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陽初升,積雪開始消融,卻仍覺天寒地凍。
窗外的樹枝,被風吹得簌簌落下了雪片,透過縫隙,滿屋瀰漫著雪香。
一個穿著錦黃棉襖的小男孩對著牆壁上的四幅掛畫鞠躬「外婆,外公,璃姑姑,天祁哥哥,剛過了年鶴兒就來看你們了,這些年母后和鶴兒都過得很好,你們不用擔心」
宛春找了半天,才在這裡找到了黎鶴,看著畫中人,她亦是悲喜交加。
收斂一下情緒,她嫣然笑道「原來小皇子跑到這裡啦?這會是上課時間吧」
黎鶴連忙轉身「糟了,快趕不上,奶娘,怎麼辦?」
宛春牽過他的小手「只能跑咯」
黎鶴天真一笑,活潑而燦爛,那單純至極的個性很像琉璃。
須臾後,他們總算趕上時間了。
白蘇鄙夷的看著他們,身邊站著一個略帶冰冷的小男孩,那神情像極了宸。
而他便是顏天祥,只見他雙手交叉,一副趾高氣洋的模樣「顏黎鶴,你把遲到當飯吃嗎?」
「對不起,天祥…」黎鶴自知理虧
「叫哥哥,雖然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別忘記,我出生在你之前」天祥冷聲呵斥
宛春忍不住噗嗤一笑,心想要不是你早產,能當得了哥哥麼?
「哦,好吧,天祥哥哥」黎鶴的性子隨和,他粲然笑道
天祥卻討厭他這個樣子,有個皇后娘親很了不起麼?父皇百般疼愛得意麼?他不屑一笑「不過算了,你還不知道是不是我親弟弟,宮裡早就傳遍了你是西涼人之子」
黎鶴乍聽,臉色一變,他撅嘴道「你騙人!」
「有沒有騙人問過皇后娘娘就知道,我有兩個母妃,你呢,有兩個父皇」笑罷,天祥轉身,身後的黎鶴似乎很生氣,聽到腳步聲一回頭,倆人居然大打出手,結果自然是被訓斥而後各領回宮。
宮裡的流言並沒有完全消失,這也是當初翕緣所能預見的,只不過大家不敢再提起罷了。
綺蘭殿,白蘇帶著天祥接受蘭姬的訓斥,說沒幾句,蘭姬就氣喘吁吁的,這四年,她的餘毒發作得更是頻繁,身子也越發不好。
但對於天祥,她算是傾盡所有,許是帶著一點虧欠,她把對晴雨的愛都轉移到天祥身上,彷彿對他好能夠抵消罪孽。
「母妃別氣,祥兒以後不會了」天祥認錯
「罷了,回去歇著…」蘭姬擺手,天祥便是福福身離開了
「請太醫過來瞧瞧吧」白蘇擔憂的說
「不用小題大作,我已習慣。白蘇,別讓祥兒接觸這些謠言,會惹禍上身的」蘭姬自然明白,流言是白蘇放出去的
「諾…」她心虛回應,這四年,儘管皇上對主子很好,可她心裡清楚,皇后母子地位之堅牢,加上皇后的獨寵,她實在擔憂蘭姬和天祥。
「那就好,記著我的話,無礙」蘭姬輕咳,很是虛弱,白蘇連忙攙她回房
而天祥,則是來冷宮看冉朵而。
「母妃…」
「祥兒?怎麼這時候來呢?」平時都是單日才來的
「剛被蘭妃訓斥了,就想起母妃來。母妃,祥兒總有一天會帶你出冷宮的」
朵而拉過他的小手,對這個酷似宸的兒子很是滿意「母妃知道,你要盡量得到父皇的疼愛,別老和鶴兒起衝突,順著他才有好處」朵而風清雲淡的話裡,卻隱藏著些許什麼
天祥會意道「兒臣明白,母妃放心…」
「乖」朵而相信,總有離開的一天
熙合殿裡,白雪皚皚,所有的樹幹都光禿禿的,仍未萌芽,這樣的天氣,翕緣最怕。
「母后,鶴兒的父皇究竟是誰?」黎鶴委屈的蹭到她的身邊
翕緣微顫,隨後溫柔的撫著他凍得通紅的小臉蛋「怎問這些奇怪的問題?你平日裡喊的父皇是誰呢?」她反問
「天祥說鶴兒是西涼人…」他又說道,一副可憐樣
玲瓏剛進來就聽到這話,她恬靜一笑「小皇子莫信流言,你可是皇上和皇后嫡親的兒子呀」
「玲瓏姑姑」黎鶴一聽,便消了心中顧慮
翕緣拈花一笑「所以鶴兒以後別再提起,免得惹父皇生氣」
「嗯…」他重重的點頭,臉上又綻開燦若星辰的微笑「鶴兒還要練字,不打擾母后了」
倆人目送他出門,嘴角都噙著笑意,這孩子都不知道像誰。
沒有宸的威懾,亦無翕緣的謹慎,不過這樣的他才是一個五歲孩童應有的樣子,單純而快樂。
玲瓏直到完全看不見他,臉色才恢復凝重「小姐,您猜的對,這次領兵的人正是軒王爺」
翕緣歎息,這仗一打就是四年,她的話已經起不了作用了。
