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蘅光坐著馬車,一路想著事情。
下午被王妃請到別邸彈琴,也見到了王爺。王爺是個溫文儒雅的人,永蘅光一見到他,不知為何竟有種親切感。
王爺在他彈完琴後,還留他下來用膳,席間對他頗多關愛,還轉頭跟王妃笑說:「這孩子真的和芊芊好像!如果不是今天,商總管說已經打聽到珩兒下落,不幾日便可找回,我還真會以為就是他哩!」說著,還向王妃低聲說了句話,王 妃只是抿唇而笑,也未回答。
王爺王妃知道他即將離開王府,十分不-,言語中頗多慰留之意,還殷切地問他何時再來,話中滿是關切之意。
面對著這樣的王爺王妃,永蘅光差點要說出自己根本不是琴師,而是來王府打聽消息的!不過為了不鬧大事情,他還是忍住了想說出一切的衝動。
王爺王妃本要留他住下,不過他掛念著綠袖,想回去和她話別,便推辭著有事離開。
坐在車上,隨著馬車搖晃,他想見綠袖的心就越發急切。一想到她窈窕的身影,心裡就帶著一絲甜蜜;一想起她笑著的俏臉,心就跳得慌、跳得急!
車震動了一下,他驀然想起她就要離開了,心上感到一陣痛楚,像被人硬生生割離了一塊……為什麼呢?他坐在車裡,搖搖頭。
「傻阿蘅,她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姑娘,你是在想什麼?」他想起明日的分離,緊緊咬著唇,皺著眉。
他歎歎氣,打開車窗,想藉著夜景忘卻心中的煩亂,卻見車已偏離回京城的路。他從小在西湖畔長大,對這兒熟得就跟他家的後花園一樣,認得這是往昭-寺的方向,和回王府之路恰恰是相反方向,不禁疑惑。
永蘅光正想詢問車-時,車卻停了下來,頓時覺得不對勁。
「該死,我怎麼忘了有歹人想要我的命這回事?」永蘅光心一驚,將藏在琴盒-層中的劍取出,握在手中。
他從懷裡取出一顆解毒丹含著,那是凌梵道姑在臨走前給他的,撕下一塊衣袖,-住口鼻,閉住了呼吸,唯恐遭人以迷藥暗算。
忽地從車門傳來一陣煙霧,-漫了整個車。幸好他早有準備,心知歹人終於開始行動了!
過了一會兒,聽到有人聲音說道:「差不多了,那-應該已經昏迷了!」
另一個聲音答道:「好!」接著有二個人便進了車來,欺進他身邊,冷不防被永蘅光踢了一腳,一人摔出車外,另一人被撞到腰部,重心不穩,也摔了下去。
永蘅光趁機離開車,那二人從地上爬起,拔出劍,和他打了起來。
那二人劍術不弱,永蘅光雖曾習過劍,也只是用來鍛練身體之用,劍術並不精,應付一般人可以,但遇上了高手,怎敵的過,更何-是以一擋二!
鬥了一會兒,便感到有些吃不消,一個不留神,手上的劍已被震飛,接著左肩吃痛,中了對方一劍,胸腹連中數掌,跌在地上。
永蘅光右手撫著左肩,胸口和腹部疼痛不已,心知要活著離開,已是無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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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中身高較高者,手上的劍,正對準永蘅光心口,劍尖剛觸到衣服,卻見他忽然倒下。
矮個子大驚,大喊:「什麼……」那「人」字尚未出口,背心也中了一箭,倒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驚訝地轉過頭,卻見一個綠色身影奔了過來,幾疑自己是在夢中,真的是她麼?
「蘅光公子!蘅光公子!你沒事吧?」
聽了那清澈的聲音,永蘅光知道,真是她來了!
那時綠袖沿著馬蹄痕,一路追去,見車往岔路行去,知道永蘅光一定有危險!心中更是心急如焚,一路狂奔,唯恐遲了一步!
當她在一個偏僻小路上,見到三個打鬥的身影,其中一個便是永蘅光時,趕
緊要過來,卻見永蘅光的劍已經脫手,又中了對方數掌,千-一發之際,她不及多想,搭起弓便射,永蘅光這才逃過一劫!
