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茶,玄夫人提起幾日的第二個行程——拜祭玄老將軍。
暖玉這才明白為何今日他們幾人包括自己在內都是一身素白,原是行祭禮。
玄夫人牽著她的手,心情不錯的樣子。她的手很暖,不同於青安骨節分明的大手,柔軟溫熱。她一口一個玉丫頭喚得順口,真是看這個媳婦兒越看越順眼,越看越喜歡。
眾人簇擁著二人出來,正見青安站在外面候著,神色如常。
一路馬車緩緩行,玄夫人陪著暖玉說說笑笑,青安在外面策馬而行,卻讓暖玉心頭愈發不安。
待到達玄老將軍的陵墓,一行人下馬車,入目皆是一片黑白色,青花石碑高高樹立,墳頭沒什麼雜草,香火長盛。
玄夫人帶著青安和暖玉一道跪在青塚墓碑前,良久,緩緩開口,「老爺……青安帶媳婦兒回家了。」
淡淡的語氣,字字落在暖玉心上,像是一種無聲的宣誓,她……要嫁入玄家了呢……忽然有一種陌生的歸根之感,莫名地襲上心頭。
玄夫人又含淚說了幾句,蘭嬤嬤扶著她起身。
青安靜靜地看著墓碑上的名字,沒有說話。
暖玉清淺的語聲響在墳頭,隨風散落,「……玄老將軍……我……我沒有父母,只有師傅,嫁入玄家是暖玉第一次擁有家……」
莫名的感傷浮上心頭,暖玉沒來由地想哭,眼睛發熱發酸,有些不知所措。
她從來不關心自己的身世,不理睬父母的消失,然而真的不在乎嗎?她曾以為她一輩子都會只有師傅一個親人,可是玥叔叔和雲姨的出現帶來了娘的絲絲縷縷,那些片段像是最尖銳的瓷片,冰冷地割破她努力偽裝的成熟。
淚如雨下,暖玉分不清是什麼情緒。肩頭一暖,是青安將她攬在懷裡,眼眸中只有憐惜,「傻丫頭,莫哭了。」
他的手指小心地揩掉她臉上的淚,指腹粗糙卻別樣地書信,彷彿熨燙在她的心上,抹去了多年的褶皺,「我許你一個家,可能沒有錦衣玉食,你可願意?」
暖玉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為什麼這話裡總有什麼是她不明白的?
「……不許猶豫了。」青安將她按在懷裡,緊得像是要將她揉進身體裡去。
暖玉無聲地偎在他溫暖的懷抱,若能沉醉,一世也無妨。
微涼的風,攜著早春的氣息,彷彿青澀的嫩綠,又似精緻的青花瓷,淡淡的溫馨,仿若那人靜靜守候,這一刻便許了一世的相守。
回到玄府正是午膳時分,玄夫人一早就命人準備了家宴,幾個人回來得正是時候。
暖玉回屋裡換了一身衣服,仍舊是那身火紅的紗裙,外罩著狐裘小襖。青絲綰半邊,血色琉璃簪在發間閃動,平添幾分靈動。
玄夫人看著喜歡得不得了,直誇這媳婦兒著實是個美人胚子。
青安心情也不錯,命雲環和蘭嬤嬤還有徐過等人都坐下用膳,幾人一開始還推辭,只是後來玄夫人發話道是人多熱鬧,眾人才基於老夫人的淫威坐下來。
倒也不拘束,一桌子人用得甚歡。
這樣其樂融融的畫面,讓暖玉覺得不真實。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家人坐下來一起吃飯是這樣的感覺。
這一刻,她不覺得自己是局外人,不再是冷眼旁觀者,青安一隻手一直在桌下牽著她的,溫熱的觸感從他的手心緩緩傳來。
心中一暖,轉臉正見青安夾了一撮牛柳遞過來,餘光掃過眾人,果真是盯著這一邊,不覺俏臉一紅。
青安挑挑眉,頗有威脅性地看著她。皺了皺鼻子,暖玉終是在眾目睽睽下張口接過。
牛柳炒的極嫩,口感甚好。鮮味夾雜著絲絲縷縷蔬菜的清香,甚是受用。
暖玉正自顧自咀嚼著,忽聽一道戲謔的人聲從門外傳入,「安小子長大啦,會哄媳婦兒啦!」
一口牛柳嗆在喉嚨裡,憋得暖玉臉蛋通紅。
