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丹心捧日碧血噴天,英姿少年立志救國。
揚懷妙殺混世魔王, 賀英雄杯灑釋冤仇。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稜,轉瞬間三春已過,已到民國十年夏季。楊錦雲回到綦江城,那天天色己擦黑,但見他臉色憔悴,步履緩慢,踉踉蹌蹌來到王根澄家,王根澄一見大為驚訝說:
「楊都統!你怎麼了?」
一把扶住他,移到床上。王根澄的父親叫王國炳,母楊氏,兄弟姐妹五人,王根澄居長,王奇岳居二,王根澄也是前清秀才,為人一身正氣,治學嚴謹,博學多才,胸懷大志,參加辛亥革命後,見國民黨軟弱無能,自己的理想報復又得不到施展,便心灰意懶,專心經商,教育弟弟與兒子王良,主持家務,也在政府任小職,大老婆朱貞為他生了七個兒女,二老婆為他生的王良,穎明聰慧,從小勇敢無畏,王根澄視為寶貝。著力培育,便將自已一生的希望與理想全部寄托於他,便嚴格教育,百般喜愛,二老婆李文祿從此得寵。家道還算過得去。
王奇岳一聽說楊錦雲,楊都統,趕緊為其餵水、餵食,楊錦雲醒來,已形變語譫,盡失常態,氣虛血短,他見一位長相英俊瀟灑的小兄弟為其餵水,笑著說: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王奇岳!楊都統聽說你在日本就見過孫中山先生的,是嗎?」
「是的!」
一會兒王根澄引著郎中來到,郎中放下藥箱,號脈完畢,一聲不響地出來說:
「王秀才!此是你何人?」
「我大哥!」
「恕我直言!準備後事吧!此人積勞成疾,病入膏肓,雖盧扁再世,神仙丹手也難返呀!」
王根澄聽罷如五雷轟頂,呆了半晌,送走郎中後進屋問:
「楊都統!您感覺怎麼樣?」
「王兄!不用再為我破費了,我的病,我心裡清楚!」
「奇岳!給楊都統磕個頭!」
「楊都統!兄弟給你老人家磕頭了!」
王奇岳磕頭畢,楊錦雲微微笑著,摸了摸王奇岳的頭對王根澄說:
「同志們呢?」
「危撫辰已經死了,代易東躲到大羅山去了,至今杳無音訊,陳碩凡,陳京慵閒賦在家中。」
「噢!我到上海後,見到了孫先生,向他匯報了重慶的革命工作,先生又指派我回川繼續革命!到了重慶誰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們便爭權奪利,甚至相互大動干戈,本人對革命也就失去了信心,幾次爭吵,對有些人深為不滿。我昨夜夢中得詩句:「吾家在天上,昨夜夢中歸」。之語,大有死!」
說完昏厥,半夜裡竟自死去,時年四十二歲,死的時候一清如水,家中財產全都貢獻給了革命,王根澄通知同盟會員來到,見此慘狀,無比悲傷,請人將其返葬趕水金壩,喪事完畢,王根澄心情無比沉重:難道就沒有一條出路可以救國救民嗎?梁啟超云:「少年強則國強,少年富則國富。」我的弟弟,我的兒子他們都是少年,我一定要培養他們來救國救民……
一路上心緒萬端,情不由已回到家中,兄弟王奇岳接住他的行包,端上茶來,王根澄板著臉嚴肅地問:
