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詩偌走到孫御璟的身邊,滿臉疑惑地伸手,輕輕的挽起了他的一縷髮絲,感受到這髮絲如細沙一般從她的指間遺漏下去。
今天早晨,他還是一頭如墨的青絲,此刻,已經是如雪一樣的銀絲了。
是因為她嗎?
他對她用情竟然如此之深?
陳詩偌的心裡有些悵然,她也曾經對這個男子用情很深,他是她童年時期的夢想,少年時期的期盼。
如今卻走到了她要來親手取他性命的這一步了。
陳詩偌手中的髮絲全部滑落,大風陡起,梅花不斷飄落。
孫御璟伸手輕輕撫摸著陳詩偌的清麗的面容,他的藍眸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月光如水,清輝柔美,眼前的絕美少女,世間難尋。
陳詩偌看著他宛若藍色寶石一般清澈的眼眸,那是一種非常晶瑩剔透的藍,那是一種極其動人的藍,那是一種直接穿透人內心的藍。
「孫御璟,我的法力已經恢復了。」陳詩偌微微一笑,嘴角揚起一個弧度,輕聲道。
「我知道。」孫御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她,彷彿他只要眨一下眼睛,她就會消失不見。
「我是來殺你的。」陳詩偌唇角的笑意加深,漂亮的弧度越發地明顯,聲音卻帶著一絲壓抑的遺憾,「其實,若不是你當初執意選擇做妖而不做人,我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畢竟,你和哥哥曾經是最要好的朋友,我是跟在你們後面,一直用崇敬的目光看著你們的小妹妹。」
「哈哈……」孫御璟大笑,俊美的臉龐顯得極其優雅,似笑非笑的眸光中帶著幾分戲謔和柔情,他看著陳詩偌問道,「皇家一品獵妖師陳詩偌以強悍和雷厲風行揚名天下,可是,想不到你偶爾也會有這麼多情傷感的時候。即使我那時候選擇做人、被皇帝立為太子又怎麼樣?你會嫁給我,而放棄歐陽墨韻那只狐妖嗎?」
「不會。」陳詩偌搖了搖頭,她的眼眸裡碎落了梅花的顏色,迷人又淒美,她堅定地道,「我真正愛的人,只有歐陽墨韻一個人。對於你,只是孩童事情懵懂的情懷罷了。對於哥哥,也只是兄妹之間的親情而已。我至始至終只愛過一個人——歐陽墨韻。」
「這不就沒有遺憾了。即使我選擇做人,我也得不到你,所以,我不後悔做妖。因為只有做妖,我才會有機會和周致遠和歐陽墨韻爭奪你。」孫御璟邪魅地笑著,藍色的眼眸深情地看著陳詩偌,眸光如水般溫柔又似大海般深邃。
陳詩偌悵然地笑笑,她的右手撫上了斬妖玄劍,柳眉微挑,沉聲道:「孫御璟,你想做妖,也並沒有錯,錯的是你一直在害人。今天你又吃了一百多個人,那是一百多條鮮活的生命。」
「詩偌,如果你願意留在我的身邊,我就不會再做任何傷害人類的事情。你拋棄了我,我當然就按照自己的方式來生活了。吃人,對於我這樣地蛇妖來說,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孫御璟的臉上蕩漾著和煦如春風一般的笑意,「如果今天早晨,你不跟著歐陽墨韻離開我,村子裡的那些人就不會死,他們是為你死的。」
孫御璟一邊淺笑而談,他的藍眸同時掃過陳詩偌撫摸著斬妖玄劍手柄的右手,自己在手掌上開始暗暗凝聚寒氣。
孫御璟知道,陳詩偌今晚不是來懷舊的,而是來殺他的。
雖然此刻他們在談笑風生,但是下一刻,他們就會兵刃相見。