綠袖見永蘅光倒在地上,心下大驚,搶過去扶起他身子。
永蘅光見到她,嘴角微微一笑,道:「啊,是你……我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面了……」
綠袖見他肩膀上的血兀自流個不停,掉著眼淚,一邊撕下自己衣角為他包-,一邊道: 「我好怕你已經遭了毒手,嚇壞我了……」
永蘅光見她掉眼淚,勉強伸出手,輕輕擦去她的眼淚,道:「我……不會有事的。梵姑姑說,你在我身邊,會……會助我的,不是麼?」
綠袖哽咽著道:「蘅光公子,你受的傷不輕啊!咱們……咱們回去竹情山莊療傷,好不好?」
永蘅光嘔出一口-血,綠袖眼淚掉得更是厲害,滿臉傷心地望著地。望箸她傷心的表情,他勉強忍住胸中翻滾欲嘔的感覺,斷斷續續地道:「其實我只是……只是皮肉之傷而已,你不用擔心,我——我——」但話未說完,又吐了一大口-血。
綠袖再也忍不住,哭著道:「你……你別說話了,我扶你上馬車去,咱們走吧! 」
永蘅光肩上的傷口血已經止住,但他胸腹受創,-傷反倒比較嚴重。被擊中掌後,瘀血本郁在胸口,讓他煩悶欲嘔,甚是難受。此時將淤血吐出,頓覺舒坦一些。
他勉勉強強撐起身子,綠袖扶著他,正要往馬車行去,卻見四周不知何時出現四個漢子,擋在前方,其中一個便是端午那天,暗殺未成的矮小男子!
二人心下暗暗叫苦。眼前這批人顯然是衝著他們而來,今日恐怕是-多吉少了!
永蘅光歎了口氣,低聲對綠袖道:「他們要殺的對象是我,你快走吧!」
一個蒼老聲音傳來:「想走?可沒那麼容易!」
說著,從那四個漢子後面,走出一個年約五十歲的老人。
永蘅光知道這批人一定是衝著自己而來,歎口氣道:「你們要殺我,我就認命了!不過這位姑娘是無辜的,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請——請讓她離開罷!」
那老人瞪著綠袖,問道:「這丫頭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那矮小男子答道:「回總管,前次屬下曾向您報告過,端午那日,屬下原本已經可以達成任務了,可惜那時卻被一個ㄚ頭壞了好事,那個壞了總管好事的ㄚ 頭就是她!」
那老人道:「哼,原來是你壞了我的事,那可不能輕易-了你了!」
綠袖聽那矮小男子稱呼老人為總管,靈光一現,道:「我知道了,怪不得你要暗殺蘅光公子,你是王府的商總管!對不對?」聽了那漢子稱呼,綠袖便試探地問道,見那老人臉色一變,便知自己猜中了。
綠抽在王府之時,曾聽到侍女們論及商總管。他本是米夫人遠親,米夫人憐他無靠,便讓他到王府中做事。
聽侍女們所言,商總管對米夫人及世子極為忠心,去年才因年事高而退休。但聽說王爺生病之後,便跟著過去別邸照料。他既是前王府總管,手下人物進出王府莊園,自是極為便利,那矮小男子,多半也是商總管的部下,難怪在王府中多日,始終查不出任何線索!商總管既已退休,又在別邸,綠袖和永蘅光怎猜得到幕後主謀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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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總管本以為他從未在他們面前露面,他們絕無法得知自己身份,沒想到卻
被綠袖知道了,臉色隨即沉了下來,道:「小丫頭倒厲害,猜得出我的身份,看來是個聰明的娃娃,可惜聰明的人多半活不長!哼,我本想放過你一馬,不過,既然你知道了我是誰,我可就不能讓你活著離開了!」
綠袖道:「蘅光公子不知道自己身世,也不會去和-世子爭王位,你何必一定要致他於死?」
商總管微微冷笑,道:「哼,世上多少人為了權力威風不擇手段? 王爺之位是何等尊-!只要有一絲希望,哪有人會放棄獲得這個位子的大好機會?說實話,這個位置,本也該是他的,可惜,-少爺才該是繼承王位之人,只要有人妨-到他繼位,我就要除去他!無論如何,我都要讓少爺得到這個位子!」
