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八、九天的強顏歡笑、躲躲藏藏,霍元樵、楚綾絹、柳衣蝶終於安然無恙地離開相國府。
在回家的路上,霍元樵一直悶悶不樂地緊抿著雙唇,搞得楚綾絹也火大。
「我不讓你白白去犧牲性命,讓你很難過是不是?」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只要大事能成,縱使犧牲我一條性命又算得了什麼?」
「你既然那麼想壯烈成仁幹嘛還娶我?」楚綾絹可不希望變成寡婦!「虧你博學多聞,飽讀詩書,居然連秦檜已經到日薄西山、窮途末路了,也看不出來。」
「難道你看得出來?」柳衣蝶對楚綾絹的崇拜快到了五體投地的地步了。
「若看不出來,我就不必急著跟秦沖之索討那一棟華宅和白銀萬兩了。」
「還有一大袋的寶石、骨董!」
「噓!」
來不及了。
「你說什麼?」霍元樵三令五申要她「洗手」做善良百姓,她竟然把他的話當成是馬耳東風。「我答應讓你接受秦沖之的宅院跟銀兩,是顧及你義父、義母生活困苦,亟需援助;但我可沒答應你可以肆無忌憚的竊取他人的財物。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叫什麼?」
「小偷。」柳衣蝶為恐天下不亂,馬上接腔。
「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楚綾絹其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應該很清楚,我不是一個貪得無饜的人。這一生,我總是右手拿左手出,很少為自己留下一分一毫。」
「可你這次又是為了什麼人?」
「為了秦翠如。」
「那個活著浪費糧食,死有餘辜的超級大爛人?」柳衣蝶初進秦府時,曾飽受秦翠如的欺凌和羞辱,是以一提到她的名字就怒不可遏。「不行,我不答應。」
「東西是我拿的,你沒資格發表意見。」楚綾絹回眸瞅向霍元樵,白-燦亮的雙頰忽而掠過一抹烏雲。
「不管如何,我到底是搶了她的丈夫,剝奪了原該屬於她的幸福,我有義務替她作一點補償。」
「你覺得嫁給我幸福嗎?」霍元樵柔聲問。
白癡。
柳衣蝶又開始冒酸水了。
「我……」楚綾絹定定地望著他,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情為何物。「這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重要。」霍元樵顧不得柳衣蝶在場,激動的的攫住楚綾絹的身子,「如果我不能給你幸福,那我寧可冒九死一生的危險去刺殺秦檜。」
「趕快告訴他吧,就算是撒謊也無所謂。」柳衣蝶急道:「起碼可以讓他多活幾年,沒聽過孔老夫子說過:好死不如賴活?」
這句話是孔老夫子說的話嗎?
看來柳衣蝶的文學造詣跟她一樣淺薄的很。
「絹兒?」霍元樵還在等地的回答呢。
楚綾絹嫣然一笑,踮起腳跟,往他臉龐深深一吻。
「啊!」柳衣蝶馬上發出最嚴正的抗議,「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居然……公然……妨害善良風俗?」
「她好煩哦,咱們別理她。」楚綾絹挽著霍元樵的手,逕自走在隊伍前面。
「恭迎大人,夫人回府。」不遠處的夾道上,站著一名風海爽楓,身材與霍元樵一般高大的男人,抱拳朝二人行了一個大禮。
「東方佑,你的傷好啦?」霍元樵欣喜地問。
「托大人鴻福,已無大礙。」東方佑是霍元樵一手拉拔出來的副將,因此對霍元樵格外敬重。
「好極了,」楚綾絹道:「這幾天咱們還直惦記著你呢!」忽地,她見他神情怪異,兩眼發直,驚詫的目光掠過她和霍元樵的身影,飄向後方。
「喂,東方佑,我跟你說話呢,」循著他們的目光望去,正好看到後邊另一個呆掉的木頭人,那就是讓楚綾絹易容過的柳衣蝶。
「你是誰?」東方佑很有危機意識地握著長劍,大步邁向柳衣蝶,聲音低沉卻充滿威嚴地問。
「你又是誰?」柳衣蝶真正想說的是你是什麼東西,為什麼這麼大聲跟我講話。
柳衣蝶被楚綾絹救出秦府東廂苑那幾天,她也假扮成眼前這個身材足足比她大三、四號的男子好些天,她豈能不認得他?
「大人,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事情有點複雜,你們兩個自己慢慢去解釋。」楚綾絹突然想到,自上次離開練家至今,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不知他們一切可好,秦翠如有沒有反婢為主,欺壓他們?
