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戲走於綠枝間;鳥,啁啾在陽光裡。
自這個名叫巫豐群的男人闖入芯美的生活後,除了她的腿傷和愛車的刮痕以外,一切彷彿都進行得異常順利。
今天,就在新作完成的當兒,芯美收到上一本小說的稿酬。
雙喜臨門!
笑逐顏開的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好想有個人可以分享喜悅。
於是,Chocolate成了第一個受惠者。她到寵物店為它買了好多高級的狗零食,還有一個新的玩具骨頭,它一下午就這麼咬著玩,當寶貝般珍視。
開心之餘,芯美不禁想起巫豐群……說起來,他也不完全是個掃把星。
從上禮拜和他共進晚餐後,她便沒再見過他。但他並非真忘了她,其間也曾陸續來過幾次電話,只因他忙著應酬、忙著趕案子,所以沒法親自登門來看她。
算算時間,他應該準備下班了。
想想,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她至少該把好消息傳遞給他。
撥了他手機,響個幾秒,他就接了:「您好,我是巫豐群。」
「您好,我是常芯美。」他故意學他的口氣逗他。
「是你?!」他又驚又喜,馬上放下手邊的工作,專心握住手機。
「你還沒下班啊?」
「嗯,只剩一些東西要整理,大概再過半小時吧。有事嗎?」
「嘻,來給你臭屁的!」芯美瞬間變得意氣昂揚,音調也高亢起來。
「臭屁什麼?」他已經開始為她高興。
「告訴你喔,我的小說完稿了……」她沒一口氣把話說完。
「真的?!這麼快?」他張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說:「不過一個多禮拜而已。」
「哈!這也要拜腿傷之賜,」芯美開玩笑道:「要不是因為腳痛懶得出去,恐怕現在正在百貨公司揮霍上一本小說的成果呢!」
「那也無所謂啊,總得有些娛樂放鬆放鬆自己吧,別給自己太多壓力。至於你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吧?」猶記得前天跟她通電話時,她曾告訴自己,膝蓋上的瘀青幾乎消了,傷口上的痂也脫落了一部分。
「對呀,是好多了,」芯美笑道:「不過,就是癢,有時候真想用九齒釘耙來耙一耙呢!」
「傷口快好都會這樣,正常的。」他被她的妙喻逗得想笑。
「唔,還有一件事還沒說。」芯美突然想到只透露了一個好消息。
「什麼事?」他打趣道:「你的小說登上了暢銷書排行榜?」
「沒那麼好啦……只是拿到了上一本書的稿費,戶頭多了些閒錢,想問你有沒有空,請你吃個飯,謝謝你這幾天的關心。」
他狂喜地說:「我沒聽錯吧,你是在邀請我嗎?」
「嗯,有什麼奇怪嗎?」芯美咕噥著。
「不奇怪,不奇怪,當然不奇怪嘍!」他一連吐出相同的話,只因被興奮沖昏了頭。
「那,我們去吃麻辣鍋如何?夫妻肺片,離我家不遠。」一提議,芯美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怎樣,敢吃辣嗎?」
「廢言!」他爽朗地笑著。「別以為只有你才叫『辣妹』,我才是名副其實的『辣哥』喔; 。」
「神經!又在天花亂墜了……」芯美輕咒了一聲,隨即跟他CHECK好時間和地點。
掛了電話,他才赫然想起,昨天答應了總機秀雅,今天要陪她看電影的事。
遲疑了一下,他決定暫時先捨近求遠。有道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秀雅就在公司,他幾乎天天看得到她、掌握得到她,而且以她看他的眼神來判斷,她根本已一頭鑽進他設的籠裡,插翅也難飛。
