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鎖珠簾 第三卷 死生契闊 133【山水不相逢】
    「皇后——」他緩緩吐氣,平淡的語氣卻是波濤洶湧,一步一步,慢慢走了上前,最後在重陽床榻前站住。

    突如其來的巨大陰影讓重陽有些不適應,她微微瞇起眼來,抬眸瞧著他。

    眼前的人,面色晦暗不明,隱隱有著一絲戾氣,與記憶中溫和的樓亦歌極為不同,若不是那日她親眼所見,她如何會相信,他們,北辰夜與樓亦歌竟然是同一人!

    「是。」許是意識到自個兒沉默太久了,重陽在他壓迫的身影下微微垂首。

    「臣妾身子不適不能給皇上請安,還請皇上恕罪!」

    北辰夜卻似是毫不在意一般的,對她的話亦是不置可否,只是眉頭一挑,冷聲道:「朕知道皇后身子不適本不該打擾,只是有件事想問皇后,還請皇后如實告之。」

    這般的客套,這般的開門見山,讓重陽的心漏掉一拍,只是饒是心中千百個不願意,她終得承認,他是樓亦歌,亦是北辰夜,而如今在她跟前的,卻只能是北辰夜。

    「皇上請講,臣妾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亦將語氣壓的低低的,來掩飾心中的情愫,目光亦不敢與其對視,只垂首凝著他明黃的袍角,有些不真實的恍惚。

    「朕想問皇后,你們翠紅樓那名叫做花滿樓的女子去哪兒了?」

    呼吸一滯,重陽突然想發笑,卻是在她的跟前問著她是誰,這多好笑!

    她緩了一緩,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問道:「皇上找她所為何事?」

    北辰夜卻倏然靠近,一把抓起她的胳膊來:「朕沒工夫與你閒聊,朕找她做什麼皇后不需要知道,皇后只需告訴朕,花滿樓在哪裡便可。」

    疼,生生的疼,他用了極大的力,手臂青筋暴跳,而她亦好不到哪裡去,手臂被他握的咯吱作響。

    原因病著而孱弱的身子,如今越發盈盈不及一握。

    「我不知道!」重陽心中憤懣,倔強的性子將她的自尊全數勾了起來,她冷冷抬眸,極為不悅的與他對視。

    然,那冰冷的目光只是一瞬,望向他時,他的眼中痛楚萬分,卻真真兒手上的痛楚算不了什麼了,心一下子軟了。

    下一刻,她的雙唇動了動,真相掛在嘴邊,幾乎要脫口而出,可是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望向窗外,眼中的情愫,生生壓了下去。

    不,她不能說,不能拿著那樣美好的感情去冒險,她怕,怕他聽到真相之後會撒手而去,退一萬步說,就算到時候他能將二人從前那麼多年的相看兩相厭一筆勾銷,那她呢?她願意為了他再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麼?

    不,她不願意!

    想起家中的父母親,想起妹妹,想起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空氣,觸手可得,只在她一念之間,她不願意放棄!

    卻原來自個兒真真兒是個自私的人呢!重陽苦笑。

    她臉上乍現的笑容讓北辰夜愣了一愣,這般的笑容,似是熟悉一般的,手,下意識的鬆開來。

    「滿樓——」他禁不住低聲喃喃。

    這一聲卻讓重陽的身子一震,心頭千回百轉,卻找不出一個詞來形容,手顫顫悠悠的伸了出來,想要觸摸一下他的臉頰,下一刻,身前卻陡然一空,在重陽的手觸及他臉頰的前一刻,他倏然轉身,寬大的衣袍帶著淡淡的龍誕香,一甩後退開去。

    重陽撲了個空,手順勢落下,打在床榻邊上,更是疼的讓人想落淚。

    她仰起頭,他亦望著她,眉頭深鎖,不知在想著些什麼,兩人便這樣對視著,一股莫名的情愫流竄,百轉悠悠。

    「皇后,是你把滿樓藏起來了對不對?是你不許她見朕的對不對?是你怕她會搶你皇后的位子對不對?」一口氣問出來,卻步步緊逼,他真的有些瘋了,讓突然消失不見的花滿樓整瘋了!

