蝶自碧羅帳申探出半個頭,癡望著霍元樵和楚綾絹四目糾纏得密不可分。
良久良久以後,楚綾絹才幽幽問道:「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霍元樵清咳一聲,目光瞟向柳衣蝶,旋即又抿起雙唇。
楚綾絹看出他的顧忌,「她就是我義父的兒媳婦柳衣蝶。」
「對,」柳衣蝶急著解釋,「我不是壞人,更不會是奸細,有什麼話你們儘管說。就……就當我不存在好了。」她很有自知之明拉了一張圓凳,坐在牆角邊。
霍元樵沉思半晌,才囁嚅地說:「我就是那名刺客。」
「啊?!」楚綾絹和柳衣蝶同時倒抽一口涼氣,背脊緊接著發冷。
不用問,他想刺殺的一定是秦檜。難怪他不肯答應去誘拐柳衣蝶,原來他還有這麼偉大的任務要完成。
「結果呢?」
「失敗了。」霍元樵漾著悲愁的眼眸,整個人彷彿在轉瞬間,急速憔悴了。
楚綾絹則僅是淡然一笑。雖然她老是把書讀到背上去,但仍依悉記得,秦檜確實死於紹興二十五年左右,然而絕非命喪於霍元樵手中。
「秦府戒備森嚴,高手如雲。不要說你單刀直人去刺殺他,即使再多十個、二十個跟你一樣擁有蓋世武功的人,都不見得能夠得逞。」
「不,我不是獨自前往,還有我的副將東方佑。」
「那……他人呢?」
「他受了重傷,我擔心繼續留他在秦府終會被發現,因此連夜將他送了出去。」
秦府外頭還有一條二十尺寬的護城河,他如何能背著一名身負重傷的人飛來飛去。
「哇!」柳衣蝶衝口道:「你好厲害,那麼寬的河道,你都能飛出去。」太不公平了,這麼俊逸、又這麼出色的男人,居然讓楚綾絹捷足先登,霸住不放。
「柳姑娘讚賞了。」霍元樵慘然一笑,「我娘早已在河道上安排了接應的人。」
「這便是你娘脅迫你娶秦翠如的主要原因?」如此霍元樵方能順利進人秦府,趁秦家喜宴賓客雲集疏於防範之際,好去刺殺秦檜?
可惜他沒能得手,否則她不就如願嫁了一個民族英雄。
「你猜的一點也沒錯,這正是我娘的用意。」霍元樵極度疲憊而沮喪地握著楚綾絹的手。「對不起,我不該誤會你,我只是無法忍受……而且……」
「我懂。」她明白那種從生死關頭逃脫出來之後,乍見心愛的人琵琶別抱的痛苦滋味。赫!他竟是如此深沉地愛著她。「我也不好,沒能及時跟你解釋清楚。」
「不,」霍元樵用食指按住她的朱唇,輕輕擁她人懷,「原諒我,原諒我無法忍受失去你。」
「夠了沒有?」柳衣蝶逼得眼睛不曉得往哪裡。「在一名新婚居喪的寡婦面前,做出如此慘無人道的舉動,不覺得汗顏嗎?」
「噢,原來你還在啊。」楚綾絹羞赫地別過臉,「我還以為你早睡著了呢。」
「哼!好個旁若無人。」柳衣蝶每說一句話,就噴出一口酸水。「我才不像你們,重色輕義。也不想想,那個東方先生不知順利逃出去了沒?即使逃了出去,待會兒天亮之後,秦家的人發現你的副將突然失蹤,難道不會起疑?你們又該如何應對?」
她的話宛如醍醐灌頂,把霍元樵和楚綾絹一下子澆醒了。
「柳姑娘所言甚是。」霍元樵道:「咱們是應該想好一份說辭,以應付秦檜的質問。」
「何必費事。」楚綾絹指著柳衣蝶,笑咪咪地說:「把她易容成東方佑不就成了。」
「那我呢?」柳衣蝶驚問:「我是說真正的我,又該如何解釋我的去向?」
「你就當那個逃掉的刺客囉!」
「什麼?」柳衣蝶一張粉嫩的臉,霎時刷成白色。「我根本不會武功,何況當刺客萬一被逮到,是要殺頭的。」
「就說你深藏不露,蟄居相國府原來是別有用心,如今東窗事發,不得不銜命潛逃。再說,」楚綾絹喘一口氣,「就算你不是以刺客的身份被逮捕,你想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這……我可不可以拒絕?」不當刺客,起碼尚有存活的機會。
「好吧,那你自己回佛堂去。」
「你———」柳衣蝶快哭了,「你給我記住,此仇不報,我柳衣蝶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