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你去哪兒了?」青安一把擁住暖玉清瘦的身子,頓了一頓,身子一僵。
慢慢放開她,卻見她只是垂眸無話。
一陣心疼,他握住她的手,一如往常的冰冷,「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太過蒼白的安慰,不如不要……
飲一口涼茶,聽你在繡樓裡彈琵琶
雨水流過琉璃瓦,流過我們懵懂的年華
暖玉眨眨眼,目光對著青安的臉,語聲淺淡,「你真的……要迎娶公主?」
房間裡一陣沉默,暖玉聽著青安猛然粗重不規律的呼吸,答案似乎已經很清晰了……心頭有什麼越來越沉,沒入海裡……
「梧桐公主看起來是很中意你的,你真的要捨近求遠麼?」
「我不會娶她……爹一生只有娘一個,我亦沒有想過坐享齊人之福,有你一人便足矣,天下女子不足為驚為喜,許你一生,便是一世。」
許我一生,便是一世。言猶在耳,你卻這麼快就要迎娶新人了麼……這就是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塵世太繁華,只願伏在畫案前作畫
曾經許下的情話,種在回憶裡的蒹葭
她笑,目光鎖在青安的臉上,卻只是一片黑色。
暖玉看著眼前的一片漆黑,很慶幸……她不必親眼看著……這玄府為另一個女子裝扮的紅艷喜慶。
「暖玉……我……」青安看著暖玉神色如常,那般空洞的瞳孔,笑意如彼岸花開的妖嬈奪人眼球,他幾乎忘記,她是怎樣一個風華絕代的絕色女子。
「我明白。」
暖玉轉身坐在桌前,抬手觸及冰冷的瓷杯,手指微動,將手藏在袖子下。
青安木然地站在那兒,看著那樣纖弱的暖玉,他終是要違背承諾,而她……不過一句明白……
不必他多作解釋,她已然明瞭其中的厲害關係。
雲行和青安都不過是寧王手中的棋子,提拔兩個人,不過是為了更好地利用。下嫁寧鳳秋,既是賞賜也是威脅。
明裡是榮寵,實則將玄家置於風口浪尖,明裡是拉攏,事實上是將他放在風口浪尖上,不為寧王效命也不行,不娶公主更不行。
青安若抗旨則萬劫不復且連累玄家,只能接受並不得不為天擎所用。寧王這一招可真是高了,既了了梧桐公主的心願,又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一個死士……還是個這樣龐大的死士軍團……倒真是皆大歡喜,也只有她,莫名傷感。
歸來悲喜事,相迎新人宴。
舊話雙飛翼,公子歎無緣。
暖玉整理了一番心情,只是自己端著茶杯飲茶,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她不會問他為什麼還是失言,為什麼要娶別的女人……那是他的路。
猶記初見青安的那個雨天,她不懂人情世故地挽著他的袖子,「那個……下那麼大的雨,你要不要一起避雨?」
原本就是一個人上路,就算是邀約同行,前一秒還說說笑笑,下一秒就各自天南地北。
似乎有點明白師傅的話了,有的路是只能一個人走的,就像是自己的命線只能被自己合實手掌來握住。
她沒有閒心思為這場不歡而散的相聚傷春悲秋……
說過那些話,早已分不清真假
經歷時過境遷再不瞭解你的想法
眼淚忘了擦,凝結成你的傷疤
許多難以忘懷的事是我最深的牽掛
青安終是被徐過請走了。公主的嫁衣出了問題,一時鬧得宮中雞飛狗跳……她嘴角微微扯動,不過一哂而過。
又是幾日的寂寥,玄府明明是熱火朝天地籌備婚禮,而她的院子裡……卻始終只有雲環和她。
獨自面對玄府眾人的突變。她只是歎寂寥,獨醉寂寞。
萬千寵愛一朝散,皆成前塵往事不復回。
點點丹青淡墨勾勒你的嘴角
含著眼淚唱你唱過的歌謠
情人鬢白只因明月不解那離騷
月光下
最後的詠歎調
是夜,她手抱琵琶,獨坐院中。