這個女人就像是罌粟花,他中了她的毒,沉淪在對她的幻想裡,明知道不會有結果,明知道她是個危險的女人,但是,他就是難以自拔。
「孫御璟,你這是什麼邏輯?把你自己的錯誤歸咎於別人,真是可笑之極。」陳詩偌歎息一聲,與這樣的妖物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殺了他,為民除害,那才是硬道理。
陳詩偌騰空而起,抽出腰間的斬妖玄劍,拉出一段絢麗的光芒,對著孫御璟的身影,以詭異的速度殺了過去。
孫御璟俊美的臉龐漾起一絲苦澀的笑容,他抬眸看向陳詩偌。
這一瞬間,她的風華簡直燦爛到了極點,無數的金黃色劍花中,英姿颯爽的陳詩偌飄然而下。
他不喜歡看陳詩偌以前柔弱病態的模樣,最喜歡她後來淡雅如仙、卻又帶幾分肅殺的氣質。
此時,手持斬妖玄劍的陳詩偌,就是如此。
尤其是她那雙明媚的眸子裡,含著聖潔和孤傲,讓孫御璟心神蕩漾。
當初,在街上遇到陳詩偌,就是覺得那雙眸子與以前不一樣,孫御璟才多看了她幾眼,從此,視線就再也收不回。
神情恍惚間,孫御璟瞧見陳詩偌雪亮的泛著寒光的斬妖玄劍瞬間逼向了他的喉咽,他掌心凝結了一股寒氣去迎接陳詩偌鋒利的劍氣。
黑色的身影在空中盤旋著,伴隨著漫天飛舞的梅花,孫御璟此刻容光煥發,英氣逼人,秀美如斯,俊朗如神。
他喜歡和陳詩偌對戰的感覺。
寒光劍影,凌厲華光,陳詩偌招招奪命,劍劍奪魂,千鈞一髮,罡氣四蕩!
其實,孫御璟心裡明白,這場戰鬥早就已經注定了誰勝誰負。
陳詩偌是他心中的最愛,他自然捨不得傷她,處處小心翼翼,而陳詩偌卻無所顧忌,每一招每一式都非常狠辣,異常凌厲,意欲致命。
因此,在他用幻術把陳詩偌引到梅花叢中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今晚必定是要敗在陳詩偌手裡的。
他有意,而她無情。這是他的悲劇。
夜深了,寒露甚重。
大自然天成的露水在孫御璟冥寒功的寒氣作用下凝結成了一層冰霜,月色中,傲然屹立的梅花被冰霜覆蓋,猶如冰雕一樣晶瑩,同時泛著森然的寒光。
陳詩偌感覺到孫御璟只守不攻,即便如此,她也絲毫沒有手軟,依然招招奪命。
孫御璟加強了防守,一道冰牆橫然阻隔在兩人中間,陳詩偌運足力道,破牆而出,手中的斬妖玄劍瀟灑地揮發出去,幻化出一朵朵梅花。
每一朵花瓣都是一道奪命真氣,在這徇麗奪目的一招之下,孫御璟立刻就掛了彩,他黑色的衣袍被幻化出的梅花劃出一道長口子,裡面的肌膚被刺破,鮮血濺出,染紅了陳詩偌雪白的衣衫。
疼痛在孫御璟的手臂上蔓延,延伸到他的心裡,他淒婉一笑,藍色的眼眸裡都是她的身影。
詩偌,對不起,看來要對你用一些厲害的招式了。
孫御璟的衣袖揮動,一陣陰冷的寒風驟起,梅花樹下的泥土翻動,一條條正在冬眠的小蛇被孫御璟喚醒。
陳詩偌看著腳下的異動,她大吃一驚。
小蛇們蜿蜒游動著,吐著猩紅色的信子,按照孫御璟指示向陳詩偌一條條飛射過去。
陳詩偌的斬妖玄劍舞得滴水不漏,若是有小蛇過來,必定會被斬妖玄劍撕成碎片。
孫御璟知道陳詩偌的實力,他知道這些小蛇一定傷不了她,他只是想藉機牽制住陳詩偌手中的斬妖玄劍。
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小蛇們在離陳詩偌十尺之遙的時候,忽然變得溫順了起來,它們落在地上,縮回了讓人驚心動魄的紅色信子,對陳詩偌搖晃著身體,露出恭謹的神色。
孫御璟對眼前的情景震驚不已,陳詩偌身上有蛇的氣息是沒有錯,是他自己把她變成了半蛇,可是她怎麼會讓這些小蛇都聽命於她?