「這幾天做了幾篇文章,拿來看!」
「兩篇!」
「念!」
「第一篇《吾日三省吾身說》:夫世界之所以燦然而成世界者,人也!夫之所以應萬物而贊天功者,身也。從可知天賦人以身,戶任極重,非可據為我有,而漫不加省也,……,然人只一身,而事物之叢集無限,少小猶暇,及稍長也,一分心於妻妾子女,則此事並非我所有,再分心於應酬交錯,則此身更覺茫然,故權利所在,詭詐隨施,名譽熏心,死生不惜。古往今來,奸殘宵小,大都具些緣故 ,謀物謀人,同為一疾,不獨賣人國,亡人家,更且陷死於忠良,誣罔俊士,其毒害如此,吾人亦可回頭猛省矣!」
「嗯 !不錯!還有呢?」
「另一篇《勾踐雪恥》:松柏具有耐寒之質,然不有霜雪,不足以養成春剛勁,英雄涉世,又何獨不然?吾讀史至勾踐沼吳,而益信也。論者多謂色淺亦造時勢之英雄,吾則以為,乃時勢所造之英雄耳。人於患難危亡之際,若能以帥氣,百折不回,力圖恢復,始勾踐之臥薪嘗膽,枕戈待旦,而能克成其志,吾故日:勾踐!亦時勢所造之英雄也!」
「嗯!不錯!你已明白這些道理,說明你已長大成人,志向已定,我很高興,我們讀書人讀書,求知識是為了社會辦好事,而不是為了陞官發財,況時局突變,我們更應加倍努力,挽救國家之命運……」
王根澄教育自己的兄弟往往是滔滔不絕,蕩蕩如流水,濤濤如大海不竭,博古論今,據經引典,王奇岳靜靜聽他教誨直至他說完,才膽怯地說:
「哥!我的幾位好友約我今晚去放河燈!」
「嗯!去吧!」
王奇岳興高彩烈早早地吃了晚飯,來到望江茶樓,同學們旱已包了兩桌,一會兒,孟蓮蒲、張淑先、潘志寰、周紹溪、羅振聲等相繼來到, 他們都是綦陽縣裡風華正茂,年富力強,朝氣勃勃的青年才俊,那時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茶博士,ど師熱情地端茶送點,天色漸黑,大家相互寒暄,氣氛熱烈,這天正是七月十五日,七月半,鬼亂竄,那望江樓倚山俯江,四周翠微簇攢,廟宇鐘聲,回波蕩漾,祭掃者紛紛來到,有錢人家抬豬一口,就在廟前祭祀,無錢人家帶雞一隻,就在河邊殺了,亦烹亦祭,漁家煙火四起,碧蓮波影,林木翛然,山開目曠,奇致愈出,丹碧煥映,采艷畫山,綠楊裊裊垂絲碧,海榴點點胭脂赤,微微風動慢飄曳,颯颯涼氣浸肌骨。流光轉軸,晚霞已過,但見月色漸明,星光朗朗,河面浮光耀金,街民兩岸投放河燈,燈光閃閃爍爍,河面似水銀鏡片,映托之下,有如顆顆明珠,連成一線,順著婉蜒的河道飄流,盞盞河燈,漂浮河流水上,猶似金蛇飛舞,恰如銀河飛慧,曉月漾波,交相輝映,更覺夜來幽奇之景,煞是好看。
放眼望去:沿河的街市,人煙湊集,香塵不斷,當街搭起數十座燈架,四下圍列諸般買賣,遊人如蟻,車馬轟雷,男男女女,花紅柳綠,挨肩擦背,仰望上瞧,通通擠匝不開,都一層壓一層,燈架核心一個場子,則花炮轟雷,燈光雜彩,蕭鼓聲喧,十分熱鬧,真是:
無限風光秋落落,千門燈燭夜沉沉。
萬井人煙錦繡圍,香車寶馬鬧如雷。
鰲山聳出青雲上,何處遊人不看來?
