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卻不耐的擺了擺手打斷她的話:「統一四方乃我父王畢生所求,如今他已亡故,我這個做兒子的必然要完成他的心願,更何況按著你說的,一山容不得二虎,我又豈願與人平分秋色。」
這樣的語氣,一下子便讓重陽生了怒氣。
二人這般對峙一般的形勢以及白芨對待此事的態度都讓她心寒,她這般考慮,還不都是為了他好,要知道,她與北辰夜的部署,獲勝的幾率是極大的。
「那你的意思便是要與我為敵了?」重陽眉頭一緊,聲音一冷。
「我並非要與公子為敵,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公子的要求,我斷然不能答應。」
「好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重陽冷笑:「好,好!你既然這樣,我也無話可說,只是想不到你我多年的情分,卻要斷送在此了。」
白芨頓了一頓,原本緊繃的面頰有了一絲的無奈,卻只是稍縱即逝,隨即便恢復自若。
「緣起緣滅自有天定,卻由不得人半分,公子便勸著我歸順,那公子為何不去勸導北辰夜讓他歸順於我?他的兄弟都肯背叛他,那公子為何不會?」
重陽聞言,眉頭皺的更緊了:「芨,原以為你是五君之中最明白事理的,可是如今你怎麼反倒糊塗了,他北辰放根本就是在利用你奪取政權,他是狼子野心,定然不會有好下場,難道你也要與他為伍麼?」
句句緊逼過去,白芨啊白芨,你真真兒是這樣的人麼?
她可以對懿憐兒殘忍,可以對後宮所有人殘忍,甚至可以對自己殘忍,卻獨獨不能對曾經的感情殘忍,是以,她才拚命的想辦法,她不想,不想日後回憶起來,還有遺憾。
「公子還是關心我的,如今我也不怕對公子說實話,北辰放那般的莽夫我根本就不放在眼裡,與他結盟不過是想藉著他擾亂北辰夜的部署,好一舉拿下北辰。」
眉眼間皆是陰冷,只唬的重陽如同第一遭見他一般的難以置信。
「你……這才是你真正的面目麼,這麼些年,我倒是眼拙了。」重陽怔了一怔,隨即冷笑道,「既然你執迷不悟,那我便不多費唇舌了,只是一句,若是你執意如此,那我便就此作罷。今日我還念著你曾多次幫我不會殺你為牡丹報仇,但是今夜過後,你我從此恩斷義絕,他日再見,你我便是敵非友。」
言畢起身,目光緊緊凝在他的身上,望著他的冷眸,希望,希望這個時候他會回心轉意。
可是他只與她對視一眼便撇過頭去,又飲下一碗酒,寂寞無聲,而重陽的雙眸一暗,最後一絲希冀也漸漸消失在他的沉默當中。
幾乎是逃也似的,她迅速側轉身子,寬大的衣袍在身後盈盈飄漾,緩緩的,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門口。
「公子——」白芨突然開口叫她,重陽停了一停,卻並未轉身,只是站在那裡等著他後面的話,過了很久卻也沒有聽到他的話,反而被漫天的焰火震的頭暈腦脹。
終是邁了出去,白芨的聲音,漸漸被綻放的火焰掩蓋了去,只餘下那唇齒一張一合,目光,似有千言萬語。
重陽不知她是如何出去的,只是心裡頭的鬱結之氣堵的她呼吸都有些艱難了,大抵從牡丹過世之後,她這胸口便總是悶著,皖蘇好幾次說要請太醫都被她攔了下來。
重陽自個兒清楚的很,她這病是心病,牡丹之死,以及真相的殘酷都讓她心生寒意。
她始終不明白,為何原本好好的,一夕之間,什麼都改變了,朋友不是朋友,敵人也非敵人,一切,皆是混沌不堪的,直欲將她折磨瘋掉。
夜風微冷,她單薄的身子在風中翩翩,留下那道寂寞的背影,說不出的寂寥。
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望在眼中更添荒涼,她仰頭望天,念起白芨最後一句話,她聽到了,只是假裝聽不到,那一聲道歉,終是隨著漫天的焰火奔騰而起,最後消散開去,牡丹不會復活,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人與人的感情便是這麼脆弱,編織的時候需要一點一滴慢慢積累,而要扯破卻只需動一動手指。
此時此刻,重陽忽然覺得很無助,突然很想有個人能陪在身邊。
若是樓亦歌此時在,那該有多好!