初冬的風有些涼,她卻不想進屋取暖。似乎只有這樣……才會少一些難過。
曾經的諾言是
愛著你永遠到老
但現在
天還未暮人卻老
琵琶聲起,不知不覺憶起那段錦城的韶華。
他低眉,他點墨,他微笑,他抿唇,一個細微的情緒波動,一個小動作都在她腦海裡深深印刻……
這一刻,她才有些明白鳳飛塵的那首情錯……原是這樣的情緒……
琵琶弦斷,跌了一地的枯木……
「玉姐姐……」雲環的手溫熱,暖著她的手,指尖有些粘膩,是她割破了手指罷。
輕聲歎息,她笑得歡暢。
淚水在枯澀的眼角滑落,她以為自己的眼淚已經在皇城流乾……卻沒想到回來,竟是這樣一番光景。
心,真的痛了。
她掙開雲環的手,抄起石桌上的酒罈便是一陣灌……冰冷的酒水從嘴角滑下,順著白淨的頸項滲進衣服裡去了。
雲環一陣心急,她要她給少爺送去一封信,卻沒想到竟是要他簽休書……回來便見她獨坐院中吹冷風,醉飲歡笑。
暖玉雙目微紅,只是目光空洞地笑著。
輕微的腳步聲,她知道雲環離開了,也知道……青安來了,一定是一心的惱火,不甘……
不過是多了一副碗筷的事兒,不過是多了一個女人,不過是……可她沒辦法分享,沒辦法整日姐姐妹妹地與公主爭寵,沒辦法困在小院子裡等著青安過來……
平起平坐……不分大小……有什麼用……
人笑我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注定了一個人的醉寂寥,假歡暢……無人共賞又何妨?
明天……就是他迎娶梧桐公主的日子了。
她不想留在這兒看著一切脫離軌跡,不想親眼看著愛情死去,慢慢腐爛發臭。趁著還是花開時節,不如就此折枝……
「暖玉……我會對你好的……除了多了一個人在玄府,什麼都沒變……」
暖玉唇角掀動,「……怎麼會沒變呢?莫說那是一個寧王的公主,即便只是一個死人……我也容不下……」
她淡淡地低眉,沒有看他。
夜色中,他看到月光中她眸色黯淡,死寂般的清冷。
「你說過的,若有朝一日若我厭了,隨時可以離開……現在我累了,不想陪你玩了……」
暖玉的話未完,便被青安緊緊扣進懷裡。
他抱得太緊,唯恐一鬆手就丟了她……緊得像是要將她揉進身體裡,融進骨血裡去。
記憶裡的紫籐花海,已經模糊不清了……若是你厭了,隨時都可以離開……若是你厭了,隨時都可以離開……
「喂,你不是真的要娶我吧?」
「暖玉,你願意……嫁給我嗎?」
「暖玉,我……我覺得我是喜歡你的,你……不用擔心……若是你厭了,隨時都可以離開。」
「我……」
「我沒有喜歡過誰,但暖玉,看到你讓我有了想要給你幸福的衝動,想要疼你,愛你,呵護你一輩子。」
清秋時節風,紫籐花下醉。
兩具冰冷的身體,已然無法互相溫暖。
暖玉任由他抱著,貪戀這最後的溫熱……再也不會有了……
平靜的語聲,卻沒有一點情感,「你有你的家族,我有我的執著,既然如此,何必強求。終免不了情深緣淺,就請你……放我走吧。」
他赤紅了雙眼,握住他的雙肩失控般地道,「我不放……我不會放手的……」
「沒有休書,我照樣可以離開,你知道我的……」
微涼的唇覆下來,狠厲得像是撕咬,彷彿要將她生吞下去。
暖玉卻依舊沒有情緒,瞳孔深不見底,空洞無神。
夜風,涼透了心。
青安唯恐她消失,一整夜都抱著她睡。
天色擦亮,暖玉在他懷裡睜開眼。如果可以……她只願這一夜永遠不要亮,就這麼睡下去,一生一世也好……
身邊的人微動,她閉上眼,呼吸平穩。
他的指節滑過她的臉,留戀著她的唇。
身邊一涼,那人已然起身。
她囈語一聲,轉身將被子抱在懷裡,睡得香甜。
門開了,然後……關上了。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跌碎在枕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