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歲月靜好,玄府裡裡外外忙得腳不沾地,獨獨暖玉每日依舊懶散度日,最多也就是偶爾被拉起來量身做嫁衣。
青安沒有來看過她,依照天擎的民風,婚嫁前半月內男女都是不能碰面的。他捎給雲環一封素箋,傳至暖玉手中。
素白的箋紙精工細作,是上好的料子。丹青淡墨細細勾著一行字:一切有我。
是呢,他包辦了婚禮的所有大小事宜,三書六禮一件也捨不得她多操一分心。如他所說,她真的是他手中最最珍惜的寶貝,要讓他放在手心裡小心翼翼地攏起手指呵護的。
懶懶地倚在錦榻上看著雲環指手畫腳地指揮著幾個臨時送來的丫鬟家丁忙碌,貼雙喜,掛六簾,寫婚聯,吉祥畫……一件一件,無一不在提醒著她的婚期將近。
諸如事事如意、蛙紋祈孕、瓜瓞綿綿的大件傢俱進進出出,一一佈置著。
鳳凰于飛,四平八穩,龍鳳呈祥,鴛鴦雙棲……暖玉細細地辨認著這些寓意美好的圖案,心底升起絲絲縷縷的甜意。
開春的天氣轉暖,夾雜著清晨的繼續涼薄,甚是舒爽。而她的嫁杏之期也隨著春天的腳步緩緩走近,終於在一日日的旁觀忙碌中走到暖玉面前了。
按照規矩大婚前一晚新娘是不能睡覺,要守夜的。偏生暖玉是個嗜睡如命的丫頭,磕在案前看書。天色剛剛擦黑就泛起了睡意,熟料剛剛鑽進被窩就被雲環帶來的喜婆和幾個丫鬟扶起來了。絮絮叨叨折騰了半日,她被安了一個紅蘋果,靠在床邊「搗藥」。
房中紅燭閃動,暖玉訥訥地想,這還沒洞房花燭夜呢,怎麼就點上紅燭了……意識迷濛間聽到被人晃醒。
擺弄了好一陣子,沐浴更新衣,梳洗一新。
雲環雙手靈巧地在她發間飛竄,捻著細碎的發,編成柔順的細辮子指尖勾過,細碎的發勾勒出幾抹似濃似淡的。高高盤在腦後,輕綰緩鬢傾髻,有用幾支紅色流蘇的金釵斜插固定。
做完了髮式的底子,雲環開始在她素淨的臉上敷粉點眉。瑰香脂粉撲於兩頰,描上青黛,點上朱紅,又在眉心貼一朵金箔鑲金鳳花鈿,金邊紅底,煞是靈氣。
鏡中的女子芙蓉面,柳葉眉,目若秋波,桃花般粉紅的唇瓣微抿,美得精緻無暇。
雲環和喜娘滿意地看著鏡中的女子,嘴角咧得掛到耳後,笑瞇瞇地將紫鳳金翟鳳冠插在鬢頂,墜下來的流蘇掩在面前,若隱若現的美好儀容恰到好處地隱在金光閃動的細絲流蘇後。
換上一身廣袖對襟翟衣,頭戴珠鳳冠。
黑色的緞面,領袖上綴著紅色的邊,又用金線繡著各色圖案。聽喜娘所說的,這翟衣上面的圖案很有講究。比如對襟本身就有完整的對稱感,且代表合稱、合美的意思,而上面密佈的左右對稱且成雙成對的錦鳳圖案,則象徵著夫妻生活的和美、和樂。
暖玉低頭看著自己一身瓔珞錦繡,容雍華美至極。
二月初七,是個讓暖玉永生難忘的日子。
天氣晴好,按照玄青安的安排,省去了下聘納彩的繁文縟節。
一切準備就緒,暖玉靜坐窗前,直到雲環喜滋滋地小跑進來,「少爺來啦!」
喜娘扶起暖玉,一群丫鬟簇擁著她們走出踏雪小築。
暖玉透過鳳冠上的流蘇看到青安會心的笑容,清雅中透著難以掩飾的笑意,直透進眼底裡去了。
他一身爵弁、纁裳緇衪。淺黑色的衣袍甚是精神,明暗不一的圖案繚繞在衣擺,淺紅色的裳,裳下緣黑邊,卻是青絲繡成各色圖案。
青絲綰起,弱冠之儀,讓他更添了一份儒雅之氣。
喜娘扶著暖玉略作停留,很快便扶她上轎。行至轎前,暖玉睜大眼睛瞧著四個轎夫。