青安體貼地遞過一杯水,又為她拍著背順了順氣。暖玉猛咳了幾聲,才算好過些。這一口,真是嗆得她眼淚都要冒出來了,波光盈盈的水眸煞是動人。
「二哥怎的回來了?」青安不鹹不淡地開口,手還搭在暖玉背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
暖玉抬眸,便見一片天青色的衣角閃過,快得她都沒看清那人的動作。高手!她下意識地抬眸,只見一個青衣少年悠然坐在面前,一身的氣息透著凌厲瀟灑,煞是風流。
和青安的清雅不一樣,也不像雲行的清冷,而是帶著痞痞的風流不羈的味道。
暖玉打量他的同時,這個男子也在不動聲色地審視這准弟妹。一身火紅的紗裙,煞是靈動,風流無暇。倒是個水靈的人兒,卻不知讓這傻小子哪裡撈來的。
男人的目光有些熱切,尤其是看到暖玉的眼睛後變得愈發兇猛,像只隨時準備撲食的餓狼,看得暖玉心中突突直跳。
青安攬過暖玉,讓她面對著自己坐在自己腿上,「二哥,這丫頭膽子小得很,經不起你這麼唬的。這禮也就留著進門那日再見不遲。」
暖玉錯愕地看著青安,怎麼他和他二哥說話時的樣子這麼像,一點兒也不似平日裡的清雅,半揶揄半諷刺,卻又滴水不漏地將她護在懷裡,甚是窩心。
男人嘖嘖歎道,「娘,看看你兒子,這還沒進門呢……護得跟什麼似的。」
玄夫人噗嗤一笑,「莫尋他們小兩口的開心,倒是你怎的忽然回來了?」這個兒子從來桀驁不馴,風流不羈。連玄老將軍離世都沒有露過面,這會子突然回來,怎麼看都不簡單。
「娘……你這說的什麼話?這個長兄為父,大哥不在了,我這個二哥總是要露個臉的。這不是聽說青安這小子公然抗旨拒婚,立誓要娶弟妹才回來看看的嗎?」玄青方半真半假地道。
玄夫人挑挑眉,公然抗旨拒婚?這碼事兒她怎麼不知道?
暖玉看到秦氏的表情也猜到是青安沒讓夫人知道,心中不覺擔心,畢竟是她讓青安公然抗旨,險些被寧王治罪的。
衣袖裡的雙手絞著十指,有些侷促。
青安抬手拍了拍她,遞給她一朵放心的笑容。
「咦」了一聲,玄青方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娘你不知道……」
話未完,他靈敏地信手一捏,便將飛過來的酒杯穩穩握住,「好好好,我不說——」
青安嚴肅道,「娘,事情已經過去了,我有分寸的。」
秦氏看到兒子如此,也就沒有再問。
玄青方又同玄老夫人閒扯了幾句,倒也氣氛融洽。只是暖玉卻是一頓飯用得不換不快,有些悶。
回踏雪小築的路上,青安聊起他三個兄弟的事,暖玉才瞭解了個大概。原先一直以為他是玄家的獨子,卻不知原來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年幼夭折,二哥又是個生性放蕩,風流不羈,這玄家唯一的希望也就落在他這個唯一正常點的兒子身上。
行至踏雪小築,遠遠看著院中的一大片望不到邊的梅林,在夕陽餘暉中別樣紅顏,竟是淒美得不真實。
暖玉推門而入,青安站在門外靜靜看著。
她低眉輕笑,關上門,卻被他堵住。
錯愕抬眸,迎上他神色複雜的臉,眸光閃動,又是那樣深沉的目光。
忽而一鬆,明眸燦若星辰,仿若忽然清澈,他似有若無地戲謔道,「暖玉,不管你是那塊石頭裡蹦出來的,我都收了。」
暖玉眨眨眼,他到底在說什麼?
他斂了神色,眨眨眼,恢復如初,「好了,進去吧!」
聽他聲音淡淡的,暖香訥訥地點點頭,但願是自己多想了。
抿了抿唇角,她盈盈一笑,踮起腳尖在他臉上印上一吻,逃也似的進了門,院門未關,露出滿園的梅花疏影,那女子一身火紅跳躍在樹間,融入那緋紅的霞光,美不勝收。
他看著那消失在點點花海中的身影,唇角勾了勾,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