心中暗暗感歎了一句,重陽微微閉目,感受著冷風從耳邊拂過,如同娘親的手拂過臉龐,輕輕柔柔的,似乎要將心頭的不安全數拂走。
臉頰上真的一熱,溫熱的觸感由著臉頰蔓延至唇角,鼻間,緩緩的,點點的,熟悉的氣息竄入鼻中,伴著那溫熱的大掌,讓她的心,一點一點平靜了下來。
耳旁拂過的是輕聲的歎息,熟悉到了極致,卻又似是在夢中。
重陽固執的緊閉著雙眸不肯睜開,心中暗湧,若是真的是夢,那便永遠不要醒過來吧!
「真的是你,遠遠瞧著,我還當是雪中仙子。」熟悉的聲音竄入耳中,那手,慢慢移動著,最後落在了她的雙眸之上。
卻真的是有感應這一說麼,她想著他,他便出現。
重陽倏然睜開眼來,來再度證實自個兒所聽非虛。
果真,果真是他,在她祈禱見到他之時,他真的來了,樓亦歌真的來了。
下一刻,幾乎是容不得思考的,重陽一個站身便撲到了他的懷中,淚,瞬時落下。
從未有過的,想要見一個人,也是從未有過的,想有個人在身邊。
不知何時飄起雪來,洋洋灑灑的小雪,輕輕盈盈的飄向大地,落在樹丫間,落在花燈上,也落在二人身上。
二人卻似是未有感知一般的,仍是那般站著,樓亦歌的雙臂,將她圈在懷中,手,輕輕在她後背拍打幫她順氣。
從未這般暢快淋漓的哭泣,也從未有一個人能讓她這般毫無顧忌的將情緒表現出來,以前的她,就連哭,都要忍著,因著她心裡頭清楚,若是自個兒不堅強,那懦弱給誰看?
哭泣,只會讓人變本加厲的欺侮,若想變得強大,眼淚是最最容不得的。
是以,她從不容許自個兒哭,無論何事!
而如今,她,重陽,他的懷中,哭的聲嘶力竭。
雪花仍是靜淡無聲的飄著,沒多久大地便被籠罩在一層白濛濛的雪海當中,越過他的肩膀望去,那大紅的花燈映下影子,卻是刺人眼目。
「哭夠了?」沉穩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在這寂靜的夜色中迴響有聲。
重陽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子。
「謝謝!」她將頭埋在他的肩膀,小聲說著,卻是有些羞赧。
樓亦歌的身子動了一動,似乎是笑了一笑,只是重陽沒有瞧見罷了。
「你我之間還需要這般客套麼?」
重陽的臉更紅了,這個人,總是說話這麼直接,讓她招架不住。
於是推開他的肩膀,後退了兩步,在他數步開外的地方站住,微微垂著首,眼睛有些疼的厲害。
「你怎麼來了?」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言了其他,頭自始至終垂著,不敢看他。
樓亦歌卻跟著上前,單手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其與他對視,目光,在白雪反射出的光芒之下,更是熠熠生輝。
另一隻手從懷中掏出一物,只在重陽眼前一晃,隨即便信手插到了重陽的髮髻之中。
重陽奇怪的望了他一眼,不知他那閃閃的眸中隱藏著什麼主意,抬手,在發間一摸,眉眼倏然一亮。
「這是……」
樓亦歌點了點頭,笑意更甚:「這便是咱們頭一遭見面你當做暗器對付我的簪子,後來分手之後我又回了宜春院一趟,將這些碎片撿了起來,回到京都便找能工巧匠將其修補好,雖然當時缺失了不少粉末,好在他們用相同的玉粉補上,這樣瞧著,倒是瞧不出異樣來。」
重陽皺了皺眉頭,不解他為何要大費周章來對待這枚普通的簪子,於是抬手望著他,等著他後面的話。
果然,樓亦歌望了她一眼,繼而說道:「我會收起來並不是因著這簪子有何別緻,只是這是咱們第一遭見面的見證,彼時我並未多想,只是覺得你這人有趣,想著說不定這簪子便是咱們呢二人緣分的牽引,這才撿了回來,卻不想咱們還會有以後的故事。今兒個突然想起來,想著想著便走了出來,沒想到真真兒遇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