永蘅光雖尚不明白自己身世,但從二人對談,再比照王爺王妃之前的對話,已可猜出自己身份! 他忍住痛,撫著傷口,搖頭苦笑道:「我……在山莊裡每天喝茶彈琴,日子過得多自在快活,要那——啥子王位……做啥?我對這種地位,一點也……也沒有興趣。別說……王爺,就算是皇帝……我也不要啊……」
他一邊說著,腳一陣發軟,差一點便跌在地,綠袖忙扶住他,讓他坐了下來。
商總管望著他的臉好一會兒,過了一會兒,方開口道:「你和少爺不愧是親兄弟,連想法都一樣!但只要你在,對他就是妨-,我一定要讓少爺順順利利登位,成為王爺!就算陪上我這條老命,我也不在乎!」
綠袖道:「王爺現在還不知道莫蘅便是珩世子,就算知道了,認了蘅光公子為二世子,又不一定會讓他繼位,你幹嘛那麼緊張?」
商總管冷哼了一聲,道:「小丫頭閉嘴!你懂什麼!」
一旁的漢子見-,已經舉起武器,只等著商總管命令,便要向二人身上招呼下去。
商總管舉起手,示意他們暫時不動,冷笑道:「珩世子,既然要死,我就讓
你死得瞑目一點!老實說,在多年前,我奉王爺之命尋你之時,早就知道你的下落!本想當作不知此事,讓你平平凡凡地過一生。半年多前,王爺生病後,念念不忘你的下落,吩咐我前去找你,說道若你尋了回來,有意要將王位傳給你,我方-動了殺意!哼,少爺孝順得緊,絕少違拗王爺的意思,加上他原本就不想繼位,若是有人可以代他繼承,他絕對會高高興興地,將王爺的位子讓出,自己一個人過著悠哉悠哉的生活,我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這等事情發生?我看著少爺長大,唯一的心願,就是看他登上王位,成為尊貴的王爺!少爺未登位之前,只要你一天活在世上,就是多一分妨-,不除去你,我怎安心!」
綠袖對著商總管道:「你一心只管要保住-世子的王位,有沒想過,你殺了-世子的親生弟弟,殺了王爺苦尋多年的愛子,就不怕他們傷心難過?」
商總管道:「我不管那麼多! 我只知道,讓-少爺登位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我不說,有誰會知道這事?唉,珩世子,若不是你的存在,對-少爺是莫大的妨-,我其實也不想殺你!可惜,只要你活著一天,就是妨害-少爺登位的大患!珩世子,莫怪我心狠,就當作你十九年前,就隨著你娘,消失在這世上了罷!」
他說畢,伸手一招,四名漢子向他們漸漸逼近,手上刀劍寒光森森,殺氣逼人。
綠袖見他們接近,忙擋在永蘅光身前,道:「慢著!你若殺了我和蘅光公子,別以為沒人會知道!我家姑爺是王府親戚,很快就會查出真相的!天理昭昭,豈能容你一手遮天? 」
商總管道:「哈哈哈,要找理由,那還不簡單!莫蘅本就是化名,翻遍大江南北,也找不到這等人物!誰會猜想得到,永蘅光和莫蘅是同一人? 堂堂一莊之主,卻潛入王府,化名假扮琴師,這要如何解釋?若我要說,王府琴師和官家小姐的侍女結下私情,相偕私奔,可惜運氣不好,私奔途中,遇上-你屍骨無存,有誰會起? 」
那總管一面說著,那四名漢子一邊往前逼近,刀光森森,心下知道是躲不過了。
突然一陣迷煙散出,煙霧-漫,那四人及商總館閃避不及,皆中了迷煙,倒在地上。原來綠袖和雷-自從在成都城外之林中遇-,便買了煙霧,以防危險,綠袖出王府之時,順手帶了出來,此時情-緊急,方使了出來。
永蘅光受了傷,綠袖本想和他一起坐馬車逃走,可惜那幾匹馬兒亦吸入迷煙,已經-攏了腳,跪在地上睡了起來,拉也拉不動,她又沒有解藥,只好扶著永蘅光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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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袖將他扶至亂草叢中躲著,希望二人能夠——逃過一劫。但她心中明白,她所使出的,是藥效最短的迷煙,只消半時辰不到,藥效便會褪去,除非奇跡,否則很快便會被他們追上!
緣袖好生悔恨,當初只為防身之用,沒有傷人之意,才選藥效最短的迷煙,早知如此,該選會讓人睡上三天三夜的迷煙呵!
