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沙洲 第2卷 第三十三回(1)
    第三十三回 海外赤子金陵驚魂,春風得意攜妻還鄉。

    夫妻重逢情難相續,搖身一變赫目顯貴。

     聶清沛那年不滿二十歲,就遠離家鄉,飄洋過海奔赴美國求學,由於受愛國華僑們感染與資助,再加上他勤奮好學,思維敏銳,便於特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賓夕法尼亞大學,校長見其從入學後,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發現他頗具超人的聰明才智,特向美國政府推薦他留在美國工作。美國聯合碳化物研究所和美國中央合金鋼公司先後聘請他擔任工程師,冶金室主任,後又受聘於美國機器翻砂公司擔任工程師,在美國,雖然給予他比較優厚的薪金,生活條件也很優裕,工作環境也異常舒適,但他仍朝朝暮暮總是想著自己的根在中國,經常思念自己祖國,常常默默翹望太平洋彼岸。每當他夜深人靜的時候又思念自己曾經相戀的愛人,是他對不起她,也許是陰謀所逼,也許是自已優柔寡斷所至,也許是命運所至。他看見在西方男女相戀,只要男女願意,雙方都是沒有任何顧忌的結合,他們說:這是天理,這是上帝的旨意,誰也不能違背天意,多少美妙啊!難道我們中國人自己製造的精神枷鎖,套進自己頭上嗎?於是多次申請辭職,迫切要求盡早回歸祖國,美國當局覺得人才難得,千方百計盡力挽留,終於在中日戰爭爆發之機,理由充足他才毅然回到祖國懷抱,樹高千丈,葉落歸根。決心在中國土地上施展才華,報效祖國,正是光陰似水,日月如梭。彈指間巳過五,六年。

     當他剛到國民政府在南京西華門設立的冶金研究室工作,擔任主任委員,從事各種金屬提煉,試驗,研製工作。在此之前,全國已喧騰西安事變,這天他剛剛將實驗室人馬湊齊開完會時已是華燈初照,從祖國各地和海外歸來的各類人才濟濟,這些人才是祖國的精英,個個風華正茂,意氣風發。剛開了會,他走在回住處的路上,突然電台傳來消息:

     「蔣委員長釋放歸來!」

     「這樣好!內戰危機消除了,有利於抗日。」

     南京城內外鞭炮齊鳴,光焰照天,一派歡騰景象,晚上聶清沛等人都很興奮,第二天上班,委員會主任說:

     「同志們!日寇進逼,華北局勢日益緊張,戰爭氣氛,越來越濃,蘆溝橋事變,八一三事變,現在日機已經開始轟炸南京,上海已快大戰,上峰命令自寧遷渝,每人二百元,勒令疏散,到重慶集合報到。」

     大家領了二百元錢,聶清沛也只好回到駐地打好行裝,在一班軍人的護送下到達下關碼頭,但見逃難百姓,扶老攜幼,一片淒涼,散兵游勇,沿途劫掠,人馬當道,只見行李堆集如似城牆,行人奔跑,爭搶小船渡江,軍車阻滯,亂軍之際,一士兵持槍開道,一梭子機槍響後,果然亮出一條路來,強拉了一隻小船,送了幾次批到停在上游的巨輪,剛上船,日機便來瘋狂掃射,船在暮色中啟碇,船上的人心才稍安,然而上了船的聶清沛卻是心力憔悴,頭昏腦脹,他連忙從西裝內衣袋裡,摸出白大綢手帕,不斷揩擦額上沁出的汗珠,乘著蒼芒的月色,聶清沛回首遙望這六朝故都——金陵,已是硝煙瀰漫,槍炮聲不絕,一片喧霄。心裡一陣悵惘,不由緊鎖雙眉,右手撫額,沉思不語,兩眉間豎起兩條深深地皺紋,在回國後的工作之餘,他每日必讀鄭振鋒所編《晚清文選》,書中所寫有許多志士如康有為,譚嗣同等,為了挽救國家的危亡,出謀劃策,甚至灑熱血,拋頭顱,決不是現在的人所說:中國人生性愚蠢。其實我們一點也不比別人差,只是敢為國家奉獻自己的太少了,聶清沛看這浩浩江水,脫口而出:

     浩浩長江水,渺渺人生路。

     江水尚斷流,人生安可負。

     江流入大海,志往歸何處。

     江阻起波濤,志違焉敢怒?