「你是始作俑者,你不跟他說明,叫我怎麼解釋?」柳衣蝶在秦府已經讓人家吼得夠煩的了,沒想到好不容易重見天日,竟又碰到這個凶巴巴的男子對她怒目相向。
「反正你現在閒得很,可以找個時間,將所有事情的經過向東方大人說清楚。而我呢,則有重要事情得先走一步,抱歉啦!」
「你上哪兒去?」霍元樵一聽說她要走,就忍不住跟著緊張,怕她又突發異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四處闖禍。
「去看我義父、義母,我擔心他們人老實,制不了秦翠如。」
「我陪你去。」有他跟著,至少保險一點。
「不,你先回去向娘秉告一聲,稍後再趕過來就可以了。」
「也好。」離家十來天,他確實應該先回去向她娘請安。「但是你一個人要多加小心。」
「安吶!」人家不要被她欺負就很不錯了。「你該操心的是他們兩個,」嘿!柳衣蝶一言低垂眼瞼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東方佑的天雷勾動她的地火?「霍郎,咱們快要有喜酒可以喝了。」
霍元樵只是淡然一笑,深遂的眼眸依舊停留在她身上,充滿愛憐……。
***
「跑了?!」楚綾絹霍地跳了起來,「她幾時跑的?你們怎麼沒有攔住她?」練老伯吞吞吐吐地,「今兒一大早,我跟你義母醒來時就沒再見她了。」
好加在是在今天早上才走,若是提前了一兩天,那她和霍元樵不就慘了?
「她走之前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跡象,或留下字條什麼的?」
「她就一直喊累,說你再不回來她就要受不了了,」練嬤嬤道:「她把你留給她的解藥吃完後,過了六、十天,居然都沒發作,料想你可能是騙她的,就……就開始反過來,支使我們兩老服侍她……」
「這樣你們就怕她啦?」
「也……也不是怕,是……她很凶,生起氣來還會打人。」練嬤嬤出示她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給楚綾絹看。
可惡!楚綾絹沒料到自己竟會百密一疏,讓秦翠如逃之夭夭。
她這一走,鐵定是回秦府去討救兵,再折反回來向自己報仇雪恨。以秦家所篆養的眾多高手,隨便派三、四個出來,都足以將她生吞活剝,何況,她還要兼顧著練家兩老。
唯今之計,只有盡快撤離此地,才是上策。
「咱們趕快離開。」
「走?走去哪兒?」他們兩個雖然認識楚綾絹才半個月,但是已經很習慣接受她的指揮。
「先找一家客棧避避風頭,再視情況遷移到它處去。」秦沖之替她新買的大宅院是絕對去不成的了,到霍家去,又極可能牽連他們,也不知怎麼向霍老夫人解釋,因此,只能選擇避往客棧。
「好是好,不過總得給我們一點時間收拾收拾。」
「收拾什麼?」破銅爛鐵嗎?「這屋子裡頭,除了咱們這三條人命,還有值錢的東西嗎?」
「呃……」天啊!他們還真的很用力在想耶,「有了,上回你『撿』回來的那袋珠寶。」
「那就帶著它吧,」楚綾絹怕他們依依不捨,待會兒連毛巾、被單都要帶走,忙將他們推出木門,反手將門閂扣上。
說時遲那時快,由遠而近的鐵蹄聲,得、得、得,如同打開一個密封的瓶子,聲音一下子急湧出來。
楚綾絹揚首張望,一隊騎兵耀武揚威地奔向小木屋,為首的正是秦沖之和秦翠如兄妹。
「她……」練老伯心驚膽戰地返到楚綾絹背後。「她來找咱們算帳了。」
「怎麼辦?」練嬤嬤也哆嗦地倚向楚綾絹,「阿絹,你可要有打算。」
「你叫錯了,我現在是秦翠如。」楚綾絹畢竟是風裡來,浪裡去的俠盜頭子,見此浩大的陣勢,竟然猶無懼色。「待會兒他們逼近之後,你們就開始哭天搶地,然後向我跪地求饒。」
「這……」練嬤嬤瞥向她的臉頰,才想起剛剛見面的時候,她還拚命跟他們解釋了半天,說她只是喬裝改扮,並非真的秦翠如,而是如假包換的楚綾絹。
如今再望一眼,果然覺得她其是神乎其技,居然能把自己弄得和秦翠如一模一樣。
「好,你一聲令下,咱們就開始哭,」練老伯從兒子過世以後,就對活著沒啥興趣,直到遇見楚綾絹,生活才由黑白變成彩色。不怕了,不怕了,最多不過頭落地,與其恐懼的苟活,不如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
如此一想,臉上不知不覺竟露出了笑容。
「喂!義父,我是要你哭,不是要你笑。」「對喔,我差點忘了。現在開始嗎?」
「嗯。」
登時,嚎陶之聲乍響,其氣勢之磅-,猶比五子哭墓更慘烈。
兩人雙膝才落地,秦家兄妹已然來到跟前。
「大哥今天好興致,又出來打獵啦?」楚綾絹神情自若,舉止從容地向秦沖之欠了欠身。「咦?這位是……」
「你,你們———」秦沖之傻掉了,怎麼突然間又跑出來一個秦翠如?
