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中沒有一個人說話,為首的那個人再一次站了出來,這一次,他的語氣放輕了許多:「項先生,我是這個村子的村長,我們得到的消息是,君盛要把我們統統趕出去,還要把村子改造成一個表面是度假村莊,實際上是要把這裡變成一個大型情—se場所,這樣做,來獲得難以估摸的利益,你說句公道話吧,哪一個村子的村民會同意開發商把自己的村莊變成這樣?」
「Q~ing色場所?」
「是呀,難道不是嗎?」
項澤的雙眼微瞇,看來,是有人有心要給他設計一個難題。
他還在想著,村民中已經又有小部分人開始吵鬧,他只好暫且放下這個問題,首先思考怎樣才能解決眼前的情況。
村民又開始辱罵他:「賊人!心肝被狗吃了!」
「還有沒有天理了啊!」
「你不得好死!」
他仍是一副一貫的鎮定,只是不動聲色在腦海裡迅速地轉動著,他要在事情不可控制之前把所有問題都解決掉。
唐小鴛遠遠就在車上看見項澤了,他的背影,她一眼就能認出。
現場混亂得超乎想像,她到的時候可沒有項澤那麼好,有工作人員專門為他疏通出一條路來,她在很遠的地方下了車,然後步行過去。
也不知道是因為太著急,還是因為路程實在不算近,她走了很久也沒有走到,激憤的村民緊緊把他圍在中央,他的四周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路中鮮少有過往的車輛,就算有,見了這狀況也趕緊繞道離開了。
她走到了人群的外面,正好聽見他說的一番話,「我再說一次,君盛只會把這裡變得更好,而不是摧毀,各位為什麼要抵制一個誠心想要幫助村子的集團,把君盛視作豺狼虎豹,拒絕君盛幫助大家得到更好的生活?」
她企圖經過人群擠到他身邊去,但是,太艱難了,她不得不另尋道路。這麼多人圍著他,要靠近還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更何況還是現在這種情況,他的四周更是靠近不了的,他的屬下必定會首先考量他的安全。她想了老天,只好從他後面繞過去了,他的車橫在那裡,或者還好通過一些。否則這樣混亂的場面,就算他發現她在裡面,要想把她找過去也同樣很難。
想了就做,她是行動派。她漸漸撥開了人群,從他後面慢慢走過去。
但是真的太擠了,幾乎是人貼人,她下意識把手放在小腹上面,似乎是在保護腹中那一個脆弱而奇妙的胚胎。
群眾仍然在罵他,罵得越來越難聽,好幾次連她都快要聽不下去了,她抬頭一看,他還是一番鎮定自若的樣子,就連插在口袋裡的手都沒有拿出來過,悠閒自得,彷彿只是在曬太陽。
她鬆了一口氣,又艱難地往他的方向走去,眼看著近了,近了,她有點難以平靜了,心裡說不出是高興的多,還是忐忑的多,卻莫名夾雜著一絲不明緣由的擔憂。
她並沒有因此想得太多,她此刻的心緒已經全部被他佔滿了,她只想快點到達他的身邊,快一點,再快一點。
忽然,人群中有一人粗魯地推開眾人,給自己開出一條道來,然後對著項澤大吼大叫:「你去死吧!」說完,他揚起手中的一把小刀,正對項澤的方向拋擲而出。小刀鋒利而小巧,被他巧力一扔,竟然就飛快地射了出去。
項澤眼明手快,身子一偏,就躲了過去。在他身後的唐小鴛卻嚇得呆了,目不轉睛地盯著項澤的背脊,心臟都似乎漏掉了一拍,非常害怕他會受傷,而她,正好站在項澤躲開之後,刀刃飛射而來的方向。
項澤一轉身就看見了身後的唐小鴛,電光石火之間,他的心裡說不清是驚喜還是驚怕,他彷彿本能地撲了過去,正對著她擋在前面,他不允許她受到一絲半點的傷害,不能,絕不!
項澤跨步側身,與刀刃飛射的速度競爭,刀刃在空中劃出一條圓滑美妙的弧線,而刀刃卻不偏不倚插進他的後腦勺。
唐小鴛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去的,她彷彿聽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後就再一次的不省人事。
這個清寒的深秋終於安然度過。
可是冬天來了。
筆直的街道黑壓壓的一片,都是因為這寒冬冽雪的侵襲而造成的交通堵塞,行道樹的葉子早已經落盡了,青黑色的枯萎枝椏形態各異,彷彿畸形的異獸猙獰可怖的眼角唇邊,而人們的臉上行色匆匆,彷彿是在躲藏著什麼似的,唐小鴛站在窗邊一直看一直看,不禁就想,後面有什麼在追他們嗎?
其實並沒有。
有的,只是人心裡面的匆忙和冷漠。
而她呢?
