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明明正擁有著可以靠近的機會,卻偏偏要這樣冷淡地擱淺著呢?難道身為父親的尊嚴就是擺出一副長輩的高姿態如此而已嗎?在我看來,所謂的父親,所謂父親的尊嚴,應該是不管怎樣,都要把自己對孩子的愛表達出來,讓他知道自己有深愛著自己的父親,有可以並肩行走的親人,讓他知道自己從來都不曾寂寞孤獨。這樣才是。」
「或許您的冷漠讓燁以為您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冷血的父親。但是,我覺得,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比您更愛他了。」
「因為愛他,所以寬容地對待他的任性和囂張。因為愛他,所以才讓他越來越冷漠越來越孤單。因為愛他,所以任何的接近都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又充滿刺探。」
「可是……」
「您以為他會在時光中漸漸懂得這些嗎?」
「您錯了。」
「如果您這樣以為的話,那麼,直到您永遠沉睡,燁也不可能如您期待地一般長大。」
「難道,您也要讓那種知道自己錯了,卻再也沒有機會去挽回,連後悔的權利都沒有的遺憾,再在燁的身上重演一次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想,也許是我錯了。」
蕭以沫說完,微微鞠了一躬,「對不起,打擾您了。」
手指扶住門把,她轉身,朝著門外走去。
熾老爺子看向那個凌弱地背影,剛欲張口,一個身影便緊跟著擁了進來。
「快走。冰燁一氧化碳中毒,被送進晶川醫院了。」林煙涼邊說著邊抓住蕭以沫的手腕,下意識地要將她拖出來。哪知熾老爺子一聽,幾乎瘋了一樣地衝出了房間。
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呆,蕭以沫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看著他拄著枴杖卻拚命奔跑的樣子,她突然覺得自己錯了。
說了那麼過分的話自己。
才是最可惡的吧!
漫天飛舞的櫻花下,男人艱難地奔跑著,他的背影分明蒼老,看起來卻比任何一個美少年都還要更美麗,支撐著他拚命奔跑著的,不管怎樣艱難痛苦都不肯停下腳步的信念,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父愛吧?
被籠罩在月光下的身影,美麗得讓她不敢去看。
她只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溢出了眼眶。
———————————————星心的形狀———————————————————
晶川醫院。
冰冷的空氣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窗外有明媚的光線試圖溜進窗台溫暖這冰冷的房間,卻被玻璃窗無情地擋在了外面。
燈光微弱,像瀕死的螢火蟲,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讓自己發光發亮。
漫天的雪白讓空間顯得異常單薄。
白色的病床上躺著剛剛脫離危險的熾冰燁。
他的下巴倔強地抿著,依稀蒼白的臉色更襯得他原本冷峻的輪廓越發冰冷起來,遠遠看著,好像就感覺到了一股刺骨的寒。
熾老爺子拄著枴杖站在病房外面,依舊因剛才的過量運動而感到力不從心地劇烈咳嗽喘息著,除了最開始推進門慌張地好像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將要被奪走一樣的喊了一聲「燁兒」之外,他一句話都沒有再說過。
儘管他是那樣平靜,蕭以沫還是感覺到了了他的焦灼不安。他一直背對著病床,站在病房的房門口,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過一次,然而威嚴的男人挺直的脊背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佝僂了。
「不要……」
病床上傳來幾聲囈語,蕭以沫忙回過神來,她一直坐在病床旁邊,此刻,她利落地撫了撫他的額,只有一些低燒。
「不要背叛我……」
那個聲音彷彿來自地獄,分明是那樣的低沉,幾乎分辨不出究竟在呢喃著些什麼,卻透著異常的詭異感,讓人的心口倏然擰緊。
他高挺的鼻樑開始有細密的汗液不停地滲出來。
她剛想幫他掖掖被子,就被他下意識地推開了。
「別碰我……」
他還是囈語,而且情緒變得有些激動起來。蕭以沫俯下身,想要再試探他前額的溫度,「燁……」
他的手指突然扣住了她伸向他前額的手腕,「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
聲音分明還是那樣的細微,卻讓蕭以沫感覺到了徹骨的冰寒。他分明就是在害怕著,分明就是在恐懼著。究竟是什麼讓他這樣害怕,這樣恐懼?