「哼!大膽賤人!竟敢冒充我。」秦翠如不知道她就是楚綾絹,更不知道她是個武功高強的俠女。匆促跨下馬鞍,朝楚綾絹便想摑上一掌。
「放肆!」楚綾絹速度比她還快,「啪!」地一聲,已打得她臉紅脖子粗。「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誰?我大哥叫什麼?」以前秦翠如最喜歡拿這兩句話出來唬人。春泥說,她每天至少要講十次以上才覺得過癮。
「你?」秦翠如也呆掉了,這世上怎麼有人跟她如此相似,只除了聲音略有不同……她……「喔!你就是那個女強盜對不對?」
「胡扯?你竟敢污蔑我們秦家的人?大哥,你還不快將她抓起來。」
「這……這……」秦沖之本來就沒什麼大腦,總她們一批和,就更不知所措了。「你說……抓……抓哪個?」
「當然是抓她……」比武功,秦翠如是難以望其項背,但比說話,她絕對是略「快」一籌。
「你作賊的喊捉賊。」
「錯。你應該聽說過,大『盜』之行也,天下『圍攻』,不捉你捉誰?」秦翠如往下一瞄,「還有你們兩個,助紂為虐,跟她一樣該死。」
「哈哈哈!」楚綾絹忽爾縱聲大笑,「我才正在奇怪,憑柳衣蝶嬌弱的身軀,怎可能有本事去行刺我父親,並且連夜潛逃出府。原來是你在暗中搞鬼。」
「你在說什麼?柳衣蝶幾時逃走了啦?」秦翠如匆匆忙忙的,只記得要找人來替她報仇雪恥,卻來不及跟她大哥話家常,問問近況如何。
「大哥,你聽,她分明是冒牌貨,還不快把她抓起來?」
「呃……對!對,」秦沖之回頭詢問立在一旁的夏羽,「依你之見呢?」
「大少爺明察,」夏羽可比秦沖之聰明多了,問題是他討厭極了秦翠如,巴不得她永遠消失掉。所以,儘管他早已聽出楚綾絹的嗓音有異,卻故意裝作渾然不覺。「小姐在府裡住了十來天,今兒早晨才偕同霍大人回去,豈有不知道府內發生了什麼事?」
瞭解,瞭解。秦沖之猛點頭,「把她抓起來!」
怪了,他又沒指抓哪一個,為什麼那些騎兵都不約而同地衝向秦翠如。
「王八蛋!死兔崽子,你們活得不耐煩啦,敢抓我?!」秦翠如大吼大叫,齜牙咧嘴,「大哥,一關公、二閻王、三個母夜叉、四處去要飯———」
「住手!」那是他們兄妹兩小時候常念的兒歌,秦沖之再笨也應該猜出她比楚綾絹更有可能是他妹妹。「好,接下來換你念。」
玩完了。楚綾絹縱橫時空五百年,終於踢到鐵板了。
她連玩具都不曾有過,怎麼會念兒歌呢?何況,秦翠如念的這首兒歌又亂沒格調的。
「哈!不會念吧?」秦翠如掙脫騎兵們的擒拿,趾高氣揚地逼向楚綾絹,「就說你是那女飛賊,才會跟他們兩個狼狠為奸,欺負我。」
「胡說八道,我是在逼問他們柳衣蝶的下落。」
「對對對,她在逼我們說實話。」練氏夫婦跪得好累,趕緊趁機站起來活動筋骨。
「呸!柳衣蝶就是她,還逼問什麼?」秦翠如吵紅了眼,亂說一遍。「除了柳衣蝶,誰會對你們這麼好?認你們當義父、母,還去偷錢回來給你們花,甚至甘冒大不韙的把我從霍府騙出來。」
喂!最後這一句不實在噢,明明是你自己苦苦哀求人救你出來的,現在卻反咬人家一口,像話嗎?