但是,那個常芯美,可就不像秀雅或其他女孩一樣好對付。好不容易有個不錯的機會,他可得好好把握。
於是,他整理了一下儀容,朝櫃檯翩翩走去,隨口編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CANCEL掉與秀雅的約會。
可憐這個傻女孩,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全然不知自己是被挑選後一腳踢開的候補……
☆ ☆ ☆
趁著一個小時的空檔,芯美先去中興百貨晃晃。當她來到麻辣火鍋店時,他已經等在門口了,背對著她的身影,仍是那麼瀟灑挺拔。
「小豐!」她從他身後拍拍他肩膀。
「嗨,我正要CALL你耶!」他用小指把手機蓋彈上蓋好,掛回腰間。
他的動作令芯美憶起前些日子的新聞,走進店裡,她一面回頭對他說:「醫學報告不是說手機不可以掛在腰間嗎?聽說會傷害腎臟。」
「哈!這有什麼好擔心?」他用一種狂妄跋扈的表情自吹自擂:「講到我巫豐群,就算八十歲還是一樣勇健啦,你不知道,用過的都說贊耶!這點影響算什麼?哈,正巧幫我壓抑一下……」
「喂喂喂,你想太多了吧,神經!」明明是關心他,這下卻害得自己臉色脹紅,芯美瞪了他一眼,找了個位置坐下不理睬他。
「先生、小姐,麻辣還是鴛鴦?」服務生客氣地問道。
「麻辣!」異口同聲。
「想吃什麼?」芯美仰著頭望著牆壁上的菜單問他。
「你決定,我沒意見,什麼都喜歡。」
「你是某一種動物嗎?」芯美故意鬧他。
「好啦,這種事別在別人面前說出來,很沒面子的耶!」他瞄了服務生一眼,開玩笑道。
「先生,那就麻煩先來羊肉、肥腸、白菜、凍豆腐,還有長香菇……」芯美愉悅地點菜,四周飄揚的麻辣分子,令她食指大動。
服務生依著她的指示寫下菜單,突然滿臉疑惑地望向她,用一種詢問的語氣復誦一次:「長香菇?」
「呃……噢!」芯美不好意思摸摸頭,解釋道:「是金針菇啦。」
他在一旁看著,覺得她真是個有趣的女人。服務生離開後,他笑著問她:「你的香菇還有長短之分啊?」
「不是啦,因為小時候跟妹妹都覺得金針菇長長的,又不知道怎麼稱呼,所以就這麼叫,叫久就習慣了,長大後也改不過來。」
「哈!真可愛。」他滿眼笑意瞅著她,教她一陣羞。不知何時開始,她在他面前羞怯的時候竟多了起來。
「對了,你知道這家店名為何叫『夫妻肺片』嗎?」芯美找了個新話題。
「我想,夫妻的意思,應該跟鴛鴦鍋有關係吧。至於肺片嘛……就莫宰羊嘍。」
「聽說肺片就是牛雜,不過我也搞不清楚。」芯美把服務生送來的菜盤在桌面上排列整齊。
「喏。」他撕開免洗筷的包裝紙,將裡頭的筷子遞給她。
「喔,謝謝。」芯美笑著接下,沒想到這個男人不是普通體貼,僅是一點小動作,就讓她浪漫窩心了好一會。
「喏。」她依樣畫葫蘆,也為他遞上筷子。
「哈!被你學走了。」他的笑容在臉上不斷擴大,那迷人的笑容,在芯美心中激起漣漪。
「你對女孩子都這麼細心嗎?」芯美一面把白菜撥下鍋,一面試探地問。
「看對什麼樣的女孩子。」他狡黠一笑,說的答案只有自己懂。
「什麼意思?」她抬眼望向他。
「有些女人要用真心呵護,有些則是玩玩作罷,不需認真。」他似笑非笑地說。
聽他這麼說,芯美不往陷入一陣沉思。以往只要聽到男人這種「玩玩作罷」的論調,她一定嗤之以鼻,甚至拍桌子跟他槓。但是,來台北後的一年多,她前前後後談了幾次戀愛,每一段都不超過三個月,說來也慚愧,自己這麼做,無非就是要追求刺激、尋找靈感罷了,從沒放過幾次真心。
還好她懂得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總能巧妙地化解那些栽進她圈套裡的男人的怨,也或許她夠幸運,沒遇上真正的壞人,不然鐵定賠了夫人又折兵、吃不玩兜著走,怎可能輕易脫身?