不一時,碧天雲靜,一輪浩月懸於浩翰的銀河中心之時,沿岸遊人更是到了狂熱高潮,但見:
戶戶鳴鑼擊鼓,家家品竹彈絲,遊人隊隊踏歌聲,士女翩翩垂舞調,鰲山結綵,巍峨百尺矗晴雲,風禁褥香,縹緲千層籠綺隊,閒庭內外,落落寶月光輝,畫閣高低,燦燦花燈照耀,三市六街人鬧熱,滿城男女賞月光。
那些過往的客商見此風景無不注目觀賞,紛紛下轎,駐腳一覽,那些天真好奇的少年兒童竟相追逐觀看。戲笑聲一片,那聖閣寺,觀音閣,水月庵,勝果寺,三皇廟,玄天官,南華宮等僧道釋尼正忙於法事道場,為因河中行舟溺水而死的亡靈超度,為其燃放河燈,禱告神靈,開光引路,焚紙燒香,真是:
千枝紅樹妝秋色,三徑黃花吐異香。
誦經朗詩鳥帽客,還思捧酒奠舊亡。
太乙慈尊降駕來,夜壑幽關次第開。
童子雙雙前引導,死魂受煉步雲階。
大家看完了風光,轉過身來品茶閒談,這些青年才俊個個風度翩翩,年富力強,才華橫溢,意氣風發,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白胖胖,斯斯文文的孟蓮蒲首先開了頭說:
「你們知道北平發生了『五四』運動嗎?」
「知道一些!校方不准講,你知道嗎?」
王奇岳與孟蓮蒲是重慶求精中學同學,孟蓮蒲中學畢業後繼續求學。他說:
「同學們!一九一九年初,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在巴黎召開了和會,我國以戰勝國的名義出席會議,然而列強卻把我中國視為殖民地。因此我國在會上提出取消二十一條不平等條約及收回戰敗國德國在山東的一切權利,中國的要求竟遭無理否決,列強操縱大會,橫蠻地把德國所霸佔的權力全部轉交給日本,用以代替德國負擔戰敗賠償,消息傳到北平,廣大愛國人士群情激憤,大家痛打賣國賊,火燒紅樓,一石激起千層浪,全國各地紛紛響應:工人罷工、商人罷市,運動的開始是以教師,學生為主的愛國運動,發展為工人,商人等廣大愛國人士參加的全國範圍內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運動……」
「革命運動?」
「對!革命運動!縱觀鴉片戰爭以來,我國屢戰屢敗,都是這萬惡腐敗的封建主義所造成的,當今世界已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而北洋軍閥一味鎮壓人民,坐失發展良機,國弱民貧,必然挨打。」
「說得好!遠的不談,我縣地處川黔交界,是四川的門戶,都成了北洋軍閥與川黔滇軍閥的爭奪之地,由於連年戰爭,政局動亂,以至到處匪患疊起,團防林立,兵來派糧索款,匪來搶財劫物,團設苛捐雜稅,我縣本屬山區,地瘠民貪,連年兵匪騷亂,田土荒蕪,再加上乾旱。糧產大減,人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是呀!這幾天叫花子死了很多,從坡上還源源不斷地下來人!」
「各位老兄!以本人之見,認為這個社會必須改造,方可拯救國家,則必先振興教育,振興科學,而要完成此項事業,則必須有計謀,有組織地聯合更多地青年學子共襄義舉。」
眾人你一言,我一旬,言談之辭激起胸潮澎湃,波蕩起伏,周紹溪長得眉目清俊,文質彬彬,他激動萬分地說:
「我建議:組織一個砥礪會,古人云:風霜貞操,砥礪其心。其宗旨就是:團結青年,增進友誼,砥礪學歷,促進教育,改革社會,大家相互推介,不分社別,均可入會。」
「好!我有許多小兄弟,鄒進賢,危直士,胡平治,霍栗如,霍錕鏞,霍步青,黃堂佐等等,我把他們都叫來入會!」
茶館老闆黃老三都聽得入迷,興奮不已地說:
「哎呀哎!秀才們!我這茶館拿出一間來供你們免費使用!」