陳詩偌的斬妖玄劍空掃了一招,劈倒了幾顆梅花樹,她怔怔地看著匍匐在她面前的一條條小蛇。
為什麼,她感覺到這些小蛇們顯示出來的絕對忠臣?
難道是因為在她體內融化的夜明珠?
那顆凝聚了蛇後妖魄的夜明珠。
孫御璟定定地看著陳詩偌,他也感覺到了異常,她身上的氣息不僅僅是半蛇這麼簡單,那是一種蛇類貴族的氣息。
剛才初見到陳詩偌時,孫御璟太過於激動,所以,他疏忽了。
孫御璟百思不得其解,陳詩偌怎麼會變成這樣,但是他很清楚現在的陳詩偌真的好強大,如果他不對她用冥寒毒,想要留住她,根本就沒有可能。
今晚,他們注定要同歸於盡了。
如果,能和她死在一起,他不後悔。
*
陳府
歐陽墨韻躺在床上,嘴巴和腰間都被陳詩偌貼上了一張符咒,他一點兒也不能動彈,但是此刻他卻在悄悄地吸氣運功,還差那麼一點點兒,他就衝破符咒的封印了。
歐陽墨韻一直在努力,此刻他的額頭上已經密密麻麻地佈滿了汗水。
暗夜之中,周致遠並未看到歐陽墨韻的變化,他背對著歐陽墨韻站在窗口,看著窗外浩瀚的星空,心裡在默默地為陳詩偌祈禱。
強手過招,一般的弱者在邊上是根本就插不上手的,因此,周致遠知道,那些皇家獵妖師根本就幫不上陳詩偌的忙。
啪……
隨著一聲響亮尖銳的聲音,躺在床上的歐陽墨韻掙脫了符咒的桎梏,猛然躍了起來。
周致遠聽到動靜,立即轉身,看到歐陽墨韻的修長的身影一晃,立即消失在房間裡,周致遠心頭大駭,趕緊抽出背上的斬妖玄劍,追了出去。
歐陽墨韻的速度非一般的詭異,周致遠是根本就追不上的,因此他也顧不得歐陽墨韻是陳詩偌的最愛的人了,斬妖玄劍中最厲害的一招對著歐陽墨韻的身影殺了過去。
歐陽墨韻驟然回頭,身形極快,他輕而易舉地化解掉周致遠的一招,然後如閃電般走到周致遠面前,道:「詩偌的一魂一魄被娉婷封印在孫御璟的蟒蛇蛋裡兩千多年,在孫御璟出生之時才被放了出來,他們同年同月同日生,也注定了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果詩偌殺了孫御璟,她也活不成了。」
周致遠立即白了臉色,驚慌失措地道:「什麼?這就是你一直不想讓孫御璟死的原因嗎?你為什麼不早點說?」
歐陽墨韻沒有回答周致遠的問題,他如豹子般敏捷的身形疾掠而過,轉眼消失在周致遠的視線裡。
周致遠倉皇失措地朝郊外飛奔而去,他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如果詩偌因此出了什麼事情,他怎麼能原諒自己。
「詩偌,你千萬不要出事,我來了。」
歐陽墨韻飄飛在空中,心裡焦急不已。
出了京城,到了郊外,飛到了那個被妖孽孫御璟吃了一百多人的村子的上空。
有人無意間發現了空中飄飛的歐陽墨韻,他們抬頭很驚訝地望著天空。
空中飄著一位神仙一般飄逸白衣男子,他耳鬢散落的碎發隨意用條織金帶縛在腦後的如墨長髮隨著身體起伏翻飛,刀刻般的五官野氣張揚,面容剛毅中帶著清冷,飛揚的眉宇下明眸銳利,然而眉宇之間卻是掩飾不住的焦慮。
歐陽墨韻低頭看了一眼,他回眸間奪人心魄的氣質,讓人渾然忘我,在下面巡邏的獵妖師們心頭一震。
在空中的歐陽墨韻看到前方有一片幻化出來的梅花林,一陣陣冥寒之氣直往上泛,他的心頭一緊,孫御璟和陳詩偌一定在這片幻化的梅林中。
*
陳詩偌揮手施法,小蛇們聽從她的命令,立即鑽到地底下冬眠去了。