若稱她是花花公主,其實也不誇張。而且,打從她有印象開始,家裡那個酒鬼老爸就是鎮日花天酒地,無一是處,吃喝嫖賭倒是樣樣精通。雖說下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是,在芯美的潛意識裡,男人多少就是有著某種程度的劣根性,認真不得的!
就連眼前這男人,也是。
雖說她對他的感覺異常微妙,那是種從沒有過的情愫,但是,她並不打算用另一種特別的態度對他。
男人,都一樣!她想。
保持界線觀望,是最實際的防護盔甲。若是沒弄清楚狀況就一頭栽進去,無疑是自掘墳墓。
「在想什麼?」他夾了塊羊肉放進她碗中,打斷她的思緒。
「沒什麼……發呆罷了。」她對他憨笑。
「是不是在想你在我心目中的定位?」他牽動嘴角,定定看著她。
「哼,這有什麼好想的?我才不在乎呢!」芯美有些口不對心。
「真的嗎?」他露齒而笑,笑得她有些尷尬:「你不想知道我的想法?」
「沒興趣。」她刻意冷冷地說。
她快受不了他這種狂妄的口氣,彷彿所有的女人都該乖乖受他的掌控;偏偏她不是那種愚笨的小女人,只憑他幾句挑釁、幾次捉弄就被吃得死死的。
雖然不容否認地,她已不由自主緩緩走向他的懷抱,他的一舉手、一投足,無疑在在挑動著她的心;但是,衝著一股自尊和矜持,她就是想跟他作對。似乎唯有跟他鬥鬥嘴,才能掩飾她的蕩漾和不安。
「好吧,暫時不談這些,等你需要小說題材,我再給你一些建議。」他聳聳肩瀟灑笑笑。「呵,女人,我見多了。」
「你很壞嘛!」芯美斜眼輕蔑地瞧他,不知怎的,聽他這麼說,她的心頭就是酸酸的。
「沒啦,只是工作的關係,常接觸形形色色的人。」他轉得有些硬。
「是嗎?」芯美隨性一問:「那麼,我真可以請你做顧問嘍!」
「你想知道什麼?」
「這本小說寫完,我打算休息個一兩天後進行下一本。可是,現在遇到了瓶頸。」
「什麼瓶頸?」
「我想寫本比較不一樣的書,描寫歡場女子的愛恨情仇。你……能提供什麼構想嗎?」芯美這麼問,其實只為探他的口風。要是知道他這方面的經驗也多,不管她對他有著什麼樣熾烈的情感,她都準備放棄。因為,在她的觀念裡,「嫖」是罪大惡極之事。
「這個嘛——」他沒猜到芯美的用意,當真想給她一點幫忙。「歡場女子,我就沒啥研究啦,只是應酬時難免遇上。你也知道,我們這種工作,三教九流的客戶都要應付,人家喜歡,也只能多擔待。不過,我對這些女人,可是同情遠大於興趣。」
「不會吧,」他的回答差強人意,芯美瞇著眼笑笑,又問:「你們男人不都控制不了那種酒池肉林的誘惑嗎?想想那種嗲聲嗲氣的女人眉眼兒一眨、唇角兒一彎,再來個投懷送抱,有幾個男人能夠抵抗得了?你以為我這麼笨,會輕易相信你的話?」
「拜託,我有腦袋耶,又不是用下半身思考!」他急著解釋。「衝動、慾望當然難免,但是我可不糊塗啊……」
「你是說,基於衛生安全的考量?」說完,芯美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也可以這麼說啦。不過,應該說是……我不喜歡跟別人共享一個女人。」
「哦?!」芯美挑了挑眉,用一種無法苟同的語氣說:「可是,同時有很多女人就不需非難?」綜觀他的言談表現,芯美直覺他八成也是個花心大蘿蔔。
「唉,我可沒這麼說,你別曲解我的意思。」他又為她夾了一塊豆腐,技術不錯,豆腐一點傷痕都沒有。「我們不是在談你的小說嗎?怎麼討論到私人的感情觀來啦?」
「對喔。這麼說,下本小說的內容可得從長計議嘍。」芯美故意裝作有些失望的樣子,其實,能不露痕跡探得她要的答案,她已經夠滿意了。
