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前方你在心上 【有生之年】 【七十五】謎底
    項老爺子極端不忍,別過臉不去看她,才有力氣說出那一句摧心蝕骨的話:「阿澤今天就下葬了,好孩子,你去見他最後一面吧,今天以後,想見都見不到了。」

    「什麼叫最後一面?什麼叫他今天下葬?爸爸。」她喊出了憋在心裡很久的那個稱謂,「我已經算是項家人了,您就別再瞞著我了,阿澤到底在哪裡?」

    項老爺子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最後也只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項老爺子把房門給她帶上了,然後她聽見一陣沉重到極點的腳步聲,落在項家大宅的螺旋樓梯上。一聲一聲,咚,咚,咚,咚,彷彿統統捶打在她的心上,她就像是一個被處以凌遲的死囚,就在行刑之前,她聽見自己心裡的擂鼓,如同死神的腳步聲,聲聲響響,無比清晰地摧毀了她最後一絲念想、最後一分希冀。

    她忽然發狂一樣飛奔下樓,項老爺子的車卻剛好駛出了項家的院子,她像一個瘋婦,死命一樣地追在車子後面,腳上的拖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跑掉了,她不管不顧,只知道死命地往前追。

    她想,要是她追不上,項澤只怕就真的不再理她了。

    項家的司機從後視鏡裡看見了她,立馬就停下了車。她剛一跑到離車子不遠的地方,還沒來得及打開車門,身子就順著車身軟倒下去。

    她太虛弱了,懷著身孕,又是好幾天的米水未進,項老爺子親自下車來扶她,她喘著粗氣,掙扎著想從地上站起來,可是小腿就是不聽使喚,一用力就發軟,她根本就站不起來。

    項老爺子擔憂地問:「沒事吧?」

    她胡亂地點點頭,終於在司機和項老爺子共同的攙扶下上了車。

    項澤下葬的時候,她出奇地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眉眼,狹長的眼眸,稜鼻薄唇,她甚至還覺得鼻尖仍留著他身上那一股J』adore香水的木質香氣,那是專屬於他的氣息,只有他,才能在她的生命裡,留下這一陣令她魂牽夢縈的芳香。

    只是這一切,現在都被印在那一張四方形的黑白照片上,並且貼上了他的墓碑。

    在墓室關閉的那一刻,她的傷心欲絕,她的肝腸寸斷,她的痛不欲生,盡皆化作一行無聲無息的清淚,輕輕而默默地浸入了墓碑下的蓬鬆新鮮的泥土中,彷彿這是一個他和她心照不宣的儀式,連她的眼淚都以這樣淒壯的形式,落入了泥中,長伴他共眠地下。

    她再一次灰天暗地,昏死了過去。

    耳朵傳來一陣慌亂的呼喊:「快叫救護車!」

    一睜開眼,唐小鴛就看見天花板上蒼白的白熾燈光,刺眼,而且丁點不柔和,唐小鴛死死盯在天花板上,眼角都滑淚了也沒有眨過一次眼。

    護士見到她醒來,欣喜地對外面喊道:「她醒了!」

    項老爺子是第一個進來看她了,語氣沉沉的,重重的,無端端地讓她覺得好難受:「我跟你的主治醫生談過,你不能再動胎氣了,你有先兆性流產……」

    她聽了,只是長久的沉默,然後很輕微很輕微地點了點頭。她的聲音低一點,再低一點:「嗯。」過後就再不說話了。

    項老爺子只好出去了,他的背影看上去出奇的疲憊,唐小鴛不禁想,怎麼會呢?那是項澤無所不能的父親,堅強得就像是一座萬古屹立的高山,連項澤都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他怎麼會疲憊呢?

    她沒有想到,第二個進來看她的,竟然是Nate。

    或者是因為出乎意料,又或者是因為Nate的話讓她太過於憤怒,她撐著乏力的身體坐了起來,眼神終於有了一點微微渙散的光澤。

    Nate說:「總經理……是我害死的。」

    她覺得,她沒有立刻把他掐死真是一個奇跡。

    「二少爺收買了我,從我這裡知道了普吉島開發案,否則這一個項目,在總經理決定公開之前,是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二少爺企圖借此打擊總經理,他把消息提前放出去,引起當地村民極大的負面情緒,村民聚眾生事,他再從中作梗,總經理一個處理不好就很有可能萬劫不復,這樣的話,二少爺就得逞了……但是二少爺也沒有想過總經理會死,我也沒有想過,真的,我不想害死總經理,我真的不想害死他啊……」

    真相。

    往往是把已經猙獰可怖的現實變得更加醜陋罪惡。

    不過是把她再往地獄裡推。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會上前掐死Nate,她顫抖著雙唇,無力而無助地說:「你為什麼不乾脆給阿澤殉葬!」

    Nate的眉頭皺成了一團亂麻,他滿含歉意地看著唐小鴛,鄭重其事地向她鞠了一躬。

    「對不起,我會自首的,我會給總經理一個交代。」

    「交代?」她突然間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好笑極了,「你以為事後交代一聲,阿澤就能死而復生嗎?」

