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老爺子就在裡面,你進去,我在這裡等你。」林煙涼一邊說著,一邊走下車房,替蕭以沫開了車。
「你怎麼會知道他在哪裡?」
「如果你成功了,我可以在三分鐘之內將冰燁綁到熾宅。」林煙涼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唇角依然有邪魅的笑容在蔓延。
蕭以沫吸了吸氣,看向眼前的老房子,如果不是他是堂堂的三皇子,她幾乎要懷疑林煙涼在跟她開玩笑。
眼前的舊房幾乎可以用危險來形容。搖搖欲墜的陽台懶懶地掛在二樓,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掉下去,將無意經過的路人砸傷。外觀自是簡陋,估計內裡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唯有屋外的櫻花樹,彷彿汲取了許多難得的養分,盛開地尤為茂盛。美麗的櫻花瓣洋洋灑灑地落下來,將古老的屋簷鋪上一層神奇的絢麗。
地面上的櫻花瓣也是那樣美麗地散落著,彷彿在輕聲耳語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微風吹過,將散落一地的櫻花吹向半空,跟它們嬉戲著,彷彿它們是世上最富有生命力的孩童。
黑色勞斯萊斯上面也落滿了櫻花,櫻花樹下的男子美麗得不像話。
她突然侷促地感覺到自己像一個局外人。有著和這一切的場景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舊窗有微弱地燈光漾進蕭以沫的瞳。林煙涼慵懶地靠在勞斯萊斯,微閉雙眸,彷彿墜入了夢境。
她絕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軟弱,踩著滿地的櫻花一路走到房子外面。
叩叩叩——
她蜷了蜷手心,敲動嘎吱嘎吱作響的房門。
房間裡有一束光射向漸漸變寬的門縫。
蕭以沫看見一個蒼白的背影呆呆地坐在榻榻米上。
他的手中拄著一根枴杖。
佈滿皺紋的手緊緊蜷著它,就像握緊不堪的命運一樣,好像任何外力都無法讓他鬆開。
他的對面,是一幅鏡框。被擦得透亮的玻璃反射著微弱的光,被鑲嵌在玻璃和鏡框裡面的,是一張泛黃的舊照片。
穿著旗袍的女人優雅地坐在搖椅上面,她的臉上化了淡淡的妝,眼神裡透著的堅決和矜貴足以叫看見她的所有人肅然起敬,唇角的弧線彷彿可以讓世界上任何風景黯然失色。然而,她看起來又是那樣的溫柔和善良,被她溫柔地撫摸著,就連躲在她懷裡的貓咪也跟著享受地瞇起眼睛。
他似乎並沒有聽見動靜,依舊呆呆地盯著照片上的女人。
一秒、兩秒。
彷彿這樣,就可以忽略掉時光流逝的痕跡,和走失在空間裡的她再次相遇。
————————————————星心的形狀——————————————————
「玥,我不知道你會死……對不起……是我以為錯了……」
「把你真正的痛理解成無理取鬧,我究竟有多大能耐,讓你演那種戲只為挽回我的心?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要是有你教燁兒就好了……」
「他恨我是應該的,我不怪他,也從不惱他,我只是自責自己無法照顧好他。玥,要是你在就好了……燁兒太愛你,所以才會恨我如是吧。也可能是,我真的太過可恨了。連我自己都忍不住憎恨的這個我,有什麼資格要求燁兒來喜歡呢。」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我讓你失望了……」
「是因為讓你太過失望,你才會義無反顧地離開吧?」
「以前,四月的這三天,無論我們在忙什麼,都會放下彼此的工作,帶著燁兒去好好玩,什麼重要的事情,都會變得不再重要。可是……玥,你知道嗎?自從你離開以後,每年的這個時候,對燁兒,對我,都變成了枷鎖。好怕它的到來,好想忘記時間,可是,又忍不住細數著年歲。你離開我,居然已經那麼那麼多年……」
「我每年都來這裡,我好想燁兒有一天也會來看你。你很久都沒有看見他了吧。他已經長大了,大到連拍拍他的手背,摸摸他的腦袋都變成奢望的地步。」
「我變得越來越難以入眠。玥,夢裡你還是二十歲的樣子,可我卻是個連站立都是奢望的老人。從未有人過問為什麼才四十多歲而已,我就要依附枴杖行走了。玥,你記得我下海經商的那一年嗎?礦難奪去了Jason生父的性命,他是為了救被大石壓到左腿的我才會死去的,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是讓我照顧他的妻兒。玥,為什麼當時我不肯告訴你呢……」