「其實,你不一定要寫酒家女的故事,」他半開玩笑地提議:「像現在很流行的鋼管秀女郎啊、螢光秀女郎啊、Table Dance Girl啊、檳榔西施啊、還有電子琴花車公主什麼的,都可以寫嘛……新穎又特別,一定沒人跟你『撞書』的。」
「神經!我哪來這麼多有的沒有的資訊?」芯美白了他一眼。「更何況,別說什麼鋼管秀了,我連餐廳秀都沒看過,你叫我怎麼提筆?光靠臆想,寫出來一定不倫不類的啦,不行不行,你這什麼破爛點子,行不通的。看來,你還不夠格當軍師。」
「剛開始嘛,還沒進入情況啊,May May,只要你給我機會,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這就怪了!他明明只是在抬槓,但是,他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和那語帶雙關的言詞,竟惹得她有些手足無措,一時詞窮了。
「到時,若我真的有幫助,你的稿費得算我一份喔!」
芯美一怔,看來,是她自己多慮了,他根本沒別的意思。
不行,不能再任憑自己的腦袋瓜子胡亂勾勒什麼美景了,否則,後果會怎麼樣,誰也不能保證。
打從與巫豐群進一步認識之後,不可諱言的,他的一顰一笑,甚至一言一語,在芯美心中,的確已經偷偷佔了個位置,然後在她不期然的時候出來作亂,攪動她的芳心。這種情形,是芯美打從初戀開始也沒有過的,那是種甜蜜、也是種負擔,明知他危險,自己絕對不能沒有危機意識;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了想要更進一步與他親近的感覺……
莫非,她愛上了這男人?
稱不上一見鍾情,但是,打從見他第二面起,她的心,已經不知不覺被他牽著走了——她期待他的電話、企盼他的出現、心情彷彿隨他而起落……
難道,這就叫愛?!
霎時,她傍徨了——第一次遇上無法由她一手操控的情形,那種不確定性教她困擾,甚至……害怕。
「嗯,真過癮。」飲盡杯中的可樂,他滿足地說。「你有吃飽嗎?要不要再叫一點?」
九霄雲外的思緒再度被他拉回來,芯美連忙答腔:「飽了飽了,再吃就被誤會成孕婦了。」
「那也是個美麗的孕婦啊!」
他莫名其妙吐出這句話,突來一陣溫熱,芯美想,自己一定臉紅了。「無聊!」她笑罵道,起身要往櫃檯走去。
「唉,等等。」他迅速拉住她的手。「今天算我的。」
「不行啦,今天我領錢,說好我請的。」他的手牢牢握著自己纖細的手腕,黝黑的膚色恰巧與她的白皙形成強烈對比,她不動聲色地讓他放開她。
「我們有說好嗎?」他搶先抽出兩張千元大鈔交給櫃檯。「好啦,這次就別跟我爭,算是我跟你賠罪,害你受了傷……」
「哎喲,一點小傷算什麼嘛……」芯美皺著眉頭逞強,好像已把前幾天搗著紗布哇哇怪叫的窘況從記憶中抹去了一樣。
「對了,待會送你回去後,我再好好看一下你的傷勢。」她穿了件絲光長裙,他雖關心,總不好當街掀她裙子吧。「喔。想泡茶嗎?」
「好主意耶,吃完麻辣鍋,來杯好茶,去油解膩。」
回到家樓下,儘管芯美說沒事,巫豐群還是堅持要扶她上樓。聽見主人的腳步聲,門裡的Ch ocolate朝外頭汪汪叫了兩聲,像在歡迎他們回來。
一開門,兩人不約而同蹲了下來,讓Chocolate在他倆身旁繞著、跳著、舔著、雀躍著。
「Chocolate,你認識他對不對?」芯美摸著狗狗的頭,故意開他玩笑:「他就是上次來過的豬頭先生啊!」
