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清風唐夢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017
    記憶頃刻間得到了喚起,那棵被山火毀於一旦的小樹,在種植的當天正是岑大人陪著我與恪哥上山種的。是他那時指著那樹苗告訴恪哥與我,縱是蒼天大樹也是由這般的小樹苗而成。而那鼎立於天地間的支柱,在此前必定會歷經天劫方能成木。我將那些記起的話脫口而出,難怪在甘露殿前相遇時我會覺著他熟悉。岑大人微微頷首,頗是欣慰:「老夫欣然看到你們都沒忘。沒忘就好,沒忘就好。」他重重在我肩上拍了拍,繼而緩緩站了起來。入畫適時端了茶水過來,可他當真不需要,只是擺擺手。步履沉穩地,慢慢走出了小庭院。入畫將托盤放下,走近我道:「老先生這是在交代些什麼?」

     我搖搖頭,只是心裡升起些預感,那也許是他最後要告訴我的話了。他看似盡心盡力跟隨李泰卻是暗地裡為恪哥助力。如今恪哥雖已落敗可他仍是千里迢迢而至看望恪哥為恪哥喜得世子而歡喜。這樣的老人,我能想到的也許只有敬佩了。這世間太多見風使陀的人,這般堅定的人,真真尤為可貴。

     岑大人走後,我又得了閒。有些百般聊賴,我與入畫說:「咱們真的不可以去看看世子麼?貞兒姐姐也不知道如何了,這差不多有一年的時間未見了。」

     「小姐是當入畫當初說的話是耳邊風麼?」入畫佯裝生氣,我只是裝作委屈:「我也只是提議,你怎麼就凶我了呢?再說了,她一直待我甚好,許當初她要對付的是那沒了的楊氏而不是我。如今她已是吳王妃了,那她該待我如常了。」言罷,入畫只是白了我一眼,似乎覺得我甚是天真。那輕視我的模樣,令我氣不打一處,直跳起來就衝著她嚷嚷:「瞧你看低我,我讓你好受!」說著也不待入畫反應過來,我就依著她對付我的招數直往她腰間撓去。她連連笑著求饒,邊掙脫邊逃跑。可我哪會放過她?這麼一來,兩人不知不覺就胡鬧到了庭院外,言笑晏晏著不曾留意來人,突然我就突兀地背撞到一厚實的胸膛前,急忙轉身,我未言抱歉已經呆立在了原地。只聽見身後入畫那聲怯生地請安:「獨孤公子。」

     「原來如此。我算是明白了。」不明白他為何頭一句話這麼說,我疑惑地抬眸望他,竟是覺得他削瘦了不少。想起在宮裡時,他被指婚後過來尋我,道要帶我離開,那般無奈,我的眸色就黯淡了下來。又及想起因為他的成婚,恪哥和李承乾都誤認為我心傷,恪哥的勸慰和李承乾為我準備的螢火蟲,一點一滴就又湧上腦海裡。只是李承乾已經去了。我忽而想著就無法言語,只是呆呆地站著,不曾想到應對。

     正當我想得入神時忽而鼻子就被人輕刮了下,我慣性摀住鼻子嗔怒:「你這人怎麼還是這樣!」

     「你這人不也還是這樣?」他好笑地反問,聲音還是那樣好聽乾淨。我低下頭來,不好意思地攪了裙帶,又聽到獨孤謀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看過世子了,又該趕著回京。安康和孩子還在府裡等著我,因此雖殿下挽留,我也執意要走了。」

     「你當父親了?」我詫異地抬頭,心裡滿滿是為他歡喜。他見我眸中喜悅,只是無奈地搖頭,伸手摸了摸他自己的鼻樑,突然就笑了,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過往,只聽他道:「是誰曾經說我這般性子的人娶不到親的?」

     原是那日在小食攤前鬥氣的話,我也就笑了。那時拌拌嘴、打打架,還要面對刺客,可真是精彩呢。這麼想想,笑意就更濃了。見他似乎也釋懷,仍是當我朋友看待,我也就大方了許多:「那就走吧,我送送你,朋友。」

     他似乎片刻失神,隨即就又笑了,因而側身見著安靜站在我身後的入畫,打趣道:「今兒是怎麼了?主子變得文靜了連原先說個不停的丫鬟也啞巴了?」只一句就逗得入畫滿臉通紅,怯怯躲在了我身後。我好笑的看著這二人,時光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陪著獨孤謀走出王府的路上,他說了許多京城的事情。我知曉了李承乾口中那皇上最寵愛的小公主晉陽過世了。他道皇上是萬分悲痛,一個月不能正常飲食,每天要哀傷幾十次,身體瘦弱已是不堪。我擔憂地詢問:「難道大臣們不曾勸慰陛下麼?他是大唐的支柱,若是倒下了可怎麼辦?」

     「說是說了。可陛下言他也瞭解人死不得復生的道理,可終究心裡悲慟無法自持罷了。安康也是擔憂她父皇的病情。每日進宮看望,回府又吃齋念佛的,只願陛下能健康起來。」獨孤謀絮絮地說著,不覺間我們已走到了王府大門前。他揮了揮手示意我回去:「還是我看著你走吧。陛下身體欠安,殿下定是擔憂的。好好勸慰他吧。」這麼落下句話,他就催促著我轉身離開。我依言,只是有些不捨因而走了幾步仍回過頭去看了看還在原地的他,漸漸垂下眼簾,匆匆往回走。入畫在其後輕喚,我才慢慢緩了腳步,語氣感傷:「我只是怕留戀過去的時光而已。人生如此無常,縱是天子也無法留住至親。」她點頭贊同,於是快步走近我身邊,緊緊攙扶著我,這般相互扶持著走回了庭院。而今日唯一慶幸地是我知曉了我此生第一個朋友,生活得還好,真的足夠了。

    

    

     只是由於獨孤謀臨行前留下的話,我總是不得安眠,因而深夜了仍披衣下床,只是不曾想才走到院落竟見到了恪哥。他輕聲說著:「有些睡不著就隨處走走,不曾想來到這裡。」

     「果兒也醒著呢,既然如此,果兒陪著你說說話吧。」我走上前挽著恪哥的手,他回握著我,點了點頭。走至石桌相對坐下後,我抬頭仰望天空,真真是秋高氣爽。星空變得那麼高遠,觸手難及。感覺到恪哥的沉默,我回過頭去看他:「今兒見了獨孤謀,他都告訴我了。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情,咱們無法強求。只能看開點,心裡祈願皇上能夠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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