     卻說這邊霍仁帆百事已了,丟了公職,好在囊橐充盈,霍綽榮耀,倒也無所顧戀。便在重慶花了五千塊大洋買了一輛福特小轎車,請了一個司機王善夫,此人在部隊裡是為中央軍當司機,為人機靈,人物標緻,只因怕當炮灰,開了小差,一家人歡歡喜喜回綦江老家,川黔公路已通,汽車一到,行人自動散開,好不威風,一天的時間便到綦江,遠遠望見城門,城牆,霍仁帆說:

     「善夫!停一下,我下去走走!」

     「仁帆!我也下去。」

     「爸爸!我早想下車屙尿了!」

     一家人下了車,小幫共飛快地跑到河邊去了,霍仁帆手挽著素容,素容穿著妝花錦繡旗袍,在綦河邊遠眺,他昂著頭,遠望滔滔的流水,不由心中無限感慨,他想到當初自己不過是一個窮書生,全靠自己的艱苦奮鬥,而今已是西裝革履,手琬上盤絲打簧金錶,金戒金膀,翡翠搬指,神氣十足,雖已年及三十幾歲,但依舊威風不減,不僅娶了一位美麗而富有的妻子,相得益彰,妻子美色照人,耀目晶光,使人艷羨,並且自己步步登高,社會地位上升很快,雖然丟了公職,對他來說是毫髮無損。只因囊橐充盈,當年的抱負眼看著幾乎都實現,真是前程似錦,躊躇滿志,神采飛揚。樂滋滋地昂首顧盼,好不榮耀。威風十足。真想引吭高歌。正猶如當年周公謹,雄姿英發,小嬌初嫁了。情不由已失口呀笑,素容問:

     「你在笑啥子呢?」

     「馬上就要見爸爸,媽媽了。」

     「他們一定很想見你。」

     「我媽做夢都想我呀!善夫!你把幫共帶上,在瀛山賓館訂二間房間,我們走進城。」

     「是!幫共!過來!」

     小幫共跳跳蹦蹦地來到車旁,上了車,善夫開進了城,抗日戰爭已經爆發了,霍仁帆不敢先回家,他不敢正視的原配:章淑華,自知自己理虧,此時原配還蒙在鼓裡,在回綦江的路上,他一直在尋思著怎樣向父母和淑華交待,漸漸到了城腳,垂揚夾堤,這臨河街沿河岸,好似一覺醒來新增加了許多棚戶,下江口音的人到處都是,岸邊河沙壩平灘上到處都在搭棚子,大多是下江而來的難民,建築用的木材和楠竹天天漲價,從青山,瀛山等地放來大量木排筏,岸上堆滿了起岸的竹木,依然供不應求,街上缺破不全的石板上,由於挑水的挑夫生意特別好,從早到晚,川流不息,以至滿街都是濕漉漉的,呼叫聲,吆喝聲不絕於耳,爛菜葉,死老鼠遍街都是,從早到晚,從晚黑到天亮,人聲嘈雜,沒有片刻安寧,各條街上提籃擺攤,從早到亮,肩挑叫賣的小敗也驟然增多了,各色口音的小販叫賣聲鬧喳喳,亂轟轟的,小小綦城,入夜來,電石燈,菜油燈,煤氣燈,都亮了,城外的街面上,燈火點點似繁星閃爍,人來人往,江水流淌,一片繁榮,下江人靡集綦城,極其顛沛流離之慘狀,千山萬水,長途爬涉,有的不免把衣衫解當,沿路乞討,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似漏網之魚。霍仁帆、廖素容二人進了城門,綦城的市面建設幾乎沒有多大變化,基本上還保留著清朝鄧仁坤時代所修築的樣式,古老的城市,仍見原形,川黔公路經北門,中街,南門穿城而出,再經沱灣向南,汽車往來給綦城帶來了很大的變化。