不知算不算是給他面子,Chocolate像是聽懂似的抬起雙腳放他腿上示好。
不甘願無緣無故被她佔了便宜,他用雙手環住狗狗脖子,給它一個熱情的擁抱,然後笑說:
「豬頭先生是你主人——驢蛋小姐邀請來的,想必你一定很歡迎吧!」
「什麼嘛!不要在我的『小神犬』面前破壞我的形象。」芯美笑得合不攏嘴,從沒有人這麼戲謔她;不過,以她迷迷糊糊的傻大姐個性,倒也合適這樣的稱呼。
「我哪有破壞你形象?」他放開狗狗站起身,故作無辜地狀。「豬頭先生配驢蛋小姐,天生寶一對耶,有什麼不好?」
「蠢斃了!誰跟你天生寶一對啊?」芯美還是克制不住笑筋。「又不是三○年代的電影。」
「不然怎麼說?」
「嗯,這個嘛——」想了幾秒,她說:「應該叫『天鵝公主與豬頭先生』比較貼切。」
他噁心的「惡」還未出口,就被Chocolate的汪汪聲打斷了。朝門邊的它望過去,它正一跳一跳地對著鞋櫃頂端猛吠。直到芯美斥了一聲:「Chocolate,你欠揍喔!」它才不情願地蜷起腿趴下,將頭枕在上面,用一種委屈的眼神看著沙發上的兩人。
「它怎麼了啊?是不是我們冷落了它?」他幫忙把茶具擺好,熱水壺扶正。
「大概是不滿意它的新夥伴吧。」
順著芯美的手勢看過去,他發現鞋櫃上多了只站著的KITTY娃娃。
「今早在地攤買的,」她無奈地笑道:「回來後擺在那兒,Chocolate就對她叫個不停。」
「哈!」他覺得挺有趣的。「我知道狗跟貓本來就是死對頭,可是KITTY長得貓不像貓的,怎麼Chocolate也看她不順眼?」
「誰知道?爭寵吧!」芯美聳聳肩,按下開關,開始煮開水。
趁著煮開水的空檔,他說想看看她的傷勢。
覺得在一個大男人面前把長裙撩到膝蓋上亂難為情的,芯美索性回房換了件白色T-shirt和熱褲。
見她如此裝扮,簡單、卻也性感絕頂,他努力不讓眼中的異樣光芒太過明顯。刻意將視線鎖在她的膝蓋上,原本那塊瘀青已經消了一大半,只剩淺淺的顏色,傷口也癒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元硬幣大小的痂。
「嗯,復原情形良好。」他的口吻,聽起來就像醫生般專業。
「對呀,幾乎不痛了,就是癢——無敵癢、超級癢、驚天動地的癢。」
「驚天動地?」他頭一次聽到如此的形容。
「驚天地泣鬼神。」興之所致,她又胡扯起來。「有時候癢到受不了,還想乾脆把上頭那塊痂硬剝下來呢。」
「小姐啊,求求你,聽來挺嚇人的!」他趕忙制止她。「千萬使不得啊,你要真這麼做,一定會弄得鮮血淋漓、慘不忍睹。」頓了頓,他遂起身。「等我一下,我去拿藥箱。」
「拿藥箱幹嘛?」她不解他的用意。
「還能幹嘛?難道要玩嗎?當然是幫你擦藥啊!」
「擦藥?!」她瞟了瞟膝蓋。「都快好了還擦什麼藥?」
「傻瓜,」他回頭白了她一眼,「快好也是還沒完全好啊!」
「喔。」芯美想想,用棉花棒沾藥塗塗傷口,或許也能止癢,便沒再囉囉嗦嗦地阻止他。
一會兒,他提著藥箱坐回她身旁。
「還痛嗎?」他擦藥的動作較上次熟練多了。
「不痛了,好舒服。」她抬起頭,以一種天真的表情看他。
「好舒服?!」他難以實信地笑笑,打趣道:「你皮在癢喔,這樣還好舒服?」
「嘻,你說對了!」芯美彈出手指頭,搖頭晃腦地說:「就是皮在癢啊,這樣正好止止癢。
「「你喔,真不曉得你這麼調皮搗蛋。外表看來一副溫柔貞靜的樣子,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她張牙舞爪打斷他。
