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城出了車禍,他的好兄弟生死未卜。
和阮明城在一起的唐小鴛也出了車禍,他心愛的女人同樣生死未卜。
同一時刻,他就被死神的大手拉扯得趔趄踉蹌,他生命中至關重要的兩個人,都被死神扼住了咽喉。
挫敗感油然而生,幾乎呈現出一種鋪天蓋地的陣勢,而他就像是一隻筋疲力盡的困獸,所有的力氣都在看到這一扇冰冰冷冷的手術室大門之時不可遏止地分崩離析,他的一切都像是交付予人,而人為刀俎,他為魚肉。
饒是他再怎麼精明,再怎麼強勢,在命運的面前不過是微不足道,在這一刻,他所擁有的名望、金錢、地位又有何用?換不來一個安然無恙的宣判。
項澤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一直等,一直等,直到手腳都因為太久的僵持而麻木,他仍然渾不知覺。他記得自己是被阮夫人給哭醒的,那樣撕心裂肺的哭聲,彷彿是在對老天哭訴著命運的不公,彷彿是傾盡自己的一切,只為了讓這震徹天地的悲慼肆意宣洩。
阮夫人的話來迴盪繞,歷久不散:「明城……孩子啊,我的孩子,你父親已經離開了我們,你不能再這樣狠心,丟下媽媽不管啊……明城!老天爺,你把我的命拿去,你把我兒子的命換回來啊……」
看著阮夫人悲痛欲絕的樣子,項澤忍不住覺得心酸,阮家和項家世代交好,阮夫人向來待自己親厚如母,眼前這一幕無疑是深深扎痛了他的內心,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走了過去順著阮夫人的背,啞著嗓子安慰說:「阮阿姨,您別這樣,明城一定會沒事的……」
還有她。
他們一定都會沒事的。
深夜雨寒。
長廊的空曠深長恰恰擴大了淒淒慘慘慼慼的雨聲,那一陣陣、一段段,猶如荒無人煙的小村莊裡,寂靜無人的深夜,盼望遊子歸鄉的老母親久久不能入眠,心裡的思念太過於深重,無處寄托無處希冀,只好站在門外長久地張望,她不知道兒子何時歸鄉,只是這一種翹首期盼,能夠緩解她深不可測的神傷。
而阮夫人,此刻亦如此。
不知睡眠,不知晝夜,只能夠呆愣地守候在手術室門外,那一種催心裂肺的等待,幾乎能夠把人生生撕裂,再撕碎,然後摧毀,那一種等待命運宣判的無助感,如同風中凋零的落葉,秋風一到,無可奈何卻只能孤悲落去,隨風入土,碾落成泥。
他們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手術室的門轟然被人從裡向外推開,阮夫人卻遲遲沒有反應,還是項澤推了推她,她才如夢初醒般跑過去,她的手指很用力地抓著醫生的衣袖,就像一個即將溺斃之人,只能胡亂抓住任何可以觸碰到的枯枝水草,誤以為這就是救命的依靠。
醫生的話卻像是無情的擂鼓,重重地打碎了她殘存的希望:「傷得太重,能不能