如今西涼居下風,大多數小國都歸順瑞晟,只有西涼依舊誓死抵抗。
此次兵力太過懸殊,軒熠必然慘敗,翕緣不想他受傷「唯今之計,我得去趟軍營,勸軒哥哥歸降」
玲瓏吃驚,卻還是收斂道「這也太危險了,皇上一定不許」
「呵,我要做的事,誰能攔截?」的確,以她的聰明才智,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離宮了
「那最少讓奴婢陪您一起去」玲瓏請命
「也好,這兩日便啟程」翕緣所能想到的只有如此
這四年,她亦把精力放在鶴兒身上,對局勢並非漠不關心,只是國家大事並非她所能決定的,她知道宸自有主張。
兩日後,翕緣找了個出宮的理由,便和玲瓏女扮男裝出發了。
城樓上,宸目送那輛緩慢前行的馬車,對身後的人道來「暗中保護皇后」
安涼領命,而後緊隨翕緣她們。
佇立城樓,風拂亂了宸的衣袂,他怎猜不出翕緣的動向,只是沒有點破罷了。
凜冽寒風直襲,宸臉色驟然發白,該死的寒毒又發作了,忍受著這常人無法體會的痛苦,他滑坐於地。
這些年研製了許多藥物,始終沒有研究出它的解藥。
望著淡藍的蒼穹,宸疼得皺眉,卻還是揚起一抹倔強的笑容,還有六年是嗎?
大漠連飛雪,一望無際白色的盛宴,馬車行走也略顯吃力。
翕緣掀起簾子,四年未見軒熠,不知他可安好?心裡有著深深的思念,如今再見會否疏遠?
玲瓏同樣懷著期待與欣喜,這些年她從未忘記軒熠,每次婧舒和翕緣想給她做媒,都被拒絕。
翕緣自然看出她的心事,只可惜感情勉強不得。
馬蹄踏雪,一路都留下梅花印。
來到軍營時已是近黃昏,白雪染上一層耀眼的橘紅,連同白帳篷都格外醒目。
侍衛見有陌生人走來,隨即戒備而阻擋。
「來者何人?」守衛的問道
「在下柳元曦,是軒王爺的舊識,勞煩大哥通傳一聲」翕緣拿出四葉草木簪「把它交給軒王爺便知」
那人遲疑了會,又見玲瓏拿出一錠金子「麻煩了,我家公子真有急事」
「好吧,你們稍等」
須臾後,便有人匆匆趕來。
夕陽下,軒熠仍舊神采奕奕,二十六歲了,歲月並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痕跡,比起從前更加成熟與沉穩。
「翕兒…」軒熠擁她入懷,無比激動,沒想到她居然親臨軍營。
「軒哥哥,久違了…」翕緣只覺鼻子一酸,真的好久好久沒見到他了。
「你們怎麼來了?」軒熠這才反應過來
「借一步說話」
「好,你們隨我回帳篷,這裡甚冷」隨後一行人便往帳篷走去
點了盞燈,照亮整個帳篷,幾人圍桌而坐。
翕緣沒有時間與其閒話家常,便是單刀直入「我希望軒哥哥能歸降,這場仗繼續下去必輸無疑,何必弄得生靈塗炭」
軒熠先是一愣,然後才說道「如今你我各為其主,我既效忠清玨皇上,自然不做逃兵」
「難道軒哥哥明知是條死胡同還要走下去?那就成愚忠了。雖說清玨和宸之間誤會重重,宸也確實傷了他,但為了和平就不能休戰麼?」
「翕兒還不明白?清玨這麼做有一半理由是為了你…」
「為我?」翕緣笑了,所謂亂世原來並非空穴來風。
「如此更應休戰」或許她應該見的人是清玨,沒準能勸他收回成命。
「有些事一旦發生了開始了,就無法停止,這幾年戰事連連,大家也只為不寄人籬下,瑞晟已經比眾多國家富裕,卻還想要組建一個泱泱大國,試問誰能坦然接受?」軒熠是振振有詞
翕緣看著他堅定的樣子,只得歎息「軒哥哥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歸降嗎?」
「是的,翕兒的好意我心領便是…」
「我來錯了…」翕緣覺得心寒,她冒著危險出宮只是不希望軒熠受傷,奈何軒熠誓死也不願退兵。
「你不該來的…」軒熠擔心,若是軍營的人看出她的身份就不妙了
「玲瓏,明日一早即刻和翕兒回瑞晟,此地不宜久留」說著,軒熠叮囑道
「奴婢會的」玲瓏抑制內心的澎湃低聲答
翕緣無奈,這個軒哥哥當真倔強,為了他的安全,只能另想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