「喔,我……」他努力想掰出個所以然。「我是說……沒想到你的個性是這麼率真、耿直、有活力、不做作……」他把刁鑽、蠻橫、粗枝大葉等形容詞全換成正面意義了。
「嗯,知道就好。」她得意地笑著,闔上藥箱,拍拍他肩膀,純粹是哥兒們的動作。「你坐會兒,順便顧一下熱水,我去廚房拿幾包零食出來請你嗑嗑。」
當芯美拎著兩包可樂果走回客廳時,他已經斟了兩杯茶等她。「請嘗嘗敝人在下我的手藝如何。」他又倒了些熱水回壺中,微微清煙拌著香氣飄了上來。
「喲,你也會泡茶?」芯美一屁股坐下。
「那還用說?琴棋書畫刺繡加插花,沒一樣難得倒我,更何況是泡茶這樣的彫蟲小技?」他裝出不可一世的神情逗她。
芯美細啜了一口,茶香渲染了滿口香醇,不想教他更加趾高氣揚,她立刻潑冷水降他的傲氣:「是不錯啦,不過這不是你的功勞,是茶好!」
她似是而非的評論,他不以為意,只是定定地盯著她莫測高深的表情。
「幹嘛?生氣啦?」芯美為他斟滿杯,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來,吃蠶豆酥吧,是新產品,香辣口味的喔!」邊說邊拉開包裝袋,整包遞到他面前。
他仍是靜靜瞧著她,不做任何反應。
「吃啊,胡思亂想什麼?」芯美伸手抓了一個丟進嘴裡,「喀滋喀滋」吃了起來。
「我在想……何時你才會一改這種得理不饒人的態度,別再牙尖嘴利地對我?」
他冷不防冒出這句話,像是當頭棒喝,教芯美陡然一怔。
沒錯,她是難得對他友善。反思了一下,自己會這麼做,一定是因為對他漸漸萌生好感,偏偏這種不確定的感覺就像浮在雲端,腳勾不著地,心情也忐忑得可以。所以,表面上她一定要用排斥、抗拒來抵制潛意識裡對他的意愛。唯有這樣,她才能明哲保身,不讓自己陷入單戀的危險境地。
但是,話說回來,他的確關心她、對她好,光就這點來說,她並無立場與他為敵,更不該老用一種苛刻不領情的態度對他。
思忖及此,芯美有些後悔了。她覺得自己像個不懂事的小孩,明明希望有糖吃,等到人家恭恭敬敬遞上糖,卻又嫌東嫌西的沒一樣滿意。
或許,稍稍放寬心,坦承一點和他相處,讓他快樂,自己也開心。
「對不起嘛!」芯美覺得自己真是變了,印象中,她幾乎沒對男人道過歉。「人家是因為……還不瞭解你,跟你還不熟,而且我們又是在那種『尷尬』的情況下認識,所以有時難免對你出言不遜。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別跟小女子計較,以後,我會盡量改掉我的壞脾氣。
「低下臉,任由髮絲散落頰邊,正巧不必接觸他的眼神。
「你不用勉強自己改變什麼,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他將她的髮絲往後一撥,雙手捧起她的臉,用一種迷離的眼神望著她。
她屏著氣,雙眼無助地回望他。他太靠近了,近得令她不知所措。臉頰傳來的溫熱,不知是來自他掌心,還是來自她的羞赧。經過許久,她想不露痕跡地改變姿勢,卻被他阻止了。
他用手臂圈住她,用吻阻止她離開他的勢力範圍。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芯美覺得整個人都失控了,一種熱力自她體內醞釀發生,快得令她無法招架。她努力集中心智,告訴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抿緊唇,做一種消極的抵抗吧。
