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平靜,暖玉一直在屋裡休養。
雲行端藥進去,只見暖玉倚著床,不知在想些什麼。
如今她什麼都看不見,除了發呆也沒別的事可做。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黑暗,甚至比他想像中的更快接受了許多事。比如他們共同的父王姓冥,比如他們現在背水一戰,四處躲藏,比如青安已經被玉楚帝下令召回天擎,比如天擎反咬,合著玉楚要置他於死地……
晚霞落照,她的眸中一片黯淡,看不清情緒。
「暖玉,吃點東西吧。」這是一處廢宅,雲行如今根本不能在外面露面,連買藥和食物都很難。
暖玉打床上下來,摸著床沿,自己走得極穩。
她的身子恢復得極快,幾乎沒用什麼藥就自行復原了,他提起當日她胸口發光,她只是一笑而過,「到最後竟是這人人爭的青玉璧救了我一命。」
當然,雲行時知道這青玉璧的,他看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沒有多提,這其中的緣由錯綜複雜,誰也沒有心思去理會。
雙目失明,現在的暖玉沉靜如水,無喜無悲。
她有些機械地用勺子吃著飯菜,沒什麼動靜。
雲行啃著乾糧,沒有打破沉寂。
「大哥,我想回玄家。」暖玉的語聲極淡,輕輕淺淺的。
他喝了口水,應了一聲,「好,明日就帶你回家。」那是她的家,有她愛的人。比他更能照顧好她,更容易治好她的傷。
一路幾番圍堵,殺出重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暖玉被他護在身後,面無表情。
他冒死將執意回府的暖玉送回玄府。
遠遠看著這座羌城,當日的紫籐花海還在,淡淡的落寞浮上心頭。
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遍佈,他沒有吭聲,避開暖玉的手,所幸……暖玉看不到這些。
背起暖玉的身子,她清瘦了許多,背起來沒什麼感覺。
「走後門吧。」暖玉淡淡地道,雙手繞過他的脖子,淺淺的呼吸。
雲行眸色一黯,這丫頭,那樣敏感的孩子怎麼會不查這一路的凶險呢。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何嘗不是滿心地為了他的安全呢。
背著她從玄府的後門進了府中,直奔她的小苑,玄青安與她的婚房。
熟悉的氣息,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暖玉站在院子裡,鬆開雲行。
「哥,放心吧。」她知道他捨不得,但現在他的身份特殊……為了玄家,她只能開口讓他離開。沒有不捨,沒有不安,只因這裡有她的親人,是她此生唯一的家。
雲行微不可聞地歎息被她敏感地捕捉道,卻依舊不動聲色。風聲影動,她知道,他終是離開了。
靜靜地倚著門口的石階,她任由思緒氾濫。
孩子沒了,她卻多了一個血脈相連的哥哥……
不論如何,她終於不必為青安擔驚受怕了。
正想著,忽聽得一陣開門聲,是院門被推開。淺淺的呼吸,帶著不可查的惱火,她微微鎖眉,這味道似乎是雲環。
「玉……玉姐姐……」雲環撲進暖玉的懷中,惹得她一個踉蹌,險險站穩。
輕輕拍著她的背,暖玉努力克制著自己失去孩子的痛苦,唯恐露出悲傷脆弱。
「玉姐姐……你終於回來了……」雲壞還在哭訴著,將一切都拋在腦後。只顧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心疼地看著暖玉清瘦了一圈兒的臉,平坦的小腹……這一戰,她受了很多苦吧……卻不是苦盡甘來。
暖玉笑笑,安慰她道,「沒事的,我沒事。」
雲環點點頭,扶著她進屋。
腳下一個不慎,險險伴著石階。幸虧雲環手快扶了一把,暖玉驚魂未定,卻沒有發覺雲環對上她的眸子時的驚訝。
雲環仔細看著暖玉的眸子,暗淡無光,沒有一點神采……被石階絆倒……
心中一顫,她回眸瞥見門外的紅艷,淚眼婆娑。努力壓下淚意,她扶著暖玉小心地進了屋。
暖玉似是長途跋涉得累了,沾床就睡,唇角微微勾起,滿足的睡著,似是好久沒有這般安心地睡一覺了。
雲環替她掖好被角,心中卻是愈發悶得慌。
她不知道……她一定是還不知道……
暖玉睡得很沉,直睡到午後才醒來。雲環熱了午膳,伺候著她用過,坐在屋裡烤火取暖。她很安靜,不似從前熱絡,只是偶爾提起玄青安,而雲環只能偷眼瞧著外面慢慢不知妥善的火紅紗幔,如常地道過幾日就會從西影回來。
看著玄府上下裝整一新,前不久暖玉嫁進玄府的盛大場景還恍若在眼前,如今卻又要迎新人了……
「雲環,你不在前面幫忙,整日往那空院子跑什麼?」
雲環回頭,正見蘭嬤嬤看著她。
「沒……我只是去整理一些少夫人以前的東西。」
蘭嬤嬤沒有錯過她藏在身後的食盒,點了點頭放她離開。
雲環輕歎一聲,走入院子,小心地將院門關好。
所幸這個園子本就落在僻靜之處,又是暖玉住的地方,倒也沒什麼人來。
進門正見暖玉倚在窗前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雲環,青安怎麼還沒回來?」暖玉聽到動靜轉過身來道。
雲環心中一慟,他忙著做新郎,哪裡有時間回來……「應該也快了吧,前邊兒的消息傳回來說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暖玉鎖眉道,「怎麼行了這麼久?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雲環忙道。
正說話間,便見門被推開。
來人正是玄夫人,雲環已經,碰翻了桌上的杯子。
杯子應聲而碎,一室的沉默。
「雲環,你先出去。」玄夫人出聲道。
暖玉起身,目光對著玄夫人的方向,眨了眨眼,唇角微抿。
雲環看著她忽然像是有神的眼睛,心中倒有些摸不準了。磨蹭著終究是被蘭嬤嬤帶出門,心中卻是不安。
暖玉淡淡地喚了一聲娘,招呼著秦氏坐。
玄夫人沒有察覺她的目光,低眉輕歎,坐在她身邊。
「暖玉,青安待你不薄,你怎麼那麼不懂事地偷跑出去?」
暖玉頷首道,「娘教訓的是,以後不會再犯了。」
玄夫人滿意地點頭,很好,一切都在按照她的方向進行。
「寧王下旨賜婚,天恩的是你與公主平起平坐,不分大小。」
暖玉手中的茶杯晃出了些許水漬,目光鎖在杯子上。
「你也不必在意,這娥皇女英也算是寧王的恩賜,只要你不鬧,這玄家自然無事。」玄夫人乾脆將話說白了。
暖玉忽而一笑,「娘放心,暖玉曉得分寸的。」
玄夫人終是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一切都比她想像中的順利。原以為依暖玉江湖兒女的隨性恐怕一時難以接受,沒想到倒是自己多慮了。
既如此,青安知道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消息傳得很快,如暖玉所料,傍晚時分就聽到了「終於從西影回來」的玄青安。
她淡淡地一笑,神色如常,不肯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她的無助,她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