「小玉兒,咱們都是一幫粗人,這就送你一程算作有禮了。」彥龍一身青色長衫,風華絕代。
暖玉眨眨眼,眸光掃過其餘的三人,都是自己不曾見過的,卻個個相貌不凡,清雋凌厲。微抿著唇角,看著自己的眸光深切,仿若是最最熟悉的人兒。
暖玉點點頭,走入轎子。
轎外四角的四個人目光灼灼,目送著這個纖弱的孩子走入花轎。那是鬼手生命的延續,彷彿……就是那個小丫頭出嫁一般。他們的身份特殊,不能在天擎被人察覺。這禮也不能送得沒頭沒尾,營裡的幾個兄弟商量一番,終是決定來為她抬一次轎,也算是送她出嫁了。
紅色的帳簾放下來,遮去了外面的喧鬧。
樂聲又起,鑼鼓喧天。想來是起轎了,只是轎子卻是平穩得很,仿若未動。心中暗歎娘親的好友果真都不是泛泛之輩,如此出神入化的輕功,著實不凡。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樂聲漸歇。
一隻黑色的雲靴踢進來,想來是青安踢轎了。
不一會兒,果真見轎簾掀起,迎來久違的光明,暖玉笑靨晏晏。一道玄色身影探進來,掩住了外面的光亮。
愣了愣,暖玉訥訥地看著一身玄端打扮的來人,「……雲……雲行?」
來人清冷的俊顏勾了勾唇角,「好妹妹,哥哥背你下花轎吧!」
忽而記起那日那個消失在黑暗中落寞身影,那道清冷的聲音,「或許站在她給我安排的兄長的位置,我們之間會好過些……」
雖然她從來都是將他看做最親近的哥哥,只是他突然的變化還是讓暖玉有些無措。
未等暖玉反應過來,便被他輕輕一帶,身子就伏在他的背上。
他的後背並不似他給人的感覺那麼清冷,就像他從來不像對別人展顏相對,好言相哄的溫暖。
「哥……」
那人身體僵了僵,繼而朗聲笑開,「好,好……」
鑼鼓聲中,他背著她跨過火盆,踏過玄家的門檻。
眼前光線一暗,進了正廳。觀禮的人甚多,嘖嘖稱讚著嫁衣和鳳冠,竊竊私語著猜測著新娘的容貌如何閉月羞花。
雖然沒有回頭看,但她卻清晰地知道,雲行和四個叔叔都在看著她,他們……也算是她的娘家人了。有他們觀禮,也算是完滿了。
手中一陣滑膩冰涼,是一條紅色的綢緞,那一頭,是牽著紅線走入她生命的青安,她此生唯一的良人。
心中一動,凝眸看著青安定定地站在那兒。
雲行和幾個叔叔的到來不同尋常,青安不可能沒有察覺,可他卻固執地給她一個又一個驚喜,一次次暖得她多年冰封的心緒溶解,害她動不動就淚眼婆娑的,真是……討厭……
「丫頭,可是後悔了?」青安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著,溫熱的唇輕輕擦過她的耳廓,一陣酥麻。
暖玉抬眸嬌嗔地看他,這個時候要是後悔……
「嗯……後悔也來不及啦!」青安戲謔道,眼底濃濃的笑意。
暖玉破涕為笑,若是後悔,即便是拜堂了她也照樣落跑,濃濃的鼻音夾雜著撒嬌的成分,「若有一日你讓我後悔,我還是隨時走掉……頭也不回。」
青安笑笑,「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說罷牽著紅綢走入正廳,玄青方和玄老夫人上座高堂,笑吟吟地看著一對新人。
「一拜天地——」兩人齊齊轉向外面,暖玉心中淡淡的歡欣,爹和娘一定也看得到,她過得很好,沒有走他們的後路。