心如死寂。
生命中的一切都好像靜止了一樣,從那天起,她就已經覺得自己變成了怪物,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似乎都被凍結在這一片徹骨寒冷之中。朔風不斷從窗外猛往裡灌,掀得她一席瀑布般的長髮胡亂飛灑,她卻恍若渾然不知,愣愣地站在那裡,她的眼神和她的心情一致,都是蒙著一層灰色的冷森。
門外有人敲門,她並沒有理會,可門外的人並沒有放棄,隔著一扇木質門板也在跟她說話:「唐小姐,今天是少爺下葬的日子,你還是去看看吧。」
是管家。
她已經被接到項澤家裡來了,而項澤的這個家,是指的他父親的家,他和她的家早已經空無一人。
項老爺子知道她懷了孕,所以把她接過來養胎,另一方面,也提防她一時想不開做出傻事。
她還有什麼好想不開的?想不開,是用在心有所念的人身上的,她已經了無牽掛,孤身一人,茫茫天地,竟沒有他。想不開,已經再用不到她身上,對於她而言,就連自己的肉身都是可以置之度外的,行屍走肉,吃睡傀儡,有什麼用處?她甚至連感覺都沒有。
管家沒有得到回應,擔心她在裡面會出事情,所以用備用鑰匙開了門。
看見她好端端地站在那裡,管家才暗自鬆了一口氣:「唐小姐,老爺已經在樓下等你了,少爺今天下葬,你還是去看看吧。」
又是一樣的話。
什麼叫「少爺今天下葬」?
從那天起,她所見到的每個人都告訴她,項澤死了,他已經死了。她覺得可笑,項澤怎麼會死呢?她還沒有告訴他,她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他連這個好消息都還沒有聽到,他怎麼會死了呢?
她不信,所以她狠狠地哭,彷彿再用力一點就可以哭醒,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一切都是一場莫名其妙的幻覺。
後來,項老爺子來接她,她在車上終於有了一絲知覺,緊緊抓著項老爺子的衣袖,彷彿是抓著生命中最後一絲殘存的救贖:「阿澤呢?」
項老爺子看著她,那眼神似乎是在心疼——不,她不要這種答案,從那天起,她問的每一個人都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憐憫、悲哀、遺憾,心疼,她不要這種答案,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麼希望能有一個人能站出來告訴她,項澤沒有死,項澤一定好好活著呢,她要找到他,然後告訴他,她有了他的孩子。
再後來,她被接到了項家的老宅子裡,葉靜姝來看她,她再一次問:「阿澤呢?」這一句話,她幾乎問了千百遍了,可是就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為什麼呢?她真的搞不明白,為什麼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在騙她,項澤明明好好的,他們怎麼可以說他已經死了?
她不信。所以她又問葉靜姝:「我只有問你了,你不會騙我。」
誰知道,葉靜姝對她露出了同樣的眼神,悲哀而憐憫,痛楚而惋惜,她不要這樣的答案,她不要,她不要!
她發了瘋似的推開了葉靜姝,第一次,她第一次打了葉靜姝一巴掌,她從來對這個好友都是言聽計從的,雖然她們時常吵吵鬧鬧,但是她們心裡都彼此明白,彼此體諒,但是這一次,她是真的生氣了,為什麼就連葉靜姝也要騙她呢?
她還是不信,所以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管家上來送飯,打不開門,擔心她會想不開,家裡亂成了一團,連項老爺子也被驚動了,急急忙忙從公司趕了回來,她的房門被強行打開,她在門後面使勁反抗著,然而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外面推門的還是項家一眾的家僕。
項老爺子看起來很生氣,她本能一樣地往後一縮,縮回自己的被窩裡,顫顫巍巍地露出一雙眼睛去看,那樣子,彷彿是倉皇而逃。
她這段日子以來瘦了不少,整個眼眶都凹陷下去了,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什麼東西也不吃,連水都沒有喝過一口,項老爺子沒了辦法,跟她說了很多項澤小時候的時候,這才逗得她稍微緩和了些,勉勉強強嚥下了一點白粥,再想多吃一點,胃裡就劇烈地翻騰。
她的妊娠反應很強烈,幾乎每天都吐,根本吃不下東西,再加上這段時間以來她根本沒有心思照顧自己,連睡覺走路都不會了,更別說吃飯。
她打死都不相信,不相信項澤會死,他一定是在捉弄她,等到他見她對此視而不見,自然就會覺得沒趣,然後自動現身,千方百計地討好她哄她。
這不,項老爺子又陪他演戲了,什麼下葬,別鬧了,她真的快要受不了了,他就不怕她因此不理他了嗎?他怎麼可以這樣過分!
唐小鴛扯了扯嘴角,神情恍惚得就像一抹日光下的孤魂:「阿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