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染相思 醉西風 第二十六章 喪子之痛
    亥時一刻,黑雲壓城城欲摧。一記雷電猛然響徹天際,瓢潑大雨傾然打濕了陌南城的屋簷。

    雨簾霧靄中,慕府內燈火通明,一堆奴僕侯在迴廊裡,任由寒風襲面,不發一言地立在夜雨裡。

    穿過長長的迴廊,便是東院大少爺的住所。此刻,院中凝重的氛圍,就像這場突來的雨,讓人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慕延年負手肅面立在屋外,眉目間透著焦急,一股破天的氣息,讓人不敢貿然靠近。慕延年身後是一名滿臉淚水的美婦,小山眉丹鳳目,團菊錦袍梅花盤扣,悲慟過度險些暈了過去,兩側的丫鬟及時上前扶住。這婦人,正是慕延年結髮之妻,粟海七十二船幫幫主李一霸之獨女,閨名喚作李繡湘。慕大夫人甩開丫鬟的攙扶,不願在眾人面前弱下勢來,這股倔強好強的性子是從娘胎裡帶來的。

    慕大夫人捂著胸口,憋了一看立在角落中的慕家二夫人婉如和慕家二少爺子遠。悲痛、憤怒、狠絕的複雜眼神,讓婉如渾身一顫,低下頭來不敢直視。當年,婉如作為陪嫁奴婢進了慕府,很快被慕延年收入房中成了妾侍,隨即生了個兒子封了夫人。大夫人怒火中燒,醋意恨意怒意從此纏繞於心,對她千種刁難萬般折磨。

    婉如此刻根本不敢抬頭,若是激怒了大夫人,等慕延年一走,苦難的日子就會雪上加霜。在慕大夫人面前,她就如一隻虎口下的羔羊,軟弱而膽怯地喪失了反抗的能力。

    慕子遠握住娘親發抖的手以示安慰,試圖消減她心底的怯弱和害怕。慕子遠抬頭直迎上慕大夫人的帶著威脅性質的目光,點頭為禮,恭謙得體地應對了過去。

    「吱呀」一聲,沉默許久的房門開了。陌南城最有名的大夫屈回春從裡走了出來,凝眉歎氣,一臉束手無策的表情。

    「慕老爺,你們進去再陪陪大公子。」屈回春躬身一揖,無力回天道。

    「屈大夫,你不能走,你一定要救回我的兒子,你一定要救回我的兒子!」大夫人不顧禮數,上前拉住屈回春的衣擺,苦苦哀求著。

    「繡湘,不得無禮,屈大夫勞累半日也該歇會,我們進去看看子謙吧!」慕延年挽著髮妻的手,步履緩慢地邁進了屋內。大夫人低頭拭去眼角的淚,輕聲地走至床榻旁,望著面色蒼白的兒子,淚水又止不住流了出來。

    慕子謙氣息微弱,處在彌留之際。大夫人柔聲喚了好幾遍也不見反應,轉身靠在慕延年懷中大哭起來。

    慕延年望著床榻,眼眶泛紅,忍住傷痛安慰起懷中的人:「繡湘,子謙還能聽見我們說話,你有什麼話就快說吧!」

    大夫人聞言,俯身撫摸著兒子的臉,泣不成聲道:「謙兒,記得~~~時常來~~~夢裡~~~看看娘,娘~~~娘會等著~~~你~~~你莫~~~忘了~~~娘~~~」

    慕延年老淚縱橫,望著床上無法動彈慕子謙,上前伸手握住愛子的手,淒厲道:「謙兒,你安心地去吧,爹一定不會讓你枉死,那些人,統統,一個,都不會活著!」

    回光一瞬,慕子謙睜開了眼,緊握住慕延年的手,喉中喃喃的發出聲音:「槿~~~兒~~~」

    傾盡所有力氣,慕子謙想要抓住曾經那個對他低眉淺笑的容顏,此刻,她出現了,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帶著委屈和埋怨。

    瑾兒,你原諒我的三心二意,好嗎?

    最想說出口的一句話,再也說不出口的一句話,成了此生想說的最後一句話。

    誰都不會相信,風流多情的慕大少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發現只有那一人的微笑才是此生最重要的全部。

    情不知所起,方覺已晚。

    那只懸在空中的手,垂然落下的一瞬,濃烈悲痛席捲了慕延年全身。

    喪子之痛,不共戴天。

    子時剛至,幕府大門上,掛起了一隻白燈籠。

    死,讓人恐懼。

    生,讓人苦痛。

    婉如的命運恰如這般,她的恐懼和苦痛統統來自於床榻上的女人。

    一碗藥膳悉數灑在蒼白的雙手上,滾燙的湯水將手上的皮膚灼得紅腫起來。婉如不敢理會手上的疼痛,俯身拾著一地的瓷碗碎片。

    「你那副委屈的模樣裝給誰看?」慕大夫撐起身子倚枕上,婉如臉上無辜可憐的神情最令她厭惡。

    婉如沒有回應,只是將收拾好的碎片放在桌上,示意翠環端了下去。

    翠環是婉如的貼身丫鬟,常年見慣大夫人對二夫人的欺凌,心有憤憤卻不敢出聲,只得默默退了出去。

    「老爺一回府,你就裝出遭人欺負的樣子。」慕大夫人加重語氣,質問道:「你說,我可曾有虧待你半點?可曾欺負你半分?」

    「夫人對宛如一直照顧有加,婉如不敢有任何怨尤。」婉如慌忙解釋道。

    「哦!?」慕大夫人忽然一笑,沉聲道:「你我姐妹共事一夫,本就應該和睦相處,如今謙兒走了,可是順了妹妹得心意了?」

    婉如聞言,跪地低聲道:「婉如身份卑賤,絕不可與夫人姐妹相稱,望夫人保重身體切莫過於傷心。」

    「我這一病若死了去,這慕家就落在你們這對賤母子手中,現如今你,你何必在這貓哭耗子假惺惺的!你給我滾出去,別讓我看見你!滾!!」慕大夫人聲色俱厲,心頭鬱鬱更重,臉色越發蒼白。

    「夫人,我從沒有,我從沒有~~~」婉如匍匐幾步,百口難辨。

    慕大夫人閉眼側過身,指著門外,吼道:「滾!!!」

    「夫人!」婉如哭著爬起,輕喚了一聲。見慕大夫人態度決絕,便不再多言地關門而去。

    婉如心神不寧地走在院中,冷風吹在燙傷的皮膚上刺刺作痛,這才回過神來,用衣角將眼淚擦乾,將一雙腫得老高的手藏在袖子裡。

    她不願讓子遠看見自己懦弱無能的一面,她不願讓子遠為自己感到傷心難過。

    她深知,她是一位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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