孫御璟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陳詩偌居然可以指揮普通的蛇類,她現在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蛇妖了。
「哈……」孫御璟大笑,俊美的臉龐邪魅無比,他雙眸炯炯地看著陳詩偌,道,「詩偌,你真是強悍,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是,這也正說明我們是天生一對,是嗎?我是唯一繼承了蛇王靈力的蛇妖,你注定是我的蛇後。」
陳詩偌冷冷一笑,淡淡地道:「孫御璟,你別發瘋了。就在我來找你之前,我已經和歐陽墨韻成親了,我陳詩偌這輩子生是歐陽墨韻的人,死是歐陽墨韻的鬼。」
「你說什麼?你們拜堂了?」 孫御璟聞言神色癲狂,彷彿走入絕望的野獸,那雙天藍色的眸中,滿是酸楚。
「對,我們拜堂了。」陳詩偌微笑著點頭,臉上溢滿了幸福。
「詩偌,你一定是中了那只公狐狸的魅術,是不是?」孫御璟瘋狂地搖晃陳詩偌的肩膀,絕望呼喚,「為什麼?你以前愛的明明是我?詩偌,你從小到大愛的人一直都是我,你還記得嗎?」
「孫御璟,以前是我一廂情願,現在是你一廂情願,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狀況,我們兩人永遠都不會有交點。」 陳詩偌看著孫御璟,她無奈而冷然地一笑。
陳詩偌的笑容彷彿一朵開在冷雨中的薔薇, 孫御璟絕望又癡迷地看著她,一向剔透的寶藍色雙眸沒有了光澤。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裡面溢滿了悲傷。
那樣的眼神,幾乎令陳詩偌這樣一個心早已冰冷如鐵的獵妖師為之一震。
孫御璟忽然陷入了瘋狂的境地,陳詩偌甚至沒有時間反應,只感到一陣陰冷的妖風倏地掠過,凌厲到了極點。
那是一股可怕的執拗的殺氣驀然爆發,一把冰刃閃著森然的寒光飛向陳詩偌,比剛才的冥寒掌要令人驚恐得多。
鮮血驀地形成一道駭人的弧線,衝上藍天。
血光,頃刻散落在一顆顆梅樹上,濺落到潔白的梅花上,染紅了晶瑩的花瓣。
陳詩偌驚訝地看著孫御璟,冰刃在上空盤旋了一圈,驟然掉轉方向,刺在了孫御璟自己的心臟上。
染紅了四周梅樹上梅花的是孫御璟的鮮血。
然而,就在陳詩偌怔忡的瞬間,一襲緋紅從孫御璟黑色長袍的衣袖中流出。
陳詩偌沒有躲閃,他們本是同命,他死,她也注定要亡。
也許只有千分之一秒,緋色的冥寒毒在陳詩偌的眼前一閃,又迅速消失。
陳詩偌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是突然感覺到鼻子和呼吸道都火辣辣地痛,似乎有什麼液體正從鼻孔流下。
她抬起左手,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手指上是黑色的鮮血。
她中毒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冥寒毒,當初讓蘭草功力大減的冥寒毒。
如此快的毒液流射。
孫御璟不愧是冥寒宮的宮主。
也許,即使她想要刻意躲開,也會被驚出一身冷汗。
孫御璟對於陳詩偌一動不動地承受冥寒毒的攻擊有些詫異,可是,看到陳詩偌臉上平靜得近乎詭異的笑容,他忽然明白了。