「好!太好了!」
於是你一言,我一句,高談闊論。各人也出幾本書,《新青年》、《新思潮》、《嚮導》、《中國青年》、《少年中國》、《努力畫報》、《獨秀文存》、《胡適文存》、《階級鬥爭》、《工團主義》等以及馬克思、克魯泡特金的著作,羅振聲對王奇岳說:
「奇岳!聽說吳玉章先生正在創辦重慶留法勤工儉學預備學校,我準備到西方去學習科學技術,我認為中國屢敗,皆是技不如人,而不僅非制度。」
「什麼時候走!」
「明天!」
「我也去!」
羅振聲,東溪人,是個獨子,小紳糧家庭,此人詩詞歌賦皆精,直至夜深寧靜,萬物皆睡之時,大家才散去了。在這黑暗的舊世界宛如露逗天光,幽暗中得之,不啻明珠寶炬矣。
第二天,羅振聲,王奇岳果然赴重慶參加留法勤工儉學預備學習。一年後經考試合格獲准結業,貸費生是羅振聲、江克明、冉鈞、楊紹聖、袁文慶等四十六人,由校董事會補助一百元,自費生是王奇岳、鄧希賢、周文楷等三十八人自籌足三百元作赴法費用,臨行前,吳玉章先生說:
「同學們!由於中國資產階級所進行的民主主義革命的軟弱性,再加上各列強分別控制了各封建軍閥,以致辛亥革命的勝利果實,被日本操作的袁世凱侵佔,當袁世凱竊國稱帝被打倒後,相繼而起的封建軍閥段祺瑞,曹錕等先後控制了北方政局形成了北洋軍閥政府與孫中山為首維護國民革命的廣州國民政府相對立和各省各地大大小小軍閥相互爭權奪地的長期混戰的局面,導致我中華民國長期滿後與虛弱,今天你們要遠渡重洋,就是要去尋找一條救國,救民的真理……」
吳玉章愛國主義思潮演講緊扣著留學生幼小純潔的心扉,從上海啟程乘坐海輪遠涉重洋,旱行夜泊,非止一日,歷時月餘到歐洲,驀然舷外有人驚呼:
「馬賽!馬賽!」
同學們在睡夢中驚醒,拖著疲倦的身軀,滿身汗臭,大包小包地蹣跚地下了船,法國異國光深深吸引著拳拳學子的目光,此時的法國正值經濟蕭條,經濟不景氣,工人失業,物價高漲,法郎貶值,人民生活異常困苦。留學生們找不到工作,生活都成問題,四十一名貸費生聯名發出致重慶留法勤工儉學會的信,經過爭取,王奇岳、羅振聲等進入橡膠廠做工,並進入巴黎工業學院就讀,此時中共早期黨員趙世炎、周恩來、周維禎在法、德、比、意等國先後建立起旅歐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和旅歐中共支部,宣傳馬克思主義,發展組織,擴大革命力量。
那天,王奇岳、羅振聲等由周維禎為介紹人集體加入旅歐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在巴黎外西門一個小鎮禮拜堂舉行旅歐少共臨時代表大會,周恩來是一位風度翩翩,議論舉止穩重,廣結人緣正人君子,他說: 「各位同學,現在應該叫同志,與會代表四十二人,代表著七十三名共青團員。剛才會議一致通過決議,將旅歐少共組織改為旅歐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領導機構為旅歐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執行委員會。」
「啪啪……」
會場頓時爆發雷鳴般的掌聲,大家相視而笑,恩來繼續說:
「同志們!由於趙世炎等十二人即將赴蘇聯莫斯科學習,我經大家選舉擔任執行委員書記,肖樸等人為委員,劉伯堅為候補委員,同志們,關於共產主義的書籍,我們常常留心看些,這是我們研究共產主義必須的事,宣傳主義,吸收同志,是我們現任最重要的工作,我們即是信仰共產主義者,主要是時時刻刻不忘宣傳,不要有一點顧忌俗人的笑罵,方可表明我們信仰共產主義者態度的時候,無妨誠懇地說出我們是信仰共產主義者,我們的一切行動都是依照著主義走的!……」