    他想了許久,卻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她會不辭而別,明明,之前的一切都是好好的,她怎會突然不見了。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答案,她不想與重陽爭奪皇后的寶座,不想與她一直為其效力的皇后同侍一夫,是以,她離開了。

    他將這一切罪責都歸咎於重陽身上,那目光似是要將她生吞活剝。

    心驟然疼了起來,重陽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連連搖頭:「不是,我沒有,沒有……」聲音卻是越來越低,最後,有些悵惘的幾不可聞:「沒有……」

    這般肝腸寸斷的苦,讓北辰夜凝了一凝,他望著她,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若不是你,她怎會突然不見了?我到處找,都找不到。」

    心中千回百轉,卻是找不到言語來形容,最後只是一句話:「皇上,既然她有心躲你,你又何必要找。」

    「有心躲我?」北辰夜眉心一挑,寒氣霎時升騰起來,他直直望著重陽,一字一頓道:「我與她曾經經歷了那麼多,有那麼多的回憶,她又怎麼會不想見我?」

    他的臉上憤恨難當,直直望著重陽亦是厭惡之至,重陽好容易才攀上簾子,手指握的有些發白。

    「皇上,回憶畢竟只是回憶,只可憶,卻不可回。你也說了是曾經,曾經滄海難為水,更何況是易變的人心!」她的神色有些恍然,這話,不知是說給北辰夜聽還是說給自個兒聽。

    「只可憶,不可回……」北辰夜凝著她,重複著這句話,眉心卻是擰做了一團。

    「你……」他沉吟著,目光卻閃著光芒:「是不是知曉她的下落?朕知道一定是你,定是你與她說了什麼她才會離開的,你不是讓朕給你自由嗎,現在朕就給你,你走,你把滿樓還給朕。」

    情緒卻有些失了控制,搖晃的床榻都隨著擺動,讓重陽有些眼暈。

    重陽凝了凝,笑容停在臉上,卻怎麼都達不到眼底,尤其是瞧著他痛楚的神色,她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了自由,還是想要折磨他。

    心中思緒翻湧,最後卻只是微微一笑,他果然還是厭惡她的吧。

    厭惡著重陽,也必定會厭惡花滿樓,哪怕是知曉了她便是她,也會日後每每思及曾經的厭惡,將那一點點的喜愛給消失殆盡,因著,她們本就是同一個人,不是麼?

    想到這,她反而淡然了,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不正是形容她此刻心境最好的句子麼?

    於是不再多看他一眼,只斂眉垂首極近恭敬之態:「臣妾不知,自打中元節後,翠紅樓的所有姐妹都分散開來了,是以臣妾不知她在哪裡,只是有一點,她既然有心躲著你,自然不會讓你我找見,這般無情無義的女子,皇上,便忘了她吧。」

    「忘了?之後呢?皇后這是為自個兒籌謀呢?我還真當你心性淡然,嚮往自由,對你不禁佩服了幾分,如今看來,倒真真兒是心計頗深,一邊拉攏著滿樓為你辦事,一邊在朕的跟前裝作寬厚大度,朕真是瞎了眼,竟然還相信了你,你這般的女子,殺了朕的憐兒不說,如今又將滿樓從朕的身邊趕走,著實是狠毒之極。」

    他氣急了,有些口不擇言,卻是句句戳在重陽的心口上,原本已經慢慢淡下的心,又升騰起來,重陽深呼一口氣,不讓自個兒的情緒暴露人前,只是淡淡的淺淺的回道:「皇上放心,我說過要離開,便定然會離開,言而無信之事,重陽絕不會做。」

    最後一句卻是說的有些發狠,言畢,偏頭望著外頭的日頭,眉宇間的痕跡更深了幾分,伴著那淡淡光暈,餘光裡瞧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

    她好似瞧見第一遭見他的情形,他站在流光溢彩的燈光下,那般的出塵,雖然不見容貌,卻是如畫中走出的一般,他對著她只是淺笑,『姑娘可是在找在下。』便是這一句,開始了二人的情妙際遇。

    那時的他們雖然不知彼此是敵是友,卻真真兒有著相見恨晚之意,只是如今雖然離的這般近,卻似是隔著千山萬水,她的眼底,荒蕪一片。

    她伸手,撫上枕頭下頭的玉簪,涼意,由著指尖升騰,最終,將那顆心,沉寂下來。

    一朝春事如夢逝,繁華轉頭皆成空。

    便這樣吧,從此山水不相逢,只在心底,留下最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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