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宮女若不是犯什麼大事,張公公就不必多怒了。本王這還有要事須你代勞。」清澈透著威嚴,容不得人拒絕。那張公公喜上眉梢,只不再看我一眼便哈著腰請恪哥移步別處,說是怕「惹了晦氣」。
而我直到腳步聲漸弱,才敢抬起頭來。我怕被恪哥知曉我去找皇后,也怕在這般無任何準備之下見面我不知如何應對。只是不知為何,心裡油然而生一股淡淡的失落感,只是換了身衣服,難不成他就認不出我來了麼?他仍是年少得意的蜀王殿下,乾淨而俊朗。而我,卻再也不是別館裡安然一生的單純女子。總想過自己若是再見到他會如何,沒想到竟是這般冷靜,淡然。沒有瘋狂地抱著他哭泣也沒有不顧一切地奔向他。僅僅只是低著頭,連抬起的勇氣也沒有。終歸,我仍是無勇氣之人。從前不敢要求他「留下」,如今不敢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我總是「不敢」,於是只能蒼涼地望著他離開,一次又一次。再直到如今,便已經想愛而不能愛了。
只不過經過這麼一鬧,我混亂的思緒倒是變得清晰起來。倘若恪哥這會兒才從立政殿處出來,那麼便證明他是先去了道賀而皇后娘娘此刻就定是在殿內了。想著方才自己就是太謹小慎微才顯得鬼祟,因此才被張公公覺察,於是我挺直身板,磊落地走著,漸漸步近了立政殿前。但森嚴的守衛,林密的宮人,我如何進得去得見娘娘?若說是太子派遣,那麼若不湊巧李承乾就在裡面呢?眉頭緊蹙,最後索性就裝著是立政殿守候的宮人,杵在玉階旁站著,靜候皇后的出殿。今兒盛宴選址在了御花園處,娘娘定是要出殿的。此番料想,我也就尋了個因由與一旁的宮人來往了幾句話,就安心地守候在了立政殿外。
估摸已是申時,我的雙腳漸漸感到麻痺而無力。瞧瞧變換了一下著力點,想讓自己站著舒服些時即聽一聲細長而悠遠的聲音叫喊著:「起駕!」我忙隨著所有的宮人舉動,跪地恭送皇后的鳳輦。也不許抬頭,我只能聽著腳步聲辨別鳳輦的方位,直到腳步聲越來越沉時,我才知曉皇后的鳳輦已然在跟前。鼓起勇氣就是高呼:「啟稟皇后娘娘,奴婢乃東宮的宮女,有要事要向娘娘稟報。」
「大膽賤婢!竟敢驚擾鳳駕!」直衝沖就是一腳,連帶著咒罵。鑽心的疼痛漫散遍身。我咬著牙,艱辛地重又恭敬地跪妥當在地上。此時才得聽見皇后娘娘那祥慈的聲音,當中隱隱約約的尊貴不可侵:「不得如此粗莽。」竟是說著就下了輦,要下身子扶起了我。顧不得禮節,我訝異地抬頭,貴為皇后怎這般可親?我不過區區奴婢之軀而已。見她溫和地微笑,我才連忙又低下頭去,輕聲言:「多謝娘娘慈悲。」
「你說你來自東宮。那麼有何要事要告訴本宮?方才太子在此處,怎麼隻字未言?」僅僅輕柔的幾句話,卻透著分明的莊嚴。氣勢懾人,我不禁腿腳一軟又匆匆跪下,恭敬道:「回稟皇后娘娘,奴婢所言之事本是太子嚴令不得外傳的。只是奴婢心念主子恩德,不得已犯險前來為主子鳴冤。」
「鳴冤?」長孫皇后不解地斟酌我的用詞,饒有趣味道:「說來聽聽。」
「奴婢遵旨。」我再拜,便緩緩道來:「先些日子殿下回宮的時候滿是沮喪,連帶三餐都胃口困乏。宮人們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太子妃從旁規勸良久也未曾見效。」簡單地略去自己,恰當地說了謊。估摸即便皇后娘娘不信我的話要去尋太子妃求證,太子妃瞧著李承乾近段日子的光景,想必即便是不知道緣由也不會傻到說她不知道。這般失了太子妃應分的事情,她定不會做。停頓了片刻,見皇后不曾示意我不必再多言,我便又道:「後來太子妃問急了,殿下才肯說是因為娘娘您『相勸』殿下切勿沉迷奢靡樂舞之中,而實則殿下並未如此。殿下慇勤地去往左春坊,全是因為費心準備給皇后娘娘您的壽禮。殿下說,他期望能見到娘娘的笑顏。」
「是何人讓你說這些話的?」語調微冷,少了剛才帶著的溫和。我畏懼著,擔心皇后認為我是別有居心,因此連忙再次跪拜叩首:「並無任何一位主子指示。僅僅是奴婢瞧著殿下日漸憔悴便自作主張將事情告知娘娘,殿下與太子妃皆不知情。若娘娘對奴婢的話存著懷疑,可以著人去問詢被遣走了的樂師與舞姬,他們定是知情的。」
這番說完,卻聽不見長孫皇后的問話。她駐足片刻便吩咐了身旁的宮人扶她回鳳輦上。直到我感覺自己的心懸幾乎到半空之時,才聽得適才那咒罵我的宮人暖語相勸:「姑娘起來吧。娘娘都瞭解了。您還是先回東宮去吧。」抬眸見鳳輦起駕,而那公公眉目帶笑。我著實不知究竟我說的皇后娘娘是否真的放在了心上。
萬般無奈地站起來,餘下的事情並不是我能做主的了。於是便尋著來時的路慢慢走回東宮。但願能在素晴回來前把衣服換回去。我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既想狠下心來幫助恪哥,可又見不得李承乾那落寞的模樣。我放棄了最可能擊潰他的方法,接下來還能怎麼樣?唯有另想它法了。經過大吉殿前,腳步生生帶了些留念,方才多想抬起頭來看一眼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卻是不敢。只這般匆匆就過去了。輕撫著仍有些微疼的肩膀,心裡自嘲句「活該」後,便低低地趕路了。
回到東宮時,天色已然泛黃。所幸素晴仍未返,因而我能迅速換下衣裳再仔細地疊好,照著原來的模樣放置回她的衣櫃裡。把一切都妥當後,才長舒口氣。緩緩穿過長廊,朝著落日紅暈,我默默希冀皇后娘娘能夠相信我的話。這般,我的良心也能夠稍安。原以為自己足夠狠心的,卻仍是成事不足。「許我真的不是那個能與你並肩的女子。」輕聲歎息,到底不能接受他竟是我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