雖然他的吻正牢牢抵著她的唇,時而溫柔、時而狂野,幾乎讓她投降在他的柔情攻勢中,但是,即使只是一分一秒,她也要努力定住陣腳,因為他已點燃了她內心的渴望,教她方寸大亂。若不這麼做,她怕再也無法自制而洩漏出對他的情愫……
然而,他全然無法離開她柔嫩的唇瓣,即使她沒半點回應。他只知道,這個女人有多吸引他,跟她相處時,他就有不一樣的感覺。這感覺是在他多年縱橫情場從沒有過的,陌生、奇特,他不瞭解,也無從瞭解。他對她的一切反應,似乎皆是自然而然,連自己都無法掌握。
就像這一刻,他甚至不很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只是控制不了想一親芳澤的慾望。在這股衝動下,無視於芯美的掙扎,他霸道地擁吻著她,他等這一刻已經等好久了。他不要再遠遠站在一旁照顧她,他不要僅是輕描淡寫地談天說笑;他要的是更多更多更肯定的感覺,一種她是專屬於他的感覺……
「May May——」他輕喚她,然後在重重的喘息下,他將她攬得更緊,首次讓他們的身軀完全接觸,繼續傳送一波波柔情至她胸懷。
她虛軟的身子,唯一的依靠就是他的雙臂。她微仰著頭,掙扎的力量也漸漸減弱了。在他的熱情挑動下,她已無心力拒絕,至少當他這麼靠近她的呼吸、貼近她的心跳時,她就是無法拒絕。
她只能眨動著長睫毛,輕吟了一聲,然後閉上眼……
見她有了反應,他的吻開始肆無忌憚地索求,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腰身,輕輕愛撫著。
她先是有些卻步,僅能在他的吻中癱軟。漸漸地,她為內在竄升的一股需求所攫住,她開始放開自己,迎合他的侵略。
他的吻落在她的頸、她的肩,嘗試著、說服著,他所經過的每一處,留下火灼般的熱感,像是萬蟻鑽心般難耐。
她所感受到的激盪情懷,來得太突然,卻像另一種折磨……
當他的手指穿過她身上的T-shirt,觸碰到她腰間的肌膚時,她像觸電一般彈起,將雙臂抵在他胸前。「放開我。」
「怎麼了?」他呼吸沉重,眉暈間儘是關心。
「如果你只是想佔便宜,你就找錯人了。請你離開!」芯美的聲音平板無波,她不懂自己的原則為何,但她就是對他要求嚴格。
「May May,」他有些無能為力。「我是這種人嗎?如果我只想佔便宜,你一個單身女子,我難道還有什麼顧忌嗎?」「別以為我好欺負,我還有Chocolate。」剛說完這句話,在門邊打盹的狗狗馬上三兩步跑來,吐著舌頭對兩人搖尾巴。這幕情景,教兩人同時迸出了笑,緩和了緊張的氣氛。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行嗎?」他抱著雙臂,往後靠上沙發,緊鎖著眉心,不知在懊惱什麼。
芯美偷瞄了他一眼,覺得自己或許多心了。想想他說的也對,若他真是心懷鬼胎,別說她了,就連聰明的Chocolate也不貫是他的對手,因為它還是只幼犬,而且早跟他混熟了,對他也沒啥戒心,只懂得對他使勁搖尾巴。
「小豐,對不起啦!」這是今晚芯美第二次賠不是,但她覺得理所當然。
「什麼對不起?你沒做錯什麼啊。」他瞥過頭,即使沒有半點笑意,那張臉還是一樣好看。
「我……不是故意對你凶的。」芯美有些支吾。「只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快了,讓我有些錯亂……所以說話難免沖了些,惹你不高興了。」
「我像是不高興的樣子嗎?」他搖搖頭,唇邊漾開一朵無奈的笑。
「像像像——」芯美嘟著嘴,刻意加重語氣,竟向他撒嬌起來。「瞧你那個便秘臉,還說沒生氣?」