     因為修公路,折毀北門,南門一些建築,遷徒了少數民宅,擴寬局部街道,公路的修成,帶來了商業的繁榮,一看大街上開有公私銀行六家,即農民銀行,交通銀行,四川銀行,綦江縣銀行,利群銀行,合作金庫,沿街商家富戶都修建了許多高樓洋房,慰為壯觀,磚木條牆,中西結合,接近擦黑的時分,依舊是車輛穿梭,熱鬧一時,但多為軍車公車,有錢人家點著電燈,是由縣人荀聽松,潘沛農二人集資創辦啟明電燈公司所提供的八千瓦發電量,城裡大小機關商號有了電燈,並沒有進入一般人家,並且燈炮都不亮,一道紅絲,百姓笑談「進入桃花源,彷彿若有光」,二人不知不覺穿過了南門,遙望見沱灣,就不想走了,霍仁帆西裝革履,廖素容花枝招展,霍仁帆說:

     「沱灣雖是不大,出門至沱灣約一里許,是水碼頭,鹽船集中之地,城裡上升街尚未成市,老人說過順口溜:

     二龍搶寶石佛崗,紗帽落在獨石沱。

     南門有個城隍廟,北街有個關聖人。

     東門吃碗帽兒頭,過河就是滑竿群。

     不用推來不用篙,掉頭就是龍石包。

     廖素容睜大眼睛,覺得說得很有趣,說:

     「那就不去沱灣了!」

     走在去瀛山賓館的路上,但見家家戶戶,一派繁忙,古南依舊在,夕陽無限美。幾家小客棧,門前燈上寫道:

     「雞鳴早看天!」

     瀛山賓館算是最好的賓館,四層西式洋樓,老闆為陳光煒,一見霍仁帆,滿臉堆笑說:

     「霍大哥!久仰!久仰!」

     「你是?」

     「兄弟對大哥早有所聞,只是無緣相識,江湖上到處流傳唐紹武滾煙案,鄧師長,霍大哥捨財相救,今日相見,三生有幸!」

     「兄弟叫什麼名字?」

     「東溪人,陳光煒!」

     「房間已準備好了!今日大哥,嫂子,公子都已勞累了,改日當兄弟作東,請!」

     邊說引至豪華包間,陳光煒退下,當夜兩口子歡樂無限,枕上綢繆,被中繾綣,兩個如魚得水,床上自是翻騰一夜方才沉沉睡了。

     第二天一早,霍仁帆、廖素容、小幫共、王善夫洗漱畢,簡單地吃了早飯,便驅車來到北街關帝廟,下了車,那條街依舊是那樣的古老,那些人依舊是那樣的純樸,霍仁帆的心潮忐忑不安,他看見這裡的一切都似曾相識,多麼熟習啊!到啦!這就是我的家!十年末回了,破舊不堪的瓦房,油溱斑駁的木門,此時此刻,一股親情不由自發,心潮澎湃,激動萬分,他拉著素容的纖手說:

     「素容!我一直想告訴你,我還有一個結髮的老婆。」

     「啊!你不是說幫共的媽媽已經死了嗎?」

     「是的,可是在與幫共媽媽之前,我還有一個結髮的妻子,馬上就會看到……」

     「仁帆!哎呀!仁帆回來啦!快來看喲!」

     「大嫂!大哥呢?這是?」

     「這是幫燦。叫麼爸。」

     「麼爸!」

     「好呢!」

     呂梅抱著東西小幫燦圍著跑,正要出去,突然看見仁帆臉上露出驚喜,霍壽泉,何母拉著小幫燦也從屋裡冒了出來,親人相見分外喜悅,仁帆激動萬分,竟自撲來相擁相抱,熱淚盈眶地喊:

     「爸!媽!」

     「仁帆!當媽的做夢都想你呀!出去十多年了,可沒少吃苦呀,仁佶至今都沒有消息呀,死不見屍,活不見人呀!」

     「我說你這個婆子,ど兒都回來了,還說這些喪心話,來來來!進來呀!」

     「爸!仁佶沒有回來!」

     「是呀!這位是!」

    「噢!爸!媽!這是你們的媳婦,素容,小幫共過來,他是你們的孫子!」

    說罷那副得意洋洋之色早已流露於面而不自知了。素容極不自在地說:

    「爸!媽!」

    「哎!好好好!多美的媳婦啊!」

    壽泉嘖嘖稱讚他的兒媳,其表情如中了壯元般的高興,何母詫異不已,帶著哭腔說:

     「啊!媳婦!不是你有了媳婦嗎?那淑華怎麼辦呢?這麼多年啦!可憐的淑華呀,熬庚守夜,沒日沒夜地干呀,那日子過得比黃蓮還苦呀。剛進門的時候還是個小姑娘,現在已是半老徐娘啦,黃湯淡水,僅剩口游氣兒,她無事還眼淚巴巴地在老碼頭望你呢?現在可能去河裡洗衣,這陣也該回來了,要不是她我們這個家早完了……」

     「死婆子!你沒看現在ど兒已經發達了,你看這大街上那家財主不是三妻六妾,盡說些上不挨天,下不著地的混帳話,幫共!過來爺爺好好看一看。」

     小幫共礙口失羞地看著爺爺婆婆,廖素容臉紅一塊,白一塊,如坐針氈,靜悄悄的一聲也不敢言語,驀然外面傳來熟習的腳步聲,是她,這時從門外飄來那熟習的聲音,說:

     「爸!媽!有客人來啦!」

     循聲望去,那女人穿的是淺藍碎花竹葉布褂,腳上穿著布鞋,沒有戴金簪子,金耳環,卻也梳的是圓頭,黑髮裡已經雜夾著白髮,瘦伶伶的臉,爆眼睛,長眉毛,一根筆直的鼻樑,嘴有點翹嘴唇,絲毫不施脂粉,行為緩慢,性格古板,那原本玲瓏之質,風削火淬,十去其七矣!那正是淑華,年齡與長相起碼超了十歲,白天干,晚上干,早晨有時旱晨事,晚上有晚上的事,親老多病,倚閭望切。人有多少精神,禁得起如此的折磨呢?真是:好婦一家之珍,良臣一國之寶。

     羞對菱花試粉妝,為郎憔瘦減容光。

     閉門不管閒風月,任你梅花自主張。

     腰瘦故知閒事惱,淚痕只為別情濃。

     何母一個箭步衝到門口,迎面進來的果然是洗衣的章淑華,臉上掛著微笑,背上背著洗淨的衣服,額頭上冒著熱氣,何母一言不發幫著接下衣服,霍壽泉說:

     「淑華呀!仁帆回來了!」

     「啊!仁帆!」

     「淑華!」

     二人相見,四目久久地凝視,手足無措,一個西裝革履,風度翩翩,一個村姑打扮,二人似曾相識,又不敢相認的樣子,仁帆很覺得侷促不安,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羞愧,賽如鋸了嘴的葫蘆一般,不問不張嘴,淑華呆住了,問:

     「仁帆!我寄的衣服,鞋收到了嗎?」

     「收到了!」

     「合身嗎!你長胖了!你穿了嗎?」

     「合身,不,我沒穿。」

     「為啥子呢?她是?」

     霍壽泉打斷了話說:

     「淑華呀!仁帆出去一晃十來年,一言難盡,不容易呀,總算回來了,我明起給你說了,她也是仁帆的媳婦,你就當她姐姐……」

     一席話,淑華象被馬蜂蟄了一下似的,手裡拿著的捶衣棒都拿不起來,兩隻胳膊都軟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對著霍仁帆直掉眼淚,霍仁帆見淑華臉上象結上了一層冰霜,威嚴而憤滿的目光盯著他,仁帆不由十分敬畏而又異常惶惑,淑華說:

     「爸爸!你說什麼?這十來年,我是熬庚守夜,曙去寒來,結果他忘恩負義,在外消遙自在……」

     「淑華呀!淑華呀!話可不能這樣說……」

     「不這麼說!那郎個說?」

     說得眾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章淑華說著說著,越發哭喊來,哽咽了一回,大放聲排手拍掌,號咷痛哭起來,喚天呼地。左鄰右舍還當死了人,哭得如此傷心,大家一起跑過來看。街房鄰居婆子婦人都來勸她,一氣不過竟坐在地上就打滾撤潑,自己啪啪打幾個嘴巴,頭髮散了,搖身擺腦,放聲大哭,叫了起來說:

     「你們知不知道?我與他從前以往那樣恩情,我苦苦等了十年,熬到今日,我是越熬越受罪!不要說十年在家裡活守寡,越發連信也沒有了,銀錢不寄,家也不顧了,我是沖的那門子啊?可憐我吃了十年苦!結果今天他把我一旦拋閃了,我去死吧!要這命做啥子……」

     又哭又數,直著嗓子,又擺又跳,雙手拍著案板崩崩鼕鼕的響。看人止不住的淚水紛紛落下來。鄰居婆兒媳婦都勸說;

     「淑華!你何苦如此?這是個癡心兒的呆,世上的事,也不要管他這許多!」

     「傻姑啊!他不是也回來了嗎?……」

     何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著哭了起來,這畢竟賊人膽虛,仁帆一問不答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終不免失魂落魄,張皇無措,瞠目結舌,四鄰婦人勸的勸,拉的拉,其時滿屋的人早鬧哄哄來了一院子,還是壽泉看他們鬧的太不成體統了,只得和身插在中間,竭力相勸。霍壽泉卻說:

     「淑華呀!我勸你,自古癡人侵婦,賢女畏夫,三從四德,乃婦道之常,今後他行他的事,你不要攔他,落得做個好好先生,才顯得出你的賢德來,忍氣家不敗!」

     「是的,是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引來更遠四鄰都來觀看,淑華氣憤不過大喊的聲音半天雲裡都聽見了,要衝向霍仁帆揪撕他,鄰居家媳婦勸住,眾人見不是事,也把霍仁帆拉出去了,霍仁帆說:

     「爸!媽改天我回來接你們。」

     「你又到哪裡去呢?」

     「我暫住瀛山賓館,這幾天我打聽一下那家有房子賣,然後全家搬過去。」

     說著去拉幫共走,竟自想揚長而去,淑華其實是那樣歡喜又是那樣慘戚,小幫共死也不走,只好由他。三人坐著車去了,小幫共由婆婆拉著手,霍仁帆臨行馬上拿出一千塊大洋給了老子,受窮受累的霍壽泉如同見到金元寶似的把銀元數了又數,然後放於床下箱子,不多久仁廉也回來了,四鄰八捨都勸導淑華,當時叔華氣得幾乎昏厥,一個大嫂見久勸無效靈機一動說說:

     「幫共!快來叫媽媽!「

     小幫共雙眼睜得大大的,本是天真活潑的樣子也收儉了,忸怩了一會,終於仰頭叫道:

     「媽媽!「

     原本淑華哭了又訴,訴了又哭,一聽媽媽二字,立刻氣色舒展了許多,章淑華聽到幫共喊她媽媽,她第一次感到溫暖的親情,心中一熱,一顆顆熱淚忍俊不住奪眶而出,她俯下身來激動地摟住幫共,以臉相偎。從此小幫共與淑華便形影不離,相依為命。小幫共年幼天真可愛,說起話來笑嘻嘻,一張嘴比蜜糖還甜,全家人又喜又愛,視為掌上明珠。

     這夜淑華暗咬銀牙,整夜不得入睡,小幫共吵鬧一定要偎著她睡。白天與幫燦整整瘋玩了一天,早已香睡,想來想去,總是自己命苦,所以會有這些磨難。一面想,一面哭,除哭之外,亦別無他法。真是:

     薄草惱人愁切切,芳心繚亂恨綿綿。

     空谷明月淒涼涼,涼冰衣被灑淚痕。

     早知薄倖輕拋棄,辜負奴家一片心。

     懊恨怒惱負心賊,知痛難捱愁自焦。

     我認錯人跟錯梢,誤了我青春年少。

     霍仁帆剛回到瀛山賓館。在大廳裡陳光煒引著一位中山裝的五十歲的中年人,陳光煒說:

     「霍大哥!黎縣長找你有事!「

     「黎縣長!」

     「敝人正是!」

     於是分賓主在客廳坐下,侍者端來上等瀛峰雪芽,廖素容生著悶氣,自己上樓去了,縣長韓師黎一身中山裝,白胖胖面帶微笑說:

     「昨日聽光煒講,霍先生剛剛回鄉,敝人有失遠迎。」

     「哪裡!哪裡!」

     「霍先生威名遠揚,敝人早已深知霍先生在軍界、政界,乃至江湖上青幫,洪幫都是行得通的人,可不可以幫助本縣通融江湖,侵潤上峰,」

     「當然可以,韓縣長有何事情指教!」

     「最近國民政府兩次下令,意欲強行解散袍哥,省政府又頒布了《四川省懲治哥老會締盟結社暫行條例》,上峰照例多次指派專人前來檢查工作,敝人也照例轉飭各鄉鎮施行,可是全縣袍哥分社多達兩百多家,人數號稱十萬的龍頭老大池列五,將仁、義,禮、智四堂合併成立了永聯社,袍哥勢力更是鞏固,敝人多次找過池列五,誰知這個池列五,在我的面前倚老賣老呀!」

     「韓縣長不必擔心,改日定當登門拜訪池舵爺,將縣長的好意傳達給他,讓他的兄弟們有所行為收撿,來呀!光煒兄弟,招呼一下火房,今天我作東,有啥子好酒?」

     「透瓶香!」

     「好!來二瓶!」

     霍仁帆作東,王善夫,陳光煒作陪,霍仁帆派人幾次去請廖素容,廖素容都稱心情不好不出來陪客,於是四人觥籌交錯,縣長喝得醉熏熏的,滿臉通紅,酒氣熏天,辭別的時候,霍仁帆拿出一張二千元的川康銀票硬是塞給了黎師韓,黎師韓眼都笑成了一條縫,從此二人便稱兄道弟,恰是相見恨晚之態,大家都高興不已。完了坐上滑桿走了。

     黎縣長近一段時間以來,也是特別的忙,要是往年早就打洋回家,最近國民政府遷到重慶,稱重慶為陪都,綦城遷來一些機關,工廠,駐軍和淪陷區的難民,使城鎮人口驟增,由於國民政府宣佈法幣代替銀元,經商的人外出進貨攜帶法幣比攜帶銀元方便,由於人口聚增,促進了市場的繁榮,百貨商店發展到了二十九家,其中以合夥開設在中山路二十九號的大同百貨商店規模最大,擁有資本一萬元,黎師韓縣長也投入股金五百元,該店樓下臨街店堂經營綢布和百貨,樓上設縫紉成衣部,有男女員工四十多人,黎師韓從滑桿側眼觀看,老闆站於大門前滿臉堆笑,忙前忙後,今天可謂開張之日盛況空前,店堂內外彩旗飄揚,鞭炮轟鳴,留聲機置於大門口放出時髦的歌曲,還實行別開生面的有獎銷售,因此顧客盈門,生意興旺,人頭湧動,擁擠的人群在櫃檯前夾雜著下江人的口音,黎師韓回到縣府,下了滑桿,走進辦公室,這時辦公室外早已等候著幾個人要向他匯報工作,他推門進入,秘書很熟練地給他摘了外衣,泡茶,端了上來說:

