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微垂,有涼涼的風吹起宸汐殿中雪白的鮫綃窗簾,猶如白衣的仙子隨風起舞。白紗之後,是一襲冰藍色織錦鳳尾長裙的藍汐顏,如雲秀髮梳成望仙髻,很隨意的斜插了一隻裝飾著和田暖玉的蓮花簪,與裙擺處珍珠鑲嵌的蓮花相互輝映,煞是美麗。
身後,有熟悉的薄荷香味瀰漫而來,她知道他來了。雖然,他刻意的放緩了步子,並制止了出聲通報的小太監。可是,他身上那樣熟悉的味道還是無法被忽略,就向她身上的蘭花味道一樣,明明是惹人沉醉的香,到最後也演變成了弊端。
忽而腦海中有細微的靈光一閃,她可以在幾米之外便聞到他身上的薄荷香味,那麼他呢?是否也如她一樣以味道判斷便可以很清楚的知道她的行蹤?若真如此,那她初入皇宮去寧軒殿找尋他的時候,他應該有所察覺才對啊?難道~~
沒等她將事情一次性的想個透徹,便有一件柔軟的,帶著體溫的孔雀毛颭輕輕的披在肩頭,接著,便是那個令她怦然心動的聲音響起:「窗邊風大,小心著涼了。」那樣體貼而溫柔的語氣,彷彿他們還是初婚之時,心心相印的彼此深愛著對方,從來沒有過牴觸與敵對。
她側頭望他,許是夜風微涼的緣故,他的臉頰處有微微的青色,襯著英俊的面容愈發的清冷。即便是一襲淺絳色的蘇錦金龍雲紋長袍,依舊無法給予他恰當的溫暖。夜色下的他,眉目疏朗如星,整個人都沉寂在淡淡的惆悵中,讓人生畏而心疼。
她的目光在他的臉色來回掃視了片刻,似乎是要得到心頭那隱忍許久卻無法找尋到的答案,可是,他只平靜的對望著她,沒有絲毫的感情回應,有的,只是那一抹若有若無的傷懷,如同一把無法跨越的鴻溝,在他們之間橫隔成了一堵堅韌的圍牆。
這樣一個男人,他冷漠孤傲,卻又時時帶著誘人的溫情,他瀟灑睿智,又手握皇權身居王位高高再上,他俊朗如月,厚實的臂彎總給人踏實而安全的感覺,他是所有女人都想要依托的大樹,可是,他真的可以讓愛他的女人幸福麼?
正如今日從朝鳳宮出來後巧遇的盈婕妤問的那句話:「皇上那般愛慕娘娘,那麼,娘娘瞭解皇上麼?」
是啊,她瞭解皇上麼?瞭解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麼?她無法回答,只怔然的看著盈婕妤姣好面容上那條醜陋的傷疤,從她的左眼角一直蔓延到下頜,突兀的呈一條斜線。
盈婕妤吟吟淺笑的用手遮了一遮,卻並沒有因為汐顏的詫異而感到尷尬或是自卑,只自嘲的笑道:「嬪妾的樣子嚇壞娘娘了吧?多虧了娘娘身邊的擎蒼侍衛,這一刀下去,嬪妾便成了如今這樣的摸樣了。不只娘娘見著嚇人,便是嬪妾自己,也都不敢再照鏡子了。」
汐顏蹙眉,是聽說了擎蒼不小心傷了盈婕妤,卻並沒有想到竟是將她的臉劃傷。怪不得風慕宸下令將擎蒼關進了牢獄,要知道,後宮女子的容貌乃是一切,如今盈婕妤面容盡毀,便等同於葬送了一生。後宮冷寂,只不知正值花季的她該如何自處?只是……擎蒼與盈婕妤並沒有深仇大恨,他何故毀了盈婕妤的容顏呢?
似乎是感到了汐顏的不解與疑惑,盈婕妤卻兀自笑了起來,一副坦然的樣子道:「既是猜不透,娘娘又何須再費神呢?容顏盡毀亦有容顏盡毀的好處,自此以後,再也不用費盡心機的去爭寵,可以平平安安的老死宮中,不必擔心有一日會被人暗算。」
汐顏憾然,深知盈婕妤此刻說的輕鬆,可心裡卻不只會怎樣的難過?稍許,她微歎口氣道:「擎蒼一時失手,是他的過錯,我替她說聲抱歉。或者,這也不是他原本的意思,他不是那種卑劣的人。」
盈婕妤卻笑著搖了搖頭,注目汐顏道:「娘娘言重了,嬪妾並不怪擎侍衛,自然也不會因此聯想到這一切是娘娘所為。」她頓了一頓,終於似下定決心一般的道:「嬪妾是來求娘娘,希望娘娘可以准許嬪妾出宮,去侍奉嬪妾的雙親。」
汐顏一怔,出宮?已是身為皇上的女人,要想出宮談何容易?遂笑道:「盈婕妤是糊塗了吧,若要出宮,理應是去告知皇上,本宮只是一個小小的妃子,似乎是做不了這個主的。」
「娘娘可以的。」盈婕妤忽閃著一雙秀麗的雙眸,堅定的道:「娘娘是個聰明人,理應明白嬪妾此刻的境遇,即便皇上已經下旨安排嬪妾安養宮中,可這些,又如何能是嬪妾所要的?宮中的妃子,死的死、傷的傷,連婉貴嬪也因中毒而身體受損無緣再侍奉皇上,卻唯有娘娘一人安然無恙。娘娘,難道真的只是因為您聰明,或者與世無爭的緣故麼?」
汐顏被問的有些茫然,憂慮的道:「盈婕妤想要說什麼不妨直說。」
盈婕妤垂眸沉吟片刻,幽幽歎道:「當日,家父與群臣反對皇上立娘娘為後,所以,才逼的皇上下旨納了我們幾個重臣的女兒為妃。原以為是可以平分秋色,防止娘娘一人獨大,熟料,此計卻正中皇上下懷,他竟是以此為誘餌,將~~~~~~」
她忽而止住了那即將出口的話,眉頭深鎖如冰,重重的歎息道:「嬪妾的家父性情卑微,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忠臣,他一心扶持皇上,只因心中念他是個明君,卻不知,竟被他心中的好皇帝如此對待。娘娘,家父只嬪妾一個女兒,入宮時便告誡嬪妾一切平安便好,可後宮如此陰暗,又如何能夠安好?所以,嬪妾希望娘娘能幫嬪妾出宮,也只有娘娘能幫嬪妾了。」
汐顏聞言淒然一笑:「盈婕妤太抬舉我了。」
「娘娘。」盈婕妤她說著,竟「撲通」一聲雙膝跪地,苦苦哀求道:「娘娘是皇上心頭至好,皇上一定會聽從娘娘的。嬪妾醜陋容顏已再難奉架,只求能出宮侍奉雙親,娘娘慈悲,請成全嬪妾吧?」
夕陽下,她如花容顏上的那道傷痕透出詭異的肉粉色,在顆顆淚珠的映襯下更覺觸目驚心,汐顏只覺喉頭一驚,有種想要嘔吐的噁心感。那種噁心,不是因為那份傷痕的醜陋,而是她不自覺的聯想到了風慕宸的所作所為,心驚,而膽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