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汐比他想像中聰明得多,深沉得多,也決絕得多。這麼多年,表面上靜汐唯姬若水之命是從,實則骨子裡卻從來沒有真正服氣過,她收斂自己的性子,隱藏了自己的喜怒哀樂,她有自己的考量和打算。要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做到這一步,需要多大的毅力。
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孩子,毀天滅地也不無可能!
又或者,根本無法將她當一個孩子看待,她的心思,比之成年曉事之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毫不懷疑,料定雲汐殺了姬若水之後,定然會親手毀了雲澤山莊,毀了自己,毀了百姓的神,毀了百姓的夢,更會毀了粟揚的太平!
他不能看著自己辛苦教導的學生就這樣毀了,不能看著自己的心血付諸東流,他要她活著,好好地活著,完成他的抱負!
這個時候,他還是自私地為自己考慮。
雲汐眸光冷徹:「為什麼?」
徐羽修費力地喘息著,忍著胸口的劇痛:「而今的你已經擺脫了姬若水的掌控,也學了一身足以縱橫天下的本事,為什麼不利用這些好好的為自己打算,為什麼要這麼輕易放棄?」
雲汐微怔:「你都知道……」
她確實打算死,打算毀了雲澤山莊,打算就此長眠不起。
「你問我為什麼要輕易放棄,那你又為什麼要輕易放棄?其實,原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們放棄的原因不也是一樣的嗎?」
她在這世間沒有了牽掛,有的是數年殺戮所積攢的孤獨。
徐羽修滿門被滅,孑然一身,空有抱負卻投門無路,有的不也是孤獨嗎?
她人生不滿十載,卻見識了世人的自私,慾望和殘忍,見多了世人的薄情和冷漠。
徐羽修滿腹經綸,才華卓著,卻終遭友人嫉恨,背後捅刀,連累徐家滅門絕後。
早些年,雲汐被姬若水用她娘的性命相要挾,所以她活了下來。如今,連娘也死了,什麼都不在乎了,還有什麼理由活下去?
早些年,徐羽修被姬若水抓來當雲燁的師傅,之後又當雲汐的師傅,為了使自己一身才學不至於絕跡,他傾囊相授,活了下來。如今,雲汐學有所成,那他有還有什麼可不捨的?
死,似乎也理所當然。
徐羽修猛然咳嗽,帶起喉嚨陣陣腥甜:「你錯……了,我死不僅……僅是……因為真的想死,還想和……和你一命換一命,用我的命換姬若水的命,九……九泉之下,見到老朋友,我也好有個交代。」
「一命換一命,值得嗎?更何況,我未必會答應。」雲汐蹲下身,苦澀地搖搖頭,並不為徐羽修即將要死的事實而難過。
她一眼就看出徐羽修所服的毒,分明就是她配的毒藥,和她給姬若水下的毒一模一樣,根本就沒有解藥。可笑的是,徐羽修居然偷了她配的毒藥,而她居然沒有及時發現。
是她對這個師傅太沒有防備了嗎?
「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師徒之誼,雲汐,答應我,不……不要殺她!好好活著,就……當……當是成全師傅的心願,師……師傅一生的心血可都在你的身上了。」徐羽修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一點流失,眼前雲汐的模樣開始迷糊不清。
冷清的面眸沉靜如水,靜靜地看著徐羽修,並沒有答話。
徐羽修撐著最後一口氣,緊緊地盯著雲汐,他在賭,賭雲汐心裡被封存的善良和心軟。雙手戴著枷鎖,緊緊地拽住雲汐的手。
他在等,在等,等她的承諾。
等了好久,也沒聽見雲汐的答話,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聲嘶力竭,青筋爆出:「答……答應我……答應我!」
雲汐迷茫地望著天,天色湛藍,白雲浮動。待她回過神時,徐羽修已然嚥氣。只是依舊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任她怎麼拉都不放開,雙眼睜得圓圓的,死不瞑目。
輕微地歎息:「好,我答應你,我不殺她,我活著。」
話音剛落,徐羽修的手瞬間鬆開,雙眼一合,再也沒了反應。
這回,死也瞑目了。
師傅,你贏了!
雲汐自我嘲笑著,她似乎還不夠心狠手辣呀。
就這樣,姬若水得以活了下來。可是,如果徐羽修泉下有知,看見了後來發生的一切,他會不會後悔當初為了踐行對老朋友的承諾,力保姬若水?
姬若水壓根兒就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徐羽修死後,沒了姬若水的束縛,雲汐的日子異常清閒,掌握的「雲煞」令武林中人不敢輕舉妄動,很少有人上門來找茬。因為獨具慧眼,頗有識人之名,各地商號也全交給下頭的人打理,省心卻能日進萬金。
粟揚不少朝廷命官沒少來巴結,每次都被雲汐派人擋了回去。這些官員愣是碰了一鼻子灰,敢怒不敢言,而雲汐又特別的「識時務」,總是事後派人送去奇珍異寶,妥當善後。
雲澤山莊花銀子特別大方,鋪路造橋,興修水利,鞏固堤壩,為官府省了不少銀子。
所以,雲澤山莊一直平安無事,官府的人甚至還有袒護之意,想打雲澤山莊的主意,首先就得先過了官府這一關。
偶爾有特別的場合需要她露臉的,她也不推辭,小小的身影夾在一群大人中間,白衣楚楚,恍若小仙人一樣。
說話的聲音冷清且帶著稚嫩的音調,可是說話的內容卻令人清清楚楚知道她是雲澤山莊莊主,根本忘卻了她只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