「七彩橋……」
「答應過我永遠都不會再去的……」
「為什麼!」
「為什麼這樣對我!」
「不要再說了!」
「一個字都不想聽!」
「完完全全不想聽!」
「燁……」蕭以沫伸手搖了搖他的身體,試圖讓他從噩夢中清醒過來。
「滾!你這該死的噁心的女人!」
「啊——」被他一把推倒在地,蕭以沫吃痛地shen吟,她的手指突然滲出腥甜的血液,彷彿有一雙無形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心臟,驟然的痛感讓她不覺恍惚了一下。
「你沒事吧。」林煙涼連忙將蕭以沫扶起來,低眉,吮吸她滴血的指尖,每一個動作都那麼自然,好像曾經做過千百遍。她卻好像沒有發現,只是呆呆地望著病床。
熾冰燁猛然驚醒。
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卻清晰地看見林煙涼正小心翼翼地吮吸著她的指尖,那麼溫柔,彷彿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珍惜。
——不會回到他身邊的,笨蛋。
笨蛋。
笨蛋。
笨蛋。
說著不會回去的人,卻死在了那人的身邊呢!
彷彿觸及到記憶深處不可言說的舊傷,熾冰燁像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一般,煩躁而粗魯地拔掉針管。
「燁……」蕭以沫連忙將自己的手指抽了回來,走向熾冰燁,想要阻止他拔掉針管的動作,「燁,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不可以這樣……」
「走開!誰許你帶我來醫院!」熾冰燁煩躁地皺著眉,冷冷地將她推開。
「燁……你聽我說……你現在……」
他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是惡狠狠地踹開擋路的凳子,電話、水杯統統被他推倒在地上,弄得整個房間噪音不絕,他卻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現自己的傑作,只顧自己跌跌撞撞地下床朝著門外走去。
熾老爺子彷彿是站著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高大的身體剛好堵住了出口,本想將他當成透明,奈何他卻根本沒有讓道的意思,莫名的煩躁感湧上心頭,熾冰燁不耐地將他推開,他卻依舊直挺挺地站著。
無法視而不見,無法逃走。熾冰燁的雙手死死扣住父親的雙臂,拚命搖晃著他的身體,瘋了一樣地嘶吼:「為什麼出現?今天為什麼出現?!為什麼不肯放過我!消失掉!立刻消失掉!!!」
啪——
在他即將狠狠地將父親推倒在地之前,一記清脆的耳光迎了上來。
所有的聲音彷彿在那個瞬間停止了。
衝到熾冰燁面前的蕭以沫感覺自己的手心傳來火辣辣的痛感。
熾冰燁扣住父親的雙手依舊還在原地,卻好像突然失去了力道。
他冷漠地看向她。
就像一個惡魔冰冷地看向一個困在牢籠裡的天使。
就像——
他這一秒才剛剛認識她!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生氣地說道:「可以不要整天像一個孩子一樣動不動發瘋嗎?!他是你的父親,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他都是你的父親!」
她白皙的脖頸也因為生氣而暈起了粉紅的色澤。
空氣彷彿在那一刻凝固了。
熾冰燁的瞳孔一點點張開,又一點點緊縮。
他犀利而深邃的輪廓冰冷的沒有絲毫破綻。
忽而。
他的唇角揚起冰冷的,彷彿來自地獄一般的冷笑。
「那麼喜歡,就送給你好了!」他的聲音也因為他的冷笑顯得尤其可怖。
蕭以沫的右手又猛地舉了起來,然而還未來得及落在,就被熾冰燁輕易地扣住了。
她用力掙扎了幾下,依舊被他死死扣住。氣惱地看著他,她的眼底充滿堅決的意味,「跟你父親道歉!」她說。
「為什麼我覺得你的口吻越來越像那一群該死的爛人?嗯?」熾冰燁皺著眉,又彷彿是在笑,微微一扯,將她拉到面前,右手依舊扣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慵懶地捏住她小巧的下巴。
「熾冰燁!為什麼你不可以成熟一些!」
聽她這樣說,他更是用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要跟我說這些噁心的話!你以為你是誰?嗯?你究竟以為你自己算什麼?!」
又是這句話。
每次只要觸碰到他的硬傷,他就會用這句話拒絕她的靠近。
他看著她的眼神越來越冷。
她感覺,自己的心也越來越冷。
這個時候,林煙涼緩緩朝著門口走來。
突然,熾老爺子吸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算了吧。」
「熾伯伯……」
「讓他去吧……」
蕭以沫的動作滯了一滯。
突然,熾冰燁的唇角揚起一抹譏誚,「好煽情!身為局外人的我應該可以走了吧?」說著,他冷冷甩開蕭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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