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她病重時,我請求父皇大赦天下並度人入寺為僧。我只想這樣能夠得到福助。父皇本是應承了,可母后卻在病榻上極力反對。她說死生有命本天注定,她的一生自忖行善雖不算多但也未曾做過惡事。她說這樣的大赦是有關國家大政不到關鍵時刻不能隨便用,這不能因為她一人而被破壞。她說佛教也好,道教也好,保留他們只因我們為了照顧一些人的信仰而已。她說切莫為了她一個人而破了規條。她說若是那樣死也不瞑目。」黑暗中,有些晶瑩在閃爍。我只聽見李承乾斷斷續續說著:「她死前將父皇喚到床前,說的皆是要愛惜老臣不可讓老臣寒心;要注意節約不要大興土木的叮嚀。她說她一生攀龍附鳳、榮華富貴到了極點,因此像娘家的人若是無功無德還請不要讓他們處於要位,能瞻仰龍顏已是大幸;她說死後請將她依山傍水地葬了,無須起墳不需要棺槨,只需要些木瓦儉薄送終就好;她說她不希望子女來為她送終怕我們為她悲哀。母后直到吐出最後一口氣,心心唸唸仍是如何輔助父皇,如何保住這江山。她總是如此明白,明白得這麼些年我總埋怨她不夠愛惜我。可到頭來,看著在病榻上再無聲息的她,我才真正明白何為不容易。果兒,我怕、我累,我的天僅剩最後的支柱也倒下了,果兒,我想我無法走到盡頭了。」一滴淚落在我的掌心,透徹心涼。我不知該如何言語,只知道至親離世乃最痛,所幸的是我娘親安好。可是對於李承乾,無法安慰,只因此刻無論是再暖人心的言語都無法溫暖他那已接近支離破碎的心。
月色昏昏,他倚靠床邊,不再說話。我也就這樣,安靜地躺在床上,睜著眼,陪他直到了天亮。
那日之後我便見不到李承乾的蹤影了。聽宮人們說他總是召見許多臣子在顯德殿正殿裡探討些政論;也聽一些宮人說太子妃似乎有些歡喜太子終於醒悟不再沉迷酒色。可我卻隱隱覺得不妥,他這麼連連召見臣子,不僅是拉攏黨親應該還為了些什麼。想到他在素晴故居裡與我說「定不會讓李泰如願」的話,總覺得他這些舉動與應對李泰有關。畢竟自從稱心的事情後,皇上對李泰的寵信是有增無減,而皇后薨逝後皇上對李承乾更是疏遠了。倒是娘親的消息我能聽得更多了,宮人們皆言如見楊淑妃才是皇上心頭之人。自古帝王皆無情,想起民間傳言的帝后情深,這當中即便是有悼念又能延續到幾時呢?
這一年因著皇后的去世,連過年的慶典也沒有大肆鋪張。我見不到恪哥也沒有了素晴陪我解乏,對於李承乾處於內疚我也不再踏進他的住處一步。任由人言紛紛,也任由各人謀劃著各人的將來。只是不知恪哥的將來裡是否有我。
每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心思,我淺淺一笑,安然地待在偏殿裡。偶爾倒是李治跑過來尋我,總是給我帶些小玩意。這皇宮裡,這小小的孩子總能讓我開懷,給我溫暖。也就這般,在李治相伴的日子裡時光漸漸消逝,這麼一年便又過去了。
只是,人人心目中盼著的來年好景況硬是沒有來臨。貞觀九年,太上皇晏駕於太安宮垂拱殿前,當今皇上連失至親終於這位大唐的巨人也病倒了。李承乾替著皇上監國,著手處理太上皇的喪事,於庚寅日將那謚號為神堯大聖大光孝皇帝的高祖葬進了獻陵。我在長廊處瞧著李承乾的步履匆匆,仍是忍不住歎息只因皇上病重,李泰總在跟前照料,自是搶了他許多功勞。看著他忙裡忙外卻抵不過讒言媚語,仍是忍不住稍加歎息。想來朝堂的變化,朝夕不一。誰這摸不準那最高掌權者到底如何心思。貞觀十年,李泰由越王被晉封為了魏王。我清楚記得那日下朝後李承乾在顯德殿裡發的那通脾氣。那般暴戾,許久我也不曾再見到過了。有時見著他安然落寞的樣子,總是想不起他就是當初我才進宮時對我粗暴無禮的東宮太子。
而同時被晉封的還有恪哥,他不再是蜀王而成了吳王恪。另一位被晉封的還有娘親的另一個兒子,李愔。他被封為了蜀王。這般舉措,朝野內外一時又有了楊妃專寵的囂聲。那些是是非非,我越來越覺得無力,不想聽不想再去計較。李承乾比以往更為陰厲了,兄弟們接連被封王,這對他來說只是壓迫感而不是喜事。但作為太子,他仍須佯裝喜悅去出席弟弟們的慶賀宴席。每每回來,都是被宮人們架著的,也許他只想一醉方休俗事莫理吧。
「果兒!果兒!」一日,已是夜深。他步履蹣跚地敲著偏殿的門,微醺。我連忙披衣迎了他進殿。待扶他坐穩在椅子上後,我順手為他奉上了杯熱茶,語帶勸解道:「您這是何苦呢?酒多飲傷身,您惱您父皇惱您兄弟,也不該折磨自己呀!」
他只是晃了晃腦袋,舌頭發大言語也不清地說著些話,我還需仔細聽著才明白:「果兒,你知道嗎?從小父皇就不喜歡我!我知道,我這腿遇著陰雨天總是不好,是殘缺!可他也不用這樣總是看我不順眼!我堂堂太子,他李泰卻一切待遇都超過我,難道父皇就沒私心在裡面?父皇訓斥我培養黨羽,那李泰呢?黃門侍郎韋挺、工部尚書杜楚客、柴令武、房遺愛!還有些我仍未查出,這麼些人與李泰的接近難道就不是拉攏、培植私黨發展勢力啦?把那些人化為李泰的心腹難道就不是父皇的授意?果兒,他從未給過我好的臉色,為太子多年,他總是說我達不到他的寄望!可是果兒,我該是做我想要成為的太子模樣而不是他心目中的!那是我一個人的人生!不,我傻了,身為皇子何來自已的人生?我沒有,我當真沒有!」李承乾聲嘶力竭,說到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我連忙上前摀住他的嘴,提醒著:「這兒雖是東宮但也難免隔牆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