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清風唐夢 一曲宮殤,今夕是何年 070
    「哈哈哈哈!」他看了看我竟是仰頭大笑,笑了良久才看向我:「果兒啊果兒,你的立場呢?這句話怎麼會從你的口中說出來?我的父皇,竟然不如一個外人待我好!我是他嫡親的兒子呀!我就是要說!看他能拿我怎麼樣!無論我好,無論我壞,他何曾正眼看過我!何曾!」猛地用力,他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在桌上,青筋突起。我稍稍歎息,這個時候我怕是多說無益了。只能輕輕為他再倒了陪茶,轉身走到箏琴架邊,緩緩挑撥一曲《廣陵散》。

    

    

     翌日醒來,我見自己和衣躺在床上。記不起昨夜自己是怎麼結束彈曲,怎麼回到床上的。左顧右看,李承乾已沒了蹤影。自我婉拒冊封起,他就一直對我禮待。他道我昨夜說的話不對立場,那麼他呢?何必待我如此?苦笑連連,果真是癡人。

     用過早膳後,我走出偏殿往亭子走去,想要透透氣,這日子總是讓人覺得氣悶。沒想不曾閒坐太久,那小人兒就從顯德殿跑了出來,也不管身後跟隨的宮人,直直就往我這兒跑來。惹得我笑意連連走出亭子,蹲下身子,伸出手來接著那「肉糰子」。

     「小姐姐,小姐姐,你瞧著氣色都灰了。不好看了!」沒想到李治這一見我竟是說了這麼句話,我忍俊不禁故意沉著臉:「殿下這是嫌棄奴婢了?那往後奴婢就不陪殿下玩兒了。」才說完,就見李治急了,跺著腳,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嫌棄,我……」

     「好了好了。殿下,小姐姐這不是逗您玩兒麼?」瞧著他快急哭的模樣,我調笑著伸手輕掛了他的鼻樑,「今兒怎麼就過來了?」

     見我笑著問他,瞬間就恢復了那調皮的模樣。李治模樣可愛地說著:「自是來見哥哥的。想來那稱心沒了之後,哥哥就總是不如意。」

     「你知道稱心?」我笑容有些僵,想著日前日子過來李治未曾說過怎麼,我竟不知道他知曉稱心的事情。正想細問,他卻忽而歡快地叫著:「小姐姐,你看!那蝴蝶比一般的蝴蝶都要大,真好看!」於是就跳著跑開了。我慢慢直起身子,瞧著他不過六歲又稚嫩的模樣,暗自取笑自己的多心。「他還不過是個孩子。」悄聲說著,而後邁步追了上去:「今兒咱們就比比誰能先抓著那蝴蝶?」

     「嗯!我一定能贏!」李治天真地笑著,雀躍著重又認真地去追趕蝴蝶了。我笑著跟在他身後跑著,只有這麼一刻,我的心情才是真正輕鬆的。

     於是這麼嬉鬧著,待到黃昏時,我送了李治離開。緩緩走回偏殿的時候,遠遠見著李承乾佇立在顯德殿的長階上,出神地望著遠方。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想去打擾,因而便輕悄從別的小徑轉了個彎回偏殿。心境越發的悲涼。

    

    

     東宮的日子,猶如涼水一般,總是溫暖不了我的心。此去經年,匆匆又是四年。鶯鶯鳥鳴,綠柳青綠花香怡人,那傳言原為了給已故太上皇而建的大明宮終究落成,而皇家,也開始了新一輪對良家女的精挑細選。我有些恍惚,瞧著那麼些新氣象卻是與己無關,只因無論外界紛亂變遷,我總能在這偏殿裡過著屬於自己的清靜日子。今兒,因著李治的邀約,我得到李承乾的應允後被轎子抬到了晉王府。這當年的小人兒,如今也算得上如玉少年了。他仍是喚我「小姐姐」,我卻只是笑了笑繼而搖頭,那時陪著他玩兒——抓魚、躲貓貓甚至是捉蝴蝶,還有些什麼呢?許許多多,歷歷在目好似在眼前般可時間卻真切地告訴你,都過去了。我不再是當初的「小姐姐」,如今若是在尋常人家,我許已生兒育女,在家相夫教子了。不曾回想,我也不知道這豆蔻年華竟是如此匆匆,不過十九歲的年紀,竟是有了絲絲白髮。

     「小姐姐,你想著什麼呀?」李治仍是那般溫良,聽說當今皇上怨惱過他的懦弱,可我倒是覺得這樣也好,平平安安就是一生。瞅著他緊張的模樣,我輕笑了:「不過是想,如今殿下已經長大,可小姐姐卻老了。」他聞言,體貼地勸慰著:「在治兒的心目中,你永遠是治兒的小姐姐,永遠明媚照人。」

     「殿下說話總是這般甜。若你與你舅舅說話也是如此,想來就不用總是挨罵了。」我逗趣著,見他一臉窘迫也就不再多言了。稍稍歎氣,卻聽李治沉穩地說著:「若是小姐姐的心不那麼重,思慮的少一些,許就會好的。這世間萬千,斷不是憑你一己之力能夠改變的,倒不如安生生活,且不必管他人如何造化。」

     微微驚訝地看著他,到底是皇子子弟,連道理也多懂一些。我含笑點頭,雖心裡無法放寬,但也是聽進去了。隨後在晉王府裡走走,絮絮地聽了李治說些事情,也就別過了。臨進轎子時,我戀戀不捨地看一眼那長安大街,竟是一別八年,如此心驚。

     回程的時候,經過長巷時我忽而聽了一聲叫罵,稍稍牽起簾子朝外看去,見是載著良家女的車子,看已宮人惶恐地跪在地上,想來是得罪了未來的主子。但見一明眸皓齒、艷麗動人的女子緩緩下轎,似乎得體地向叫罵的宮人說了什麼,我便見著那宮人止了火氣,訕訕作罷。隱約聽著那跪地的宮人說著多謝武姑娘,我放下簾子,靠在板上閉目養神——能未進宮就立威、收買人心者,這大唐的後宮怕是不得閒了。

     及等回到東宮,在宮門前見著獨孤謀站在那兒,翹首以盼的,我心裡難受,便吩咐宮人盡快走過。可今兒他似乎鐵了心要堵我的去路,一聲叫喝硬是把抬轎的宮人們唬住了,紛紛跪地求饒。無可奈何,我只能從轎子裡出來,佯裝淡定的模樣,緩緩朝他施禮:「果兒見過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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