    Nate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想來想去,還是同樣的一句話:「對不起。」

    可是他再怎麼重複,再怎麼後悔,項澤都已經死了。

    最深重的罪孽,往往就發生在一念之間。

    唐小鴛知道真相之後,反而覺得平靜多了。項澤是為了保護她才死的,她不能辜負他的付出,而且他所付出的是他的一條命。更何況,她現在正孕育著他和她的血脈,她要好好地活著,這樣才算對得起項澤,她要連同他的那一份,好好地、隻身地活在這世上。

    這天,項澤母親生前的好友顧阿姨來看她。她歡天喜地下樓去見顧阿姨,只見是一位雍容優雅的中年貴婦,舉手投足間的那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是別人怎樣也學不來的。

    顧阿姨知道她懷有身孕,心裡開心得不得了。這也算是現如今,任何與項家有關的人,心裡僅存的一絲安慰。她已經成了整個項家的希望所在,她不可以過得不好。

    顧阿姨拉著她的手,心疼得就像是對自己的女兒:「身子還好吧?現在妊娠反應沒那麼嚴重了吧?」

    唐小鴛點點頭:「還是有一點,不過比前段日子好多了。」

    「讓管家多給你燉點湯喝,好好補補身體,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照顧好自己。」

    唐小鴛「嗯」了一聲,就又坐著不說話了。這樣已經算好的了,在此之前她幾乎沒有開過一次口,項澤的離開讓她幾乎陷入了瘋狂。

    顧阿姨突然長歎道:「唉,可惜啊,小揚進了監獄,項家的兩個兒子,兄弟相殘最後兩敗俱傷。」

    唐小鴛驚問:「項揚進了監獄?」她可能真的與外界隔絕太久,什麼事都不太知道。

    顧阿姨驚訝問:「你還不知道?阿澤的貼身秘書自首了,這才發現兩個人朋比為奸好多年了,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勾當,隨便一條罪就足夠告得小揚翻不了身,同一條船上的人倒戈相向,任他手段再厲害這次也逃不過了。」

    唐小鴛一時不知道自己是喜還是憂,項揚是罪有應得,他和Nate聯手害死了阿澤,她本來應該很高興了,但是她一想到阿澤生前對項揚的千般包容萬般照顧,她就覺得這樣違背了阿澤的意思,這不會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

    但是她還能有什麼辦法呢?一切都是項揚自己犯下了罪孽,她好容易才從悲痛的陰影裡面走出來,難道還要反過來拯救仇人於水火?

    她可沒有項澤的心胸,她不記恨項揚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顧阿姨卻說:「其實他們這是何苦,上一代的恩怨根本不該讓他們去承擔,更何況,他們母親之間的仇怨其實只是一場誤會。」

    「什麼?」

    顧阿姨無限惋惜地說:「當年小揚病重,季梅抱著他來見他父親最後一面,誰知被戀蘭知道了,所有人都以為是戀蘭害死了季梅,其實不是!當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其實愛著另一個女人,她竟然還傻到想要成全他們!她太善良了,所以把所有的罪名都默默扛了下來,卻沒想到會造成了阿澤和小揚的悲劇。」

    唐小鴛不知不覺已經哭了出來:「顧阿姨,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顧阿姨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柔聲說:「當年,建興見到情人和兒子的淒慘情況,傷心內疚之下,就給戀蘭寫了一封決絕信,打算跟她離婚。戀蘭是個太善良的人了,她想要成全自己所愛的人,所以把那一封決絕信寄給了季梅,另外還附上了一封她自己寫的信說明她的意思。沒過多久季梅就自殺了,連戀蘭自己也認為是她逼死了季梅,可是……季梅死後,建興就提出要把小揚接回來撫養,戀蘭親自去季梅和小揚的住所接小揚回來,卻才發現她寫的信,被折成一隻紙飛機落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戀蘭這才恍然明白過來,究竟季梅為什麼會自殺……她根本沒有看到戀蘭給她寫的信,她只看到了建興的那封決絕信,以為建興拋棄了她,她性子太烈了,居然還來不得戀蘭向她解釋清楚,就已經丟下小揚自殺了,那只紙飛機,多半就是當時年幼的小揚,貪玩隨手折的……這一切,根本就不是戀蘭造成的呀!小揚卻因此恨了阿澤一輩子,最後還犯下了彌天大錯!」

    唐小鴛覺得自己整個胸膛都空掉了。

    為什麼?

    為什麼一場多年前的誤會,竟然會造成今天不可挽回的悲劇?為什麼項澤要因此賠上自己的一條命,為什麼他們兩兄弟的命運,終究注定要毀滅在這一場荒謬可笑的鬧劇中?

    為什麼……

    阿澤……

    她真恨不得自己永遠不知道真相。至少就不會心痛,至少就不會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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