「啪啪啪……!」
恩來充滿前瞻而激情的言論使青年熱血沸騰,心靈激揚澎湃。
話又說轉來:扶歡場有一農夫楊文友一家六口靠種幾分田土度日,長子楊懷,從小缺吃少穿,生得是尖嘴猴腮,身體矮小,家貧送楊懷到茶館當雜役,一次端菜燙手,湯碗落地,老闆竟心痛碗伸手就是幾耳光,可憐的楊懷撫著臉憤而離開了茶館到興隆場去挑煤求生,暑去冬來,一晃便到了二十來歲,煉出一身精骨淨肉的好身體,吃苦耐勞的堅強意志,天不怕地不怕的虎豹熊膽。一天北風呼嘯,老挑煤工用那撕呀悠揚的噪子唱起悲壯淒慘的《礦工歌》。
初一初二把年拜,初三初四掛班牌。
挖得煤炭老闆賣,挖不出煤棒棒排。
三棒兩棒排死你,哥兄老弟說燒埋。
銀子說得三五錠,拿起上街買棺材。
有的喊買十大塊,有的喊買把把柴。
十大塊來把把柴,索索套起槓槓抬。
老闆前頭當孝子,掌櫃先生端靈牌。
老闆娘子孝心好,咿咿嗚嗚哭起來。
歌一唱完,幾位年輕佻煤工便落魄氣沉,這首泣訴煤礦工死後悲慘淒涼的景象,民諺曰:礦工埋了沒有死。一身又窮又危險,很少有人把女嫁給他們,楊懷問:
「李老哥子!你幹了多少年了?」
「自十七歲幹起,今年整整五十年了,我還算命好的,跟我一起來的死都死得差不多了,找的錢僅夠吃,那家的女倒霉了會嫁給你家來喲!這輩子塞就算羅,看下一輩投胎啦。」
說完竟老淚縱橫,嘴角鼻孔流出口涏鼻涕,無限淒慘,但見他席地而臥,衣衫襤褸,極其淒慘。
楊懷覺得心中不快,趁著夜色,踏著瓊漿玉碎,頂著刀割般寒風來到扶歡場時,肚中已是飢腸轆轆。這小小扶歡場早已被棒客張紹南的部隊佔領,此人體肥腰圓,小眼睛,蓮魚嘴,吃喝淫慾,無日不幹,你說部隊,也不過三十幾條人槍,居然在扶歡場站穩了腳跟。楊懷見一菜館熱鬧非凡,酒肉飄香,吆喝之聲震天外,剛進門,一大漢出門,二人對撞個滿懷,那人身著光鮮見楊懷穿著齷濁,滿身汗臭,那人破口叱罵:
「你格老子一個閹三,眼睛長到後腦殼去了!」
「啪!」
伸手就是一耳光,正好打在楊懷的瘦小左臉上,幾個打手氣勢洶洶拳腳交加地打來,楊懷見對方人多勢眾,又有駁殼槍,只好忍氣吞聲,完畢,幾個打手擁著張紹南大搖大擺地走了,打得他眼睛金星四賤,耳根烏烏作響,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不由心懷憤恨,悶聲不響,面色鐵青,過了好一會,他驀地站起來,將拳頭攥得緊緊的,指關節都在格格地響,世人都驚訝地看著他,楊懷錚錚鐵漢,怎能消忍下這口惡氣,當時就氣憤填膺,怒不可遏,脫口而出指著罵道:
「張紹南!記道!老子一定要算清這筆賬!」
世人都明白這是欺負他單身人,他怕吃眼前虧,暫時服軟,老闆急步向前說:
「哎哎!兄弟你嘰裡咕嚕地說些啥子?你不服氣,又有啥子用?俗話說得好,一根光棍十根幫襯!這年頭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喲!有槍就是大爺!」
老闆恨透了白吃白要的張紹南,有意添柴加火,一席話點破夢中人,楊懷急速從菜館裡出來,臉上罩著陰雲,咬得牙齒格格撲撲的響,緊緊地閉著嘴,走到河壩,舉目茫茫四野,天地一色,陣陣寒風襲來,他不禁打了一個冷噤,小橋跨流,腳下溪水澄碧如靛,他在夜色中迷惘地站住了,他微約聽見橋上又有一群人在走,前有人打燈籠,後有人壓陣,前合後仰,搖搖擺擺,嘻嘻哈哈,張紹南!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那橋上有顆碩大的黃桷樹張蓋著,一連幾天,楊懷都躲在樹上觀看,這張紹南有一習慣,每天在扶歡場上喫茶喝酒,然後看戲,嫖婊子,天盡黑才歸莊園,前呼後擁,大模大樣,鬼都不怕。楊懷回到工棚,把平素相好的生死弟兄李二狗,王三娃等十幾個兄弟伙找來說:
「兄弟們!我們這樣沒日沒夜地幹,死了連個棺材都賣不起,何日有個出頭,不如反了!當棒官!扯棚子!」
「楊哥!我們早就想到了,只是沒個領頭的,你說郎個干法,我們聽你的!」
「好!現今就有個肥豬兒,張紹南!」
「啊!」
「怕啥子!今晚便可要他的命,聽我的,帶上刀!」
兄弟們帶上菜刀、彎刀,天一擦黑,來到橋上,楊懷安排五人爬上樹子,其餘在石橋四面深草橋墩下埋伏,他畢竟是第一次下手殺人,心裡不免膽顫,茫然地舉頭四顧田野,在濃厚的夜幕下景色顯得異常的朦朧,只有河對岸稀稀拉拉的幾戶人家燈火煌煌,他們耐心地等待著戲院的鑼停鼓盡,直至寒風吹得弟兄們瑟瑟發抖之時,果然張紹南一夥五人來了,他們酒足飯飽,淫慾無度無節已是心滿意足,張紹南臉色紅潤,渾身通泰,骨酥肉麻,腳粑手軟,打手們也是稀皮笑臉,此時正宿酒未醒,醉眼摩娑,前合後仰,步調混亂,三著不到兩直打磨盤轉,一打手說:
「大哥!那個戲子硬是生得乖,可不可以給老閭說,把她贖出來,當大哥的三房。」
「哈哈哈!兄弟你看到,明天去談,他老閭敢說個不字,弟兄們就把他往死裡揍,然後把她來個硬上弓……
情妹硬是生的乖,眉清目秀動人懷。
走到山前鳥雀叫,走到塘邊荷花開。
情妹生得實在白,瓜子臉兒柳條身。
菩薩見了也會哭,啞巴見了也開聲。
情妹梳頭一抹光,週身猶如噴麝香。
前走三步香十里,香得哥兒心發慌。
張紹南唱得搖頭晃腦,前顛後倒,左右扶著走,喜孜孜走到黃桷樹下,那楊懷把手一揮,手持長刀躍下,大吼一聲。
「張紹南!老子跟你拼了!」
說時遲,手段快,猶如一股黑旋風呼嘯而下,一刀砍向張紹南,頓時腦殼開花,鮮血四濺,那幾個打手還未反應得過來,草叢中,樹枝上紛紛跳下人來,舉刀砍倒二人,剩下二人毛髮悚然跪地求饒:
「大王饒命!……」
楊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了槍,氣定神韻地說:
「你們兩個把屍體抬到河裡去丟了!」
「是!是!」
二人撲通撲通將屍體丟進河中,楊懷把臉一翻說:
「你們兩個老實說:是想死?還是想活?是想活,跟著老子干!是想死,老子今天成全你!」
「大哥!只要你瞧得起弟兄們,兄弟們便死心踏地跟你幹!」
「好!前面走!叫開寨門,耍賴花招!哼……」
「小的不敢!」
一人在前帶路,來到莊園,守門人喊:
「站住!」
「喊啥子!」
「大哥回來了?」
楊懷不聲不響衝上去,用槍筒抵住頭說:
「動!就打死你!」
幾個弟兄衝上來,打開大門,那些張紹南的打手們正在打麻將,楊懷吼道:
「不許動!張紹南已經被老子打死了!」
「啊!」
「弟兄們不用怕,只要大家聽這位新大哥的,照樣有吃有喝!」
二十幾個打手面面相覷,驚惶失措,槍已被人取了,楊懷說:
「都跟老子聽到:跟我走!張紹南給的,老子翻騷,不跟老子的,李二狗,王三娃把他們攆出去敲沙罐!」
這二十幾人嚇得魂飛魂散,趴在地下磕頭如搗算說:
「願聽大哥派遣!」
「起來吧!」
眾人起來,楊懷說:
「我也知道兄弟伙們活著也不容易,我們這十幾號人也是被逼無奈呀!你們說說看,下一步該郎個辦呢?」
「大哥!不!司令!現在我軍人多勢眾,拉肥豬已不過癮,兄弟們在酒店埡已探得一路財貨,估計明天中午到達黑林子,原來不敢動手,現在我們人多勢眾,估計沒得問題!」
「好!兄弟們聽到,一旦得手,每人獎一百塊大洋!」
「司令請放心,兄弟們決不拉稀擺帶!」
