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清風唐夢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004
    「傻丫頭。」他輕聲細語,掏出手帕細細為我擦拭眼淚,那樣的認真。我定定地站著,只想再聽到他堅定的答覆。「恪哥如何會嫌棄你呢?恪哥……」他凝視著我,似乎想要說出什麼,可到底見他眸色沉了下去,只仍溫和地說著:「我是你喚了多年的恪哥,你的哥哥,我如何會丟棄自己的妹妹?放心,東宮之位乃至更高,我已經追求過,也認清了形勢,那些都是可以放下的。可是,唯有你,恪哥永遠不會放下。」

     忽而就顧不上矜持,猛地撲進他的懷裡。沒關係的,即使是妹妹也沒關係的。能這般被他記著,永遠留在身邊,對於我來說就已經夠了。從前總認為自己微不足惜,今兒卻聽得他這麼說,真的此生就已經足夠幸福了。想著想著,竟是不顧多年來在恪哥面前的偽裝溫婉,恣意地笑出了聲來。

     恪哥輕輕擁著我,語氣似乎若有似無:「這麼多年,恪哥終於見著真實的你。」

     我心有不解,方離開他的懷抱想要再問,卻是忽而聽到底下人來報岑大人來訪。我稍稍皺眉,抬眸看了看恪哥,心裡卻是總覺得那岑大人的稱呼有些熟悉。

     「岑大人是我自幼的先生,只是暗地裡拜師無人知曉罷了。如今我離京前到訪,也是一番師生情誼。」恪哥似乎見我疑惑,簡單地說了那麼回事。可我的疑惑卻不在此,只是隱約覺得曾見過這麼個身影。越是思索越是有些迷茫,人只是木然地被恪哥牽著,往別館中庭走去,極遠我便見著那一身常服袍衫裝扮的岑大人,極是穩重地又小廝引路朝我們走來。隨著距離愈近,面容輪廓漸漸清晰,不禁竟是倒抽一口氣——原我真的見過這位岑大人!那時受太子妃委託去了一趟大興宮尋李承乾,路遇著那時仍是越王的李泰,在李泰身邊的就是這位岑大人。我能記著只因其時李泰對我漠視而這位大人卻溫爾朝我點頭。我清楚地記著李泰是如何尊敬這位岑大人,也清楚記得當時李承乾發過脾氣說岑文本提議李泰為太子的話。思前想後,慢慢我竟是想透徹了——自己進宮留在李承乾身邊果真不過是幌子,真正進言疏導那些皇子行徑的人,恪哥早已安排妥當且藏匿頗深。想到這一層,再想他如今竟是真的要徹底放棄遠離京都,心裡卻有泛起一抹哀傷。

     「殿下。」岑文本語氣有些蕭索,在我思緒間已經快步走到我們跟前,正準備拜禮卻被恪哥連忙制止。我見恪哥躬身作揖,深深一拜,只道:「學生有負先生教誨,慚愧。」如此不顧皇子的身份,倒是惹得岑文本急忙扶住了恪哥。

     我不言不語,只是安靜地看著這師生二人。我並不知道,在這奪取太子之位的路途上恪哥還部署了多少棋子,我見著的定只是區區片段而已。他們師生二人越是相處有禮真摯,我看著越是心裡悲切。只見恪哥作勢請岑文本進屋裡說話,禮貌地讓路:「先生其實不必親自前往,雖說九弟不過孩子心性,可到底摸不準長孫無忌的心思。既然一直以來我們都避嫌,如今還是要謹慎一些。」

     「難得殿下還為老臣著想。」岑文本拱手謝道,反似不以為意:「長孫無忌雖心胸不廣但也是識務之人,身為國舅該當如何作為他還是懂的。他如今的心思可不在臣這,太子單純心智未熟,有長孫可惱的。」言罷,暢快地笑著,與李泰相處時不同,我眼見著面對恪哥談吐自如的岑文本,真的看到何謂師生情誼。我跟在他們身後,斷斷續續又聽岑文本言:「殿下如今拿得起放得下,也當是有楊娘娘的心胸,果真不愧是兩朝帝室的血脈!只是此去甚遠,殿下路上須小心。」

     恪哥聽了又是拜禮道:「學生慚愧,總是勞煩先生憂心。」語氣真摯誠懇,不似對待臣子倒似面對的是尊敬的長輩。他一路禮貌而周致。及進屋內,我轉身吩咐一旁的管家伯伯喚人過來備茶。只須臾的時間,又聽得岑文本問道:「陛下可曾有話?」

     我下意識地緊緊凝望著恪哥,極是害怕會觸動到他的心思。可恪哥人似瀟灑無謂,只是思索片刻,淡淡說著:「父皇道『吾以君臨兆庶,表正萬邦。汝地居茂親,寄惟籓屏,勉思橋梓之道,善侔間平之德。以義制事,以禮制心,三風十愆,不可不慎。如此則克固盤石,永保維城。外為君臣之忠,內有父子之孝,宜自勵志,以勖日新。汝方違膝下,淒戀何已,欲遺汝珍玩,恐益驕奢。故誡此一言,以為庭訓。』」其時來人將熱茶備好,恪哥以杯蓋輕扣其茶杯,平靜地望向岑文本。我順著恪哥的目光,覺察到那岑大人若有所思。良久,岑文本才言:「陛下還是掛心殿下的。」言罷,岑本文徐徐起身,躬身作揖:「老臣承蒙殿下禮待多年,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還望殿下珍重。」

     「多謝先生。」恪哥放下茶杯,此時也不曾起身,只是朝管家伯伯使了眼色,繼而道:「想來行裝也收拾妥當,就不勞先生遠送了。」婉轉送客,我納悶恪哥的態度,可看到岑大人的臉色如常不以為意,只是再一拜禮就大步走了出去。我偏頭張望,不禁皺眉。

     「想什麼呢?」恪哥不知何時已走近我身邊,我回過神來,緩緩道:「果兒只是不懂恪哥明明先前極是尊重岑大人,為何這會兒又冷了下來。」

     他稍稍笑意,伸手撫弄著我垂落的髮絲,淡然道:「以師生之禮見;以臣子之禮別,不過就是但求追隨過我的人能明哲保身罷了。」他說完,也不許我再言語,牽過我的手就逕自將我從椅子上引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屋外:「好好再看看,也許日後就不再回來了。」

     「一定要走麼?」我仍是未曾回神,追問了句:「昨兒回來只是覺得你情緒低落,果兒未曾想過今日這麼快就要離開。難道就放棄了嗎?離開這裡,難道不是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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