原來她也知道,他們是注定此生同命的。
其實,孫御璟也是今天被帆雲海救下以後才對此有所猜測懷疑,後來歐陽墨韻帶領眾狐妖來圍攻他,他們對他小心翼翼,生怕傷了他的性命,這就更加證實了他的推測。
孫御璟冷笑,原來赤狐族的古老禁術真的很厲害,就連狐王歐陽墨韻也對此一籌莫展,除了想方設法地把他囚禁在雪山地牢裡,歐陽墨韻根本就沒有別的辦法。
那種極端強烈的對於陳詩偌的渴望和思念,讓孫御璟短短的幾個時辰之內白了頭髮,他思索良久,終於下定決心,如果無論他怎麼努力都得不到陳詩偌,那麼他還有最後一個方法可以留住他心愛的女人。
死亡可以留住她。
有她相伴,他在黃泉路上就不會寂寞和孤獨。
他孫御璟一直都是自私的,他愛一個人,他就要想盡一切方法要和她在一起。若是生不能相伴,那麼死也要相隨。
和歐陽墨韻這一幫狐妖大戰後,孫御璟雖然安全逃脫,但是元氣大傷。
孫御璟不想讓陳詩偌看到他這般落魄的模樣,為了恢復元氣,他游串到一個村子裡,幾乎吃了裡面所有的青壯年男女。
孫御璟終於又恢復了元氣,然後他使用妖法幻化出一片美麗的梅林,他看著梅花,等待著陳詩偌的到來,他的雙眸宛若藍色寶石一般清澈,然而卻充斥著一股濃烈的殺氣和戾氣……
這股殺氣和戾氣既是針對陳詩偌,更是針對他自己。
所以,在剛才的緊急關頭,孫御璟的冰刃刺向了他自己的胸膛。
極致的血腥,極致的狠辣。
孫御璟一頭及腰的銀髮不住在風中飛揚,飄蕩在身前,在銀髮的襯托下,他寶藍色的雙眸更顯神采。
看到陳詩偌流出的黑色鮮血,孫御璟的心裡閃過一絲隱痛,這種痛不同於冰刃的刺痛,他上前一步,欲把陳詩偌擁到懷裡。
陳詩偌任由冥寒毒在她的體內蔓延,她沒有採取任何措施。
在孫御璟向她走來之時,她舉起手中的斬妖玄劍,對著孫御璟直刺過去,她雖然中了冥寒毒,可是動作依然矯健得如閃電一般。
孫御璟亦沒有閃避,只見利刃的光芒一閃,斬妖玄劍插入孫御璟體內,接著就是血珠噴灑,隨著血珠四濺帶著血花,四下飛濺。
孫御璟原本白皙俊美的臉龐在月色的照耀下更顯蒼白,他微笑著上前,緊緊抱著陳詩偌。
陳詩偌鬆手,斬妖玄劍斜插在孫御璟的身上,穿透他身體的劍鋒微微晃動,劍尖在往下滴著鮮血。
「詩偌,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你為什麼不愛我?」
孫御璟不甘心地輕咬著陳詩偌的唇瓣,澄亮的藍色雙眸暗沉下來,他的心像是被灌上了千斤重的鉛粉,慢慢下沉,壓得他無法呼吸。
一把冰刃,再加一把斬妖玄劍,此刻,孫御璟只要輕輕一吸氣,就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他無奈地合上眼,放開她的唇,將臉頰貼在她微溫的粉面上,輕聲呢喃著:「詩偌,黃泉路上我們一起走。」
「孫御璟,你再也不能害人了,大周皇朝的百姓可以安心了。」陳詩偌感覺到自己心臟被人撕裂一般的疼痛,冥寒毒已經蔓延到了心臟。
這意味著她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墨韻,你已經等了我兩千年,再等我一個輪迴,又如何?
陳詩偌閉上了眼睛,無力地癱倒在孫御璟的懷裡。
*
歐陽墨韻落入梅林,一路狂奔,急切地尋找著陳詩偌的身影。
他的耳邊一直都迴盪著陳詩偌離開時附在他耳邊所說的那句話:墨韻,你已經等了我兩千年,再等我一個輪迴,又如何?