於是楊懷反客為主,在扶歡場上當上山大王,第二天,帶著兄弟伙深入密箐中,但見黑林子聳木重崖,山深霧黑,峭壁巉崖,草木盤垂其上,內多海棠,紫荊,映蔭溪色,香風吹來,玉蘭芳草,處處不絕,上下竊渺,穿崿透碧,溝壑深墜成峽,萬古潛淵,深不可測,千峰悶壑,淵然深碧,喬干密枝,漫空籠翠。人行於半山腰峽間,其下峽中箐樹蒙密,水伏流於下,惟見深綠一道,迤裡谷底而付諸東流,林間小道,懸壑深潭,草木蒙密,人煙罕至,人行其間草沒及滕,四周崇山峻嶺,走了大半天,來到黑林子的當口處,中午時分,天氣晦暗,逆風四起,依舊不見天日,林深境寂,樹拂空明。這條獨路是貴州商人往重慶經商,必經此地,大家四散開來,隱蔽於草叢樹林間。
一個小時過後,烈日當空,果然一幫商人趕著百十匹驢馬,從三岔黃泥崗叮叮噹噹來了,保鏢們早已馬槍上膛,在黑林子行走都知要格外小心,眼觀四方,耳聽八面,只見前面林子裡黑影子晃動,樹搖葉抖,凝似有人,腳夫警覺地一齊喝道:
「不好了!有賊娃子!」
楊懷爬在一顆大樹上,朝天鳴槍,商隊四周槍聲如爆竹般響起,保鏢猝不及防,紛紛中彈身亡,楊懷下了樹,衝鋒在前,健跑如飛,蒙頭從林子裡奔竟出來,百發百中,兄弟們齊聲吶喊:
「留錢免死!」
保鏢們在明處,紛紛中彈而亡,商人嚇得趴在地下,楊懷命人逐一搜查,凡是值錢的,盡數收繳,然後趕著百十頭牲口,馱著銀錢,往回路上去了。
自此以後,楊懷兵多錢增,足有五百人槍,興隆團練局長楊治安聽說楊懷佔了扶歡場,心中不滿,帶著二百人攻打楊懷,哨兵早已傳到楊懷耳朵裡,楊懷靈機一動說:
「李二狗,王三娃各率隊伏於茶館,扮成夥計,聽到槍響,立即出擊,其餘人馬隨我將槍藏於草中,插秧子,聽我槍響行事!」
於是兄弟伙各自行動,楊懷帶頭下了秧田,原來這天艷陽高照,滿山遍野的秧田都有人在栽插,秧綠雲鋪,鄉民引水灌田,晶瑩的山泉水歡跳奔騰,流進水田,蜚晶漾碧,波耕水耨,盈盈其間。真是:小滿滿田坎,栽秧莫耍懶,芒種忙忙栽,夏至谷懷胎。
一會兒,團練局長楊治安坐著滑桿趕上坡來,那從興隆場到扶歡的路是條獨門小路,青石鋪就,兩邊全是半人身深的秧田,水滿其中,不流不涸。楊懷料定楊治安到了扶歡場,必定口乾舌燥,必先到茶館。中午時分,驕陽似火,那小路上一字排開成一長串的散兵線,如一字長龍,那一路上又是坡陀高下,崎嶇不平,走得團丁汗流滿面,楊懷唱起高亢悠揚的山歌:
「太陽出來照山巖,大田娠秧排對排。
鄉親老表一齊干,糠兜跳到米兜來。」
「喂!山二哥!楊懷在那裡?」
「楊懷呀!早就跑到貴州去了!」
「跑了!哎呀!又白跑一趟!」
團丁們一聽說跑了,頓時洩了氣,軍紀動搖,四散開了,楊治安坐著滑桿到了扶歡場,見到茶館,示意下來,但見楊治安體態肥胖,大目胎胎,目空一切的樣子,楊懷見楊治安已進茶館,後隊還未進場,團丁背對著插秧兄弟們,楊懷一使眼色,兄弟們馬上從草叢中把槍操起,楊懷一聲大喊:
「打!」
頓時硝煙一片,萬槍齊發,子彈似暴雨般射向團丁,團丁猝不及防,紛紛栽倒田中,茶館裡的楊治安剛剛坐定,一聽到槍聲,正想起身,李二狗,王三娃偽裝成ど師,茶博士,跑了過來,手急眼快,端起開水一下子潑去,裡屋的十幾個弟兄持槍如狼似虎般衝出,楊治安開水燙身,哇哇直叫,跳腳打滾,保鏢連槍也來不及撥,黑洞洞的槍口已抵至胸膛,楊懷率著兄弟們,越打越勇,除四十幾人逃跑外,其餘團丁非死即傷,全部繳械,滿場的人都來觀看,楊懷坐於太師椅上,楊治安等均跪於地下,十魂掉了七魂,狼狽不堪,口中呼叫:
「楊大爺饒命!」
「饒命!楊局長!我們那個兄弟要是落入你的手裡,你會饒命嗎?」
「楊大爺!兄弟也是奉上峰命令行事!」
「屁話!我還是替天行道呢!來呀!把這個狗日的點天燈!」
幾個兄弟不由楊治安的掙扎,嚎叫,綁得像棕子一般結結實實,吊於樹上,下置柴火,一頓好燒,直至被燒得一團焦碳。自此團練不敢圍剿楊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