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如果沒有姬若水的步步相逼,你又怎麼會學到這一身本事,成就了自己和雲澤山莊的威名呢?有得必有失,如果你緊緊抓著失去的不放,而不曾回頭看看自己所得到的,這一輩子,你都不會快樂的。」
「快樂?」雲汐嘲笑地彎了彎嘴角,這個詞放在她身上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我還有快樂嗎?她生生地把我變成了一個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的魔鬼,讓我變得不像個人,還談什麼快樂?師傅不覺得可笑嗎?」
「你和她不同,你還不滿十歲,你的人生還有幾十年!」徐羽修疾言厲色,為雲汐的固執而竄出火氣,當真是氣急交加,「世間受苦的人不只你一個,你看看那些挨餓受凍的乞丐,他們受盡世人的白眼,只為求得一餐餵飽,他們哪個不苦?可是,他們卻依舊快樂,在街上唱著歌謠,繼續乞討,自得其樂,這些你不是親眼見過的嗎?」
凹陷的眼睛暗含水光:「殺了姬若水,真的有意義嗎?現在的你,已經掌握了雲澤山莊,擁有天下人的敬仰和尊重,是世人眼中通天曉地、無所不能、神秘莫測的公子燁,比起那些乞丐,已經好很多了。這些,難道不值得你珍惜嗎?姬若水已經是半死不活的人了,你何苦再去報那些對自己沒有意義的仇?」
這時的雲汐固執而堅決:「對我沒意義的事我這幾年還做的少嗎?我殺她也不是為了報仇,不過是想以後的日子清靜些,掃清障礙罷了,殺她也費不了什麼什麼事,反正我也好久沒殺人了。」
徐羽修被雲汐這話氣得幾乎吐血,什麼叫「我也好久沒殺人了」?活脫脫就是一個魔女!
「你這樣殺人和她有什麼區別?」
「有!」雲汐立馬回話,「她殺人是為報仇為發洩,我殺人不過是習慣罷了。」
輕輕巧巧,殺人不過是習慣,卻也道出了她這些年暗無天日的生活,徐羽修聽了這話,真想一頭撞死。突然想起雲汐曾經說過的話:哪一天,如果師傅也厭倦了雲澤山莊這種生活,厭倦了塵世,或許,我也可以幫忙。
以前徐羽修從未將這句話放在心上,而今想起,卻是不得不信。或許,在雲汐的心裡,殺他和殺其他人壓根兒就沒什麼區別,不過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雲汐的心真的冷漠至此了嗎?
他忽然開始不懂這個不滿十歲的小女孩兒了,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那是不是也會有這麼一天,你習慣發作,然後殺了我?」徐羽修抱著一點小小的、微弱的幻想。
「不知道,也許會吧。」雲汐坦然地看著他,並不逃避什麼。
徐羽修苦澀地笑了笑,他怎麼會奢望著這個孩子說不會呢?這些年,他又何嘗不是姬若水的幫兇,幫著她一點一點地將雲汐逼成鬼,他口口聲聲教訓雲汐,卻忘了自己不也正是逼她的黑手之一嗎?
為了挫挫雲汐身上的倔脾氣,他不是也將雲汐關了整整三個月,逼得雲汐收斂脾氣,隱了銳氣嗎?雲汐不喜歡下棋,他逼她學,逼她下。雲汐不喜歡農桑商事,他也逼她瞭解。雲汐不喜歡戰爭,他卻硬逼著她看兵法兵書,排兵佈陣。雲汐不喜歡政事,他逼她聽,逼她觀天下事。就只因為這些是一個政權人物所必須有的眼界和謀略!所以有時候,他都在想,他培養的究竟是姬若水要求的雲澤山莊莊主還是一個足以叱吒風雲權謀人物?
若是當年他不要那麼自私,不要自私地將自己的意願強加於她的身上,多給她一點關愛,那麼她也不至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然而,若然時光倒流,回到最初的那一刻,他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嗎?
也許,不會吧,他還是會選擇自私。
他不過是想讓自己的才識得以傳承,不過是想有個學生代他完成此生未了的心願,不過就是想爭一口氣,做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不過就是要皇帝臉上無光,後悔當年抄了徐家滿門,還沒斬草除根,留下了他這麼一個禍害,他就是要證明當今皇帝的無能和有眼無珠!
所以,當靜汐跟楚騰烈提起徐羽修的時候,楚騰烈先是一團火氣「噌噌」往頭頂上冒,朝廷的人都幹什麼吃的,徐家滿門抄斬,居然還有漏網之魚!隨即是感歎,當初的他為何那麼魯莽,沒查清楚就下旨抄了徐羽修的全家,白白失去了一個國之良才。最後暗自恨起了徐羽修,活著也就算了,他還培養出了靜汐這樣一個全才,下棋下不過,比武比不過,甚至連治國理政也不得不靠她。
想想,楚騰烈就覺得憋氣,覺得窩囊,皇帝的顏面被徐羽修損得乾乾淨淨。
徐徐的風吹來,衣袂翻捲,吹亂了髮絲,帶起了一片淒清。
雲汐看了徐羽修一眼,端著藥轉過身,淡然地開口:「我還有正事要辦,師傅站了這麼久也累了,回屋休息吧。」
雲汐今天和徐羽修說了這麼多話已然是奇跡了,雲澤山莊上上下下誰不知道自家莊主那惜字如金的脾性,平日說話,從來都是言簡意賅,絕不浪費半個字。
「是啊,我確實累了,真的該休息了。」幽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雲汐只聽得一聲悶哼,鐵鏈聲有些凌亂,心知發生了什麼。緩緩回身,就見徐羽修躺倒在地上,嘴邊湧出大量的血,染紅了花白的鬍子。
徐羽修知道自己並沒有把握能勸服雲汐,來之前早已準備好了毒藥,做了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