「那一次,我幸運地撿回了一條性命,卻也……失去了左腿……」
「我不想讓你知道我的狼狽……可是,我卻不知道,那樣,會讓我失去你……」
「你問我是否抹掉了你贈予我的刺青,玥,那個時候,我真的不知如何回答你。你要我撩起褲腳讓你看看左腳腳踝的刺青,可是玥,我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讓你為了我的缺失,難過哭泣……」
「你從未讓我離棄Jason和他的母親,玥,你對我一直都是這樣地優雅和寬容,卻總對自己那樣殘忍。如果那時你讓我捨棄他們,我是否真的寧願忘記那些日子,他們分明失去了最重要的親人,卻還為了因為失去左腿而變得格外暴躁甚至想要去死的我而整日忙碌的畫面?」
「其實,我從不若你以為那般地偉大,在我心底最深處,寧願一切從來,寧願自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我只想要你回來,可是,你終究不會再回來了吧?」
「是因為自己一直都這樣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後悔,所以才會越來越覺得對所有人歉疚吧。」
「對Jason的父親愧疚,愧疚自己不是值得他用生命交換的商人。」
「對Jason的母親愧疚,愧疚自己不是可以治癒她的傷口的醫生。」
「對Jason愧疚,愧疚自己不能成為讓他擁有父愛的長輩。」
「對燁兒愧疚,愧疚我有太多太多不能,愧疚我從未盡過一日作為父親應盡的責任,愧疚我還欠他一個美好童年,愧疚我欠他十年美麗時光,愧疚他我欠他一個愛他疼他的母親,愧疚他不管再過多久也不能遵循他的希望,讓Jason和他的母親離開。」
「玥,我最愧疚的,是我欠你一句解釋,一句抱歉。」
「為什麼當時要那麼殘忍……看著你哭泣,卻冷漠地像一塊冰。」
「對最愛的人這麼殘忍,玥,這件事讓我覺得,就算再過五十年,也不能被原諒。」
為了在她的心底留下最完美的自己,他用沉默回答一切,其實,是錯的吧?
為了捍衛一個父親的尊嚴,他用冷漠包裹親情,其實,是錯的吧?
為什麼過了那麼多年想起,才覺得自己一直都在做著錯的事情呢。
胸口傳來一陣悶痛。
砰——
枴杖翻倒在地面上,不知滾了多遠。他跟著跌倒在地。
悶悶的落地聲敲醒了蕭以沫的耳朵,她吃了一驚,慌忙推開門,向著他躺倒的地方奔去。
「熾伯伯……你怎麼了?」她蹲下身將他扶起。
熾老爺子清咳了幾聲,才發現她,搖了搖頭,不語。
蕭以沫似乎從他的眼底讀出了質問,忙道:「對不起……我……」
不同於她對他以往的印象,威嚴的男人微笑了起來,表示並不責怪,但蕭以沫卻感覺到那個微笑裡面蘊藏著怎樣的苦悶。
「不要告訴燁兒。」他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拍了拍,這樣叮嚀道。
「可是……」蕭以沫看見他左腿顯露出來的假肢,欲言又止。
「沒有什麼好說的。」熾老爺子一邊說著,一邊在她的攙扶下站起來,接過她遞來的枴杖,他恢復了以往的威嚴,「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被問及此行的目的,蕭以沫回過神來,「我想,請您跟燁一起過生日。」
「你回去吧。」熾老爺子聽她這樣說,更是變得嚴肅起來。
「但是……」
「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了。」他的態度堅決到讓人不敢說『不』。
蕭以沫低著頭,一路走到門口,不遠處的勞斯萊斯上面依舊開滿了櫻花,美麗得好像童話。
內心有太多的情緒在洶湧,微微抓了抓衣襟,眉心的藍色蝴蝶胎記收起翅膀,在櫻花的映襯下格外冷魅。
她突然停下腳步,回身,看向他,「燁需要您的支持。」她說,「我知道我不該貿然前來打擾您,但如果您知道燁是怎樣的人,就該明白這麼多年來他的孤獨,既然連您都無法忍受這樣的孤獨了,為什麼覺得他可以忍受呢?」
「我不該自私地提這樣的要求,畢竟……您和燁才是當事人,但是我想,如果想要互相靠近,想要和其他人一樣享受家庭的溫暖,就不該故意裝作無所謂,用最冷漠的表情和行動掩蓋心中的渴望。冷漠只會讓彼此覺得寒冷。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你們也依然還是不能真的感覺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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