「噢,什麼便秘臉?」他的笑容瞬間擴大,笑聲也迸出來。「你的眼睛要不要去讓醫生檢查檢查?如我這般俊俏的臉,竟然會被你形容成這樣!」
「噁心巴拉,什麼俊俏啊?馬不知臉長!」芯美朝他吐了個鬼臉,隨後做了個反胃的動作,昏倒在Chocolate背上。「哎呀,你不用否認了啦,我知道你只是不好意思附和罷了。」
「喂,你的臉皮真的是比柏油路還厚喔!」見他這副洋洋得意的嘴臉,芯美真想舉拳在他胸前捶兩下。
「臉皮厚有什麼不好?」他朝她靠了過來,拇指和食指在下巴輕磨著,狡黠笑道:「要不是拜這點所賜,我怎能鼓起勇氣接近你這個小辣椒?」
「哼!我就知道你居心叵測。」芯美翻翻白眼咕噥著,心裡卻是滿滿的甜蜜。
「別嘟嘴啦,可以掛豬肉了。」他在她唇上輕啄一下,不理會她的白眼,若無其事繼續說:
「沒錯,我是居心叵測。不過,喜歡你、親近你,有什麼不對嗎?誰教你長得這副花容月貌、沉魚落雁,令在下我意亂情迷、魂縈夢牽,無法不向你靠近……」
「夠了喔,就會花言巧語,受不了。」雖想怒瞪他,她的眼神卻滿溢著柔情。「告訴你,我常芯美不是那種會輕易上當受騙的愚昧女人……」
「你當然不愚昧,所以才會看上我啊!」他還在耍嘴皮子。
「噢!」芯美在額上拍了一下,發昏的模樣。「真服了你,黑的可以掰成白的。」
「你也不賴啊!」
「我哪有像你這麼天花亂墜、胡言亂語的,我可是字字誠懇、句句實話的。」芯美不贊同地辯解,自認跟他是不同類的人。
「你敢說你句句實話?」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正經,讓她吃了一驚。
「有什麼不敢?」芯美抬起下巴,認真應道。
「那……你敢說對我沒有感覺?」
「呃……」芯美愣住了。
「你說啊,我在等答案喔!」他打算窮追猛打。
「我……當然有啊……」芯美被逼急了,背過身去,心虛地說:「有討厭的感覺!」她不敢看他,就怕被他發現了她的虛偽。
「討厭?!真的?」早料到她有這一招,他不以為忤,伸出雙臂從身後環住她纖細的腰身,嘴唇緩緩湊近她耳際,用一種極其溫柔又挑釁的語氣說:「不要緊,有一天,我要你愛我愛到死心塌地!」
「臭美,沒那麼容易。」芯美別過頭去,以免被他呼出的暖氣弄得心神蕩漾,未開戰便先敗下陣來。
「那就試試吧!」他正式下戰帖。「從今天起,我要開始追求你……你可要穩住喔!」
可惡,最氣他這種不可一世的樣子!「放馬過來,誰怕誰?遊戲規則為何?」她決意跟他槓上。
「這個嘛——」
「什麼這個那個,婆婆媽媽的。」芯美轉身面對他,一衝口便說:「這樣好了,明天開始,我們可以試著交往;至於賭注呢,就是看誰先不能沒有對方,投降的人必須接受對方任意的懲罰,如何?」
「輸的人必須任人宰割、予取予求,不能有絲毫怨言?」他多加了註解,無非是要提醒她後果。暗暗忖著、得意著:眼前這個小妮子,居然如此不自量力,想跟他這個調情聖手一較高下,擺明了螳臂當車嘛,他開始盤算著到時該如何處罰她。
而芯美,亦自認不是省油的燈。心想眼前這個男人,就算有通天本事,終究也是男人嘛。即使不能將他控制於鼓掌之間,至少擺平他也不是件難事。之前那幾個呆頭鵝,談起戀愛只比木頭好一些,而現在這油腔滑調的男人,似乎有趣一點。情逢敵手,這場遊戲充滿了挑戰性,教她躍躍欲試。
一場意氣之爭,正式宣戰!
一個勝券在握。
一個自信滿滿。
男人與女人的戰役,在這個寧靜夜,於焉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