秦翠如心虛地舔舔嘴唇,才吆喝道:「大哥,快把她抓起來呀!你不是還想納一名妾。」
一提到納妾,秦沖之就有精神了。他左看右看,前瞄後瞧,發現楚絞絹的身材的確比他妹妹要婀娜多姿,窈窕而修長,霎時色心暗起。「來人啊!把柳衣蝶給我捉起來。」
騎兵們佯裝不解,愣在當場。
「就是她啦。」秦翠如一手戳向楚綾絹,不料,卻反被她一把攫獲。
「誰敢朝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這下變化太快,大伙全都傻了眼。
「別衝動,別衝動,有話好商量。」秦翠如馬上換過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其實認真計較起來,我們秦家也有恩於你啊。你仔細想想,當初若不是我大哥把姓練那個窮小子給做了,我又慷慨讓『拙』,你怎麼有辦法撿到現成的霍夫人當?」
「我說過了,我不是柳衣蝶。」
「不是柳衣蝶?那你是誰?」秦翠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你不是先假扮成飛賊,在我和霍大人成親那天晚上,闖進霍府打劫;然後再冒充是我,到相國府再打劫一次,順便行刺我爹的柳衣蝶?」
楚綾絹懶得跟她多費唇舌,她現在只煩惱該如何才能帶著練氏夫妻逃離此地。
秦翠如見她不語,只得自行推測,「原來那些壞事都不是你做的,全是柳衣蝶一個人幹出來的,好個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說什麼?」楚綾絹沒想到,她會這麼「條直」。「坦白告訴你吧,那些事全是我一個人做的,與柳衣蝶毫無關係。」
「那你是……」秦沖之一聽她不是柳衣蝶反而更高興,捉回柳衣蝶還不是一樣得還他娘。可捉了她就不同了,煎煮炒炸,一切自理。嚇!光是用想的,就忍不住流口水。
「哼!讓你們知道我也不怕,我叫楚綾絹,乃神偷幫的幫主,胭脂樓的樓主。」
胭脂樓在哪裡?
大伙用力拚命想,方圓百里?二百里?二百五十里?一言想到安徽、江西、福建,統統都沒有,難道胭脂樓蓋在東北或西疆?
「不管你是什麼主,碰到我就必須改當奴。來人啊,給我抓起來了。」
「你不怕我殺了她?」
「大哥!你千萬不可大『意』滅親。」秦翠如素知她大哥喜好女色,經常重色忘妹,因此嚇得渾身冒冷汗。
「小妹,你別難過,放心的去吧,大哥會多燒一些紙錢給你的。」他果真泯滅天良。
「大哥你好狠。」
「所謂無毒不丈夫。」「但虎毒不食子。」
「你又不是兒子或女兒。」
「大哥,你———」秦翠如一顆心跌到谷底,冷汗直淌到腳底下,「你太過分了。」
「算了吧,」楚綾絹一生以俠義人士自居,最看不慣秦沖之這種鼠輩,「他不肯救你,你就跟著我好了。」
「你不是也要殺我?」
「你若乖乖聽話,我就不殺你。」
「好,從今天起我叫你老大,你就叫我老小。」
拜託,老小多難聽!
談話之間,另有一匹鐵蹄奔近,轟隆隆地如山雨欲來。
馬背上的人等不及馬停,旋即躍下身來,跪倒在秦沖之面前。
「啟稟大少爺,相爺他駕鶴西歸了。」
「什麼?」「咚!」一聲,秦沖之從馬鞍上摔了下來,跌得灰頭土臉。「你說我爹怎麼樣?」
白話一點,就———翹瓣子了。
「快!」楚綾絹的反應一向都是比別人快好幾拍。只見她長喝一聲,即已搶下秦沖之的坐騎,將自己連同秦翠如一起騎上馬背。「咱們回你家去。」
「幹什麼?」秦翠如不相信楚綾絹肯跟她回去奔喪。
「趁你家還沒被洗劫一空,縱火燒掉之前,先回去救人,順便幫你打點一些嫁妝。」
「喂!那我呢?」秦沖之大叫。
楚綾絹回首掃規眾人,「他老子都死了,你們還怕什麼?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沒仇沒怨踢他兩下出出氣也是好的。」
「楚姑娘所言極是。」夏羽一點頭,四、五十個騎兵齊聲蜂擁而至,將秦沖之踩成一團大肉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