     「黎縣長,這《綦江週刊》……」

     「嗯 !這《綦江週刊》必須盡快,採用中式樣鉛印,以解決消息不靈,政務前途殊多滯凝的癥結,暫時沒有辦公場地,縣府空房讓出幾間,編輯由縣府一、二、三科和禁煙督察處各指定一人充任,要辟有國際要聞,省縣法令,本縣紀要,首先要宣傳黨國紀要。」

     「是!是!」

     秘書得令而退,片刻徵收處長推門而入,他點頭哈腰,一看就知是來匯報積穀和鹽務稅收。他說:

     「黎縣長!自川政統一後,國民政府採用定額收征屠宰稅,實行按頭額徵收,但鹽商私抬鹽價,川鹽運銷聯合營業處石角鎮處,未經鹽務機關核准,私自漲價銷售,經重慶鹽務管理局和江津鹽運處派員檢查核實,私自漲價多收鹽款九千捌佰玖拾三元肆角肆分,實屬貪利違章,呈奉縣長大人核准處罰。」

     「簡直膽大包天,沒收全部收款外,並處以三倍罰金,此款不可亂動,撥作本縣地方公益事業基金,訓令綦江財務委員追繳。這六大鹽號幾十年來,獲利不少,仍是貪心不足。」

     「另外還有積金谷徵收問題,望黎縣長早作決斷,民國初年,本縣仍用舊制募征積穀以防災備荒,賑濟赤貪,平崇糧價,優待出征抗敵軍人家屬,其募征辦法是按糧戶實收租谷攤募,無論災年豐年,凡實收租谷達十五石以上者,均按百分之一比率攤募,其中自耕農為百分之一,佃農也為百分之一,累年以來,但凡所募積穀或被挪著作軍糧,或被股匪劫掠,或被經管人員鯨吞,真正用於賑濟災荒和赤貪者為數極少,民國二十三年冬,縣府以防共為名,調兵集訓,修築寨堡,拉用了積穀,接著又修築川黔,川湘公路,又將積穀挪作民工口糧,致使全縣積穀耗費待盡,昨日敝職核查僅存四千餘斤……」

     話未說完黎師韓便火冒三丈,說:

     「而今眼目之下,抗戰前線正烈,傳下縣令,從現在起,按全縣人口之總額,以一戶一石為限額,務必募足三個月的積穀,全縣應募積七萬石,其辦法任按累進的稅率徵募,但凡年收租谷在二十市石以下者免征,二十至伍拾石征百分之一,伍拾至壹佰伍拾者徵收百分之四,壹佰伍拾至三百石者徵收百分之六,三百零至伍百石者徵收百分之八,伍百石至壹仟石徵收百分之壹拾壹,壹仟至二千石則徵收百分之壹拾肆,二千石以上徵收百分之壹拾染。一個月之內,限各鄉保甲長送達義倉收稱。不得有誤。」

     徵收處長聽完後,趕緊下來起草縣令,發往各鄉施行,黎師韓即走出縣府,前往二皇廟,由王淵如牽頭在三皇廟辦起的綦陽戲院,戲牌上寫道:須生魏竿庭,花臉周裕祥,武生曹俊臣掛牌演出,便有了興致,坐於頭排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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