「二拜高堂——」玄夫人笑意難掩地看著兩個孩子,笑彎了眼眸。青安這孩子自小懂事,只是有些事卻也畢竟年少,暖玉是個曉得分寸,知書達理的孩子,這也算是了了老爺未了的心願了。
「夫妻對拜——」喜娘唱著花調念著詞,暖玉由雲環扶著轉身對上青安款款深情的桃花眼。心中一驚,今日看他,怎麼別樣好看?忙忙別開眼,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
起身,好巧不巧地碰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眸子,風流多情,溫潤如玉。
他抬手為她拂開流蘇,現出一張驚為天人的容顏,驚起滿座稱道。
她低眉含羞一笑,迷醉了他的墨眸。眾人喧嘩喝彩聲中,他俯身將她打橫抱起,竄入洞房。
雲環抿著唇笑得滿臉通紅,這樣幸福的一對兒彷彿只是看著也會覺得很幸福。跟在他們身後走入洞房,喜娘又張羅著喜房中的事宜,合巹酒,子孫餑餑……一樣不能少的。
諸事畢,喜娘將二人的衣角綁在一起打了個結,又撒了一把「早生貴子」,方道了一句「禮成」便帶著幾個丫鬟退出去了。
明明還是白日,房間裡卻點著紅燭,照得房間裡紅帳愈發紅亮,映襯著暖玉微紅的臉頰。
「若是餓了就讓雲環弄些吃的,不用等我,也不必拘於那些個規矩。」青安俯身解開二人的衣角,起身又在暖香臉上迅速地偷了一個香,出去了。
暖玉百無聊賴地坐在屋裡,看著滿屋子新置的傢俱,從鏤刻著並蒂同心的菱花鏡到白頭長春的梨木梳子,再到華封三祝的床角。內室門口的屏風分為五面,分別用上好的檀木合著墨玉雕成了「喜從天降」、「喜在眼前」、「吹簫引鳳」、「妻美夫榮」、「白頭長春」。
纖細的手指描摹過桌案上的酒杯,上面還留著她的唇印。
「玉姐姐」雲環笑嘻嘻地進來,手中端著幾盤小點心,都是暖玉平日裡愛吃的,「少爺怕你餓,讓我給你弄些吃的。」
暖玉失笑,這個傢伙是料定了她不會主動要雲環給她弄吃的嗎?心中絲絲縷縷的暖意熨帖著唇畔,微微掀起唇角。
雲環興高采烈地將碟子放好,方才神秘兮兮地道,「玉姐姐,剛剛少爺偷親你了!」
暖玉俏臉一紅,這個小丫頭是站在外頭看見了麼?那……那豈不是喜娘和那些小丫鬟也看見了?
雲環點點頭,證實了她的想法。
暖玉笑容一跨,這個死人,有這麼猴急的嗎?也不知道把門窗關關好,這以後讓她怎麼出門吶……
雲環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嗯……沒關係……反正已經是夫妻了,沒人敢管你們的。」
暖玉一拍她的小腦袋,看她說的,簡直就像是她和青安有多……不對不對,自己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健康的詞?
暖玉俏臉一紅,今晚……抬眸正見雲環眸中一片狡黠,頓時明瞭,「好啊,你這個小丫頭,敢看我笑話了?」
「哈哈……姐姐……不……哈哈哈……不敢了……不敢了……」
雲環被她一擊即中地撓中了軟處,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斷斷續續的笑聲從喜房傳出,飄蕩在玄府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