才剛要蹲下,永蘅光的胸口傳來一陣劇痛,喉頭一陣腥甜,嘔出幾口-血,雙腿一陣發軟,倒在地上。
綠袖含著淚,伸出衣袖,為他拭去嘴角的血,想扶起他,他卻再也起不來了。
綠袖將他的上身扶起,靠在樹幹上,望著受了重傷的他,眼淚一顆顆掉了下來。
永蘅光勉強抬起未受傷的右手,拭去她的眼淚,輕聲道:「綠袖,你……你
走罷,別管我了。你一個人逃,或許還有機會逃走——」
綠袖眼眸中閃過一絲-楚,撫著他的面頰,聲音小,卻堅-地說道:「我不走,要死,咱二人便死在一起罷!」
永蘅光雖大是感動,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綠袖再不走,真會跟著他一同命喪於此的,不忍地說道:「你……你又是何苦?」
綠袖神情堅-,凝望箸他:「我怎麼能……怎麼能棄你而去?都到這個地步了,逃與不逃,還不是一樣?我走與不走,只是早死晚死的問題,我怎麼能……怎麼能棄你而去?你……你若死了,我也不要活了!」若是平常,此念頭縱使在她腦海中想過千百萬次,也不會輕易說出口。此時生死關頭,不說,便再也沒機會了,方-吐露出來。
永蘅光知道她的性子,一旦下定-心便不更改,歎口氣,握住她的手,只覺沉默一陣,他緩緩說道:「我……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情,就是認識了你。一輩子得以遇上這麼一個知己,我……也該……該知足了。」
綠袖含著淚,哽咽著道:「遇到你,我也很快活啊……」
永蘅光凝望著她,說道:「是我任性,拖累了你,累得你和我一起……一起死,我……我很是過意不去,對不起。」
綠袖止不住自己的眼淚,她伸手擦去,哽咽著道:「蘅光公子,我……我……」
永蘅光道:「別再……別再公子……公子的叫了。我一直很想……很想聽你喚我一聲『阿蘅』,你就……你就叫我阿蘅罷……」
綠袖望著他,柔聲喚道:「阿蘅,阿蘅……」她一邊喚著,眼淚便一邊撲簌簌掉了下來。
永蘅光道:「有句話,今天我……一定……一定要告訴你。」
他伸出手,撫著她的頰,眼中滿是柔情,好一會兒,輕聲開口道:「我……我喜歡你!」
綠袖心中滿是悸動,過了一會兒,低聲開口:「我……我也是啊!」
永蘅光微微一笑,伸出手,將她的頭拉向自己,輕輕吻了她柔嫩的唇。二人心中知道,這將是二人最初,也是最後的吻。
淚流了下來,掉在他的頰,卻早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他放開了她的唇,右手撫著她的頰,眼睛始終不-得離開她,她抬起小手,覆住他的。二人都不說話,只是凝視著對方,心中雖然-苦,卻又滿是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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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傳來陣陣腳步聲,聽到那幾個漢子以及商總管的聲音,他們卻充耳不。能夠多活一刻,多望著對方一眼,也是好的。二人均想,兩情既已相-,今生能夠得到這樣一位知心愛侶,已經足夠。死也好,活也罷,都已經不重要。命運雖弄人,不得常相-守,能夠和對方死在一起,已是極為快慰,毫無怨尤。
草叢被撥了開來,那四人中的一人發現了他們,大喜過望。本想出聲招呼其餘人前來,但看見二人的情景,心下一陣側然,沒發出聲音。
其餘的人和商總管不久也尋了過來,見了此情此景,雖然圍著他兩,卻沒有人開口,也沒有人忍心先動手。
過了一會兒,二人方如夢初醒,回過神來。
永蘅光轉頭望著商總管,微笑道:「好了……既然要我兩的命,就給你罷。不過……不過,聽我說幾句話:我實在……實在對王位沒有興趣,只想平平安安過完一生。你要殺便殺,我也不怨你,反要多謝你,若不是你……派人暗殺我,我也不會……誤傷了-沂,便也不會遇見她了。我……我話已經說完,你可以…
…可以動手了。」
永蘅光說話的當兒,綠袖始終靜靜地凝視著他,一言不發。
當他說完,她才抬起頭來,望著商總管,對著商總管笑了笑,臉上滿是溫柔,眼中滿溢著幸福的神采。
商總管望了他兩一會,歎了口氣,道:「罷罷!」
他搖搖頭正想離去,聽到一陣馬啼聲接近,一個聲音遠遠傳來,喊著:「商叔叔!」聽那聲音,是——!
那四名漢子團團圍住商總管,齊聲道:「總管,咱四人和他們拼了,您快走罷!」商總管只搖搖頭,沒有說話。
沒一會兒,幾匹馬兒來到他們面前,是——、-沂和雷。他們下了馬,奔了過來,接著一群王府侍衛到來,上前團團圍住了商總管和四名大漢。 ——
望著商總管,-聲道:「商叔叔,你——你這是——」
雷-奔到綠袖和永蘅光身邊,見永蘅光受了傷,綠袖的衣服也染上了血,神情緊張地問道:「蘅光哥哥,你受了傷麼,重不重?」又轉頭對綠袖道:「你呢?傷在哪兒?」
綠袖哽咽著道:「小姐,我沒事兒!阿蘅中了劍,又受了-傷,要快……快……」她見到雷-等人趕來,知道二人終於脫離險境,心下激動不已,說到這兒,已然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