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化了點妝,套上久違的一襲淺灰色低胸連衣窄裙,在外面加了件黑色羊絨長褸,又想起那瓶馬兒在她生日時送的CHANEL香水,便旋了蓋,在頸和手腕上各噴了少許。她打算去找馬兒。
算一算,這之前,他們已持續了兩星期的冷戰狀態。也許一個男人歡迎恰到好處的撒嬌使氣,卻不會容忍過了火的玩笑,玩笑過了火就是謊言,就是耍弄,就是侮辱,實在令人憎恨的行徑。
馬兒過了夜離開後的那個清晨,張貓在衛生間裡察覺到手紙上紅色污漬。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得給馬兒打個電話,通知他沒事了,果真就是一場虛驚而已。但轉而一思忖,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覺得自己這樣做並沒有清晰明白的動機,更談不上有多少惡意的成分,如果一定要說成是個惡作劇,那也是帶著孩子氣的。從另一個方面說,好比一個人不停地奔跑著才能感知雙腿的存在,才能感知活力,渾身發熱,她隱隱地覺得只有不停地出現一些橫枝斜出的事件,一些插曲,她才能感知身邊的生活迂緩向前的痕跡,感知到她與馬兒在性愛之外的一些關聯,諸如惦念、責任、義務,或者焦慮、生氣。
又過了幾天,馬兒就來帶她上一家市中心醫院了。坐在出租車上,看著擁擠的店舖招牌和行人從兩邊車窗掠過,她顯得輕鬆和活躍,與身邊的馬兒一臉強制抑住的不安形成對照。然而他的這種不安與嚴肅表情正是她願意時時見到的。也許這就表明了她願意付出的關懷,願意承受的焦慮,願意肩負的責任。
這些令人覺著溫暖。
醫院門口白底黑字的大招牌赫然在目,張貓天生對醫院的招牌過敏,裡面一股經久不散的來蘇水味兒更是令人心生恐懼。她對馬兒說,我們別進去了。馬兒一怔,看看四周,確信沒有什麼熟面孔,便摟住她,說別緊張,醫生已經找好了,聽說熬個二十來分鐘就完事了。他邊勸邊拉她進去,她一甩手,告訴他,我好好的沒什麼事了。他的臉色一下子就像燒糊的茄子那樣,僵在那裡。
她從那雙顯得女氣而幽途的眼睛裡的神氣,知道了事情到這一步,已有些走味了。
兩個星期裡,她試圖給他打電話。撥通了他辦公室的電話後,聽到他「喂」了一聲,她就又掛斷了,心裡希望他能猜到是她的電話,一個想和好如初的信號。後來又鬼使神差地打到他家裡,是他妻子接的,那女人的聲音柔美如和風,張貓不由一陣沮喪,不明白自己的行為意義何在。
掐斷電話後,張貓想像馬太太如何向丈夫嘀咕一句,「不知是哪個不正常的」。聽馬兒說起過那個女人比她大了十二歲,那麼是三十五歲左右的情形,如一朵花將敗而未敗時迴光返照的那種美艷。也正是虎狼之年,卻同樣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在外頭偷食。
張貓不由有絲怨氣從無名處竄上來,點了煙在房間裡來回地走。
隔壁的一對新婚夫婦正一高一低地鬥著嘴,接下來就是意料之中的嚎哭,還有玻璃瓷器粉碎的聲響。工房的隔音效果是如此之差,張貓不由懷疑以前與馬兒如火如荼時的銳叫聲,是否也同樣可以傳入隔壁的耳朵。
一想到馬兒,她止不住有些傷感綿綿而來,走到床邊,把自己擲到空蕩蕩的席夢思上,就像馬兒重複過無數次的扔擲動作。
張愛玲筆下的嬌蕊披著一件男人的外套,跪在地毯上偷吸這個男人扔在煙缸裡的煙頭,而張貓則不時地比劃著那男人的色情動作自我放逐在一張空床上。
你有時不能否認的確存在著這些似曾相識的幽暗場景,似曾相識的一種溫柔姿態。
電話鈴響的時候,張貓有些緊張,提起聽筒,卻是老楊的聲音。
他是她與馬兒的共同朋友,顯然對他們最近的情形知道一二,便勸解幾句。老楊是個善於幽默的人,當初剛辭職時的那段空心無主的日子,便是常常由他來逗著尋點開心,包括在他的酒吧裡介紹她認識了馬兒。
其實你們什麼事也沒有,無非是冷上一段,等著雲開之時的加倍熾熱,他洞察本質地說。
我總歸不會破產,比如他走了,你楊大哥還能不收留我嗎?張貓半真半假。
老楊嘿嘿一笑,那當然,那當然。
最後,老楊跟張貓約了個日子,讓她去他那地方。她明白他同時也會約上馬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