陳詩偌,你真的可以這麼狠心,在新婚之夜丟下丈夫,一個人獨上黃泉路嗎?
忽然,歐陽墨韻停住了腳步,他的眸色一沉,心頭一陣緊縮,靈魂彷彿驟然被人抽空一般,瞬間瞳眸一縮,淒厲一笑,一口鮮血吐出。
前方,一男一女在梅樹下相擁著,男子一身黑袍,一柄斬妖玄劍穿透了他的身體,女子一身白衣,白衣早已經被鮮血染紅。
他們靜靜地擁抱著,彷彿這個世上只有他們兩人。
歐陽墨韻凝目看了半晌,抬手,陳詩偌的屍身和孫御璟的屍身份離,輕飄飄的飛到了他的懷抱之中,他溫柔的抱住了她。
陳詩偌的身體依然柔軟溫暖,安靜的偎在歐陽墨韻的懷裡,她此刻就像是睡著了,清麗的小臉上還掛著恬靜的微笑。
歐陽墨韻的心口彷彿有無數生長著銳利長刺的蔓籐在纏繞,越纏越緊,那些銳利的刺都深深的扎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縱使他有五千多年的道行又如何?縱使他是狐界之王又如何?枉他空有一身妖力,卻連一個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歐陽墨韻仿若抱著一個易碎的瓷器一般,擁住了陳詩偌,這時他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真的是又一次失去她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眾獵妖師跟在周致遠的身後趕過來,看到了這沉痛的一幕,每一個人都留下了眼淚。
周致遠更是懊悔不已,他跪在陳詩偌的面前,痛哭不已:「詩偌,是我害了你呀,我不應該幫你困住歐陽墨韻,你這個傻丫頭,你怎麼這麼傻呀?」
周致遠的聲音在梅林上空迴盪著,淒厲絕望令人悲慟。
「大哥,你先幫我照看著詩偌的屍身,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歐陽墨韻想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把陳詩偌的屍身塞到周致遠的手裡,身子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
陳詩偌疑惑的抬頭,頭頂是一輪黑色的太陽,圍繞著黑色太陽的是濃墨一般翻捲的烏雲,裡面隱隱有血色的閃電無聲地閃爍著。
一群人走在這條路上,頭頂陰沉沉的危壓讓大家膽戰心驚,幾乎所有人都低著頭,心裡恐懼萬分,彷彿那血色閃電擊到身上自己便會魂飛魄散。
陳詩偌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衫,腰間被一方巨大的鐵鎖牢牢鎖著,同和她一般的幾個人機械的往前挪動著。
她的身邊是身著黑袍的孫御璟,此刻他白皙的面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病態美,斜飛的鳳目慵懶不羈,挺直的鼻樑,微白的薄唇,無一不美秀美得眩目。
陳詩偌這才回過神來,她確實和孫御璟一起到地府了。
這就是所謂的黃泉路嗎?
往前看不到頭,往後看不到尾。
早在人間就聽說過,地府有一條路叫黃泉路,有一條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橋叫奈何橋,走過奈何橋有一個土台叫望鄉台,望鄉台邊有個老婦人讓你喝孟婆湯。忘川邊有一塊石頭叫三生石,孟婆湯讓你忘了一切,三生石記載著你的前世今生。
墨韻,對不起了,請你再等我一個輪迴,以後的生生世世,我都是你的妻。
想到歐陽墨韻,陳詩偌感覺到一種從心底深處泛起的密密麻麻的疼。
孫御璟伸手握住陳詩偌的手,含笑道:「詩偌,我們一起投胎轉世,做人也好,做妖也罷,總之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到了地府,陳詩偌已經感覺不出孫御璟身上的寒氣,也許,此刻她自己的身上也沒有一絲溫度了吧!
地府裡,一切都是沒有溫度的,就連頭頂上的太陽都是黑色的。
陳詩偌緩緩掙脫孫御璟的手,淡淡地道:「孫御璟,我們很快就會忘記今生所有的人和事。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今生所有的記憶都將被抹掉,重新投胎轉世,奔向自己新的人生。希望你下輩子無論是做人還是做妖,都不要像今生這樣危害人間,傷害無辜的平民百姓。」
「不,我不會喝孟婆湯,我不想忘記你。」孫御璟抬眸看向前方,藍寶石眼眸裡閃爍著堅定不移的神色。
「詩偌,詩偌……」 由遠及近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
行進的隊伍突然一頓。
陳詩偌和孫御璟便不由自主的也隨著停了下來。
巨大的威壓從天空中傳來。空氣突然一變,變得狂躁不安,連黑色的日頭都開始冒著黑煙。
陳詩偌疑惑地仰頭,墨黑的天空之上,一道挺拔的聲音旋轉而下,歐陽墨韻白衣勝雪,墨發如雲,衣袂飄飄,銀帶飛舞,凌空之中衣帶當風飄逸,風姿絕塵,然後他落地無聲,眸光凝在她身上。
陳詩偌的神志飄忽,猛然間感覺腰部一緊,抬頭卻見歐陽墨韻的俊顏,他眉眼間帶著難以名狀的悲痛,緊緊地將她擁在了懷裡,喚道:「詩偌!」
「墨韻,是你嗎?真的是你嗎?」陳詩偌伸手撫摸著歐陽墨韻的臉頰。
一旁鬼差過來,恭謹地對歐陽墨韻道:「狐王,此女陽壽已盡,小的要領著她和這一群人去喝孟婆湯,然後參加輪迴轉世,請狐王不要讓小的們難做。」
「本王不會讓你為難。」歐陽墨韻點了點頭,用法力解開了陳詩偌腰間的方鎖,神色凝重地對鬼差道,「本王過來之前已經和閻君打過招呼,只需讓她推辭一刻喝孟婆湯,本王要帶她先去三生石前定下來世的姻緣。」
「好,狐王,請快去快回。」鬼差拱手道。
「鬼差,不可以,你們怎可如此的徇私舞弊?」一旁的孫御璟驟然間眼眸血紅,白髮飛舞,神色癲狂。
然而,因為孫御璟現在只是一縷魂魄,他此刻沒有一絲法力,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陳詩偌被歐陽墨韻擁抱著離開,去三生石上刻下他們的名字。
他萬分不甘,卻又無能為力。
繼續向前,不知道走了多遠。
走過奈何橋,他們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坐在前方,她的前面放著一個大水缸,每一個經過的人都必須喝一碗水缸裡的水。
這種水就是傳說中的孟婆湯,是由彼岸花曼珠沙華和忘川水熬成的。
孫御璟看著前面的人一個接一個喝了孟婆湯。
輪到孫御璟時,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就是不去接孟婆手中的碗。
他要帶著今生的記憶在輪迴中找到陳詩偌,永生相守抱著她不再分離。
孫御璟深信,就算是三生石上沒有他和陳詩偌的名字,但是憑他執著的信念,在月老宮內,也會長出他和陳詩偌的紅線。
孟婆瞇起雙眸,看著孫御璟,蒼老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年青人,你已經不是在人間叱吒風雲的冥寒宮主了。你現在只是一縷魂魄,凡是預備投生的鬼魂都得飲下我老婆子的迷魂湯。如有刁鑽狡猾、不肯喝的鬼魂,它的腳底下立刻就會出現鉤刀絆住雙腳,並有尖銳銅管刺穿喉嚨,強迫性的灌下,沒有任何鬼魂可以倖免。」
在孟婆說話時,孫御璟已經感到他的雙腳被鉤刀絆住,迫於無奈,他只好接過孟婆手中的碗,雙眸凝視著碗裡的孟婆湯,他看到的是陳詩偌清麗的臉龐倒映在湯碗中。
「不,我不能喝。」孫御璟猛然把碗甩在地上。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鬼差手中尖銳的銅管刺穿了孫御璟的喉嚨,孟婆立即拿起另一隻碗,舀了一碗孟婆湯從他被刺穿的喉嚨灌入。
然而,讓他們感到驚奇的是,孫御璟怎麼也不肯把孟婆湯往下嚥,孟婆湯和著魂魄內黑色的血往下流淌。
「我老婆子在這裡幾十萬年了,第一次遇到像你這麼倔強的人。」孟婆湯最後無奈地妥協了,她指著滾滾的忘川河道,「如果真的有不想忘卻的人,你可以記著她,但是你必須跳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的折磨,千年之後才能參加輪迴。而且,你今世是半人半蛇,下輩子本可投胎做人,但是,經過這千年的獄煉之後,你只能做一條普通的蛇了。」
「好,只要能讓我記住她,千年水淹火炙的折磨不算什麼,來世只做一條普通的蛇也無所謂。」孫御璟走上奈何橋,縱身躍下,融入茫茫的忘川河中。
在融入河水中的前一刻,孫御璟唇邊笑容溫暖,眼底的血色散盡。
來世即使只是一條普通的小蛇,他也會找到陳詩偌。若是有希望,他便會無窮無盡的等下去。等到他再修煉成蛇妖,等到他也有能力在三生石上刻下他和陳詩偌的名字,等到在一個又一個輪迴轉世中她終究成為他妻子的那一天……」
*
歐陽墨韻抱著陳詩偌來到了一方懸崖前。這孤零零的山崖上不見天,下不見底。只有一方青色的石頭在其上。
懸崖旁邊是無邊無際的忘川河。
歐陽墨韻靠著石頭輕輕的坐下了,他握著陳詩偌的手將她攬在懷裡,低頭輕輕的吻上了她的唇。
陳詩偌靜靜地依偎在歐陽墨韻的懷裡,心裡是萬般不捨,今生他們只做了一天的夫妻,就緣盡了。
然而,除掉了殘害百姓的孫御璟,她不後悔。
歐陽墨韻輕輕的放開了陳詩偌,唇邊浮起一絲笑容,柔聲開了口:「詩偌,你的時間有限。馬上就要去喝孟婆湯,重新跌入輪迴,而你下一個輪迴卻在千年之後。」
「一千年?」陳詩偌大驚,怔怔地看著歐陽墨韻。
她原來以為只是讓他等再她十幾年,卻沒有料到是一千年這麼漫長的歲月。
這千年的寂寞他該如何承受?
「兩千年前,南極仙翁在悔心僧人圓寂前帶走了陳雪帆的魂魄,設定了她的後面兩世。一世是現在的你,陳詩偌。另一世就是千年之後的陳雪帆。因為魂魄不全,所以,你兩世為人,卻只共用一世的魂魄。」歐陽墨韻牽起陳詩偌的手,在那方青石上仔細摸索,驀然間眼底閃過一絲落寞,隨即又明亮了起來:「詩偌。此石叫做三生石。乃是上天為凡間的人定姻緣的地方。相傳若是將男女的名字同時刻在上面,那麼無論如何投胎轉世,他們便總能做成夫妻。」
歐陽墨韻低下了頭輕輕的吻了吻陳詩偌的手指,然後,他的大手握著她的小手,微微用力,在三生石上,刻下了歐陽墨韻與陳詩偌的名字。
從今以後,無論如何投胎轉世,陳詩偌都會是歐陽墨韻的妻子。
在三生石上刻完名字後,陳詩偌被歐陽墨韻送到望鄉台。
陳詩偌接過孟婆遞過來的碗,她又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奈何橋上的歐陽墨韻,朝他微微一笑,低頭喝了一口孟婆湯。
一口入喉,陳詩偌驟覺得目眩神馳;不禁又喝了一口,更覺得那清涼滋味猶如瓊水玉液,於是仰頭酣然暢飲。
喝完孟婆湯後,陳詩偌抬頭,她不知道自己是誰,此刻為何在這裡,她環顧四周,看到後面橋上一個容顏傾國的男子正癡癡地看著她。
那個男子風華絕代,國色流離,一身白衣勝雪,飄逸脫俗,姿容如仙,更添了幾分出塵。
她不知道那個男子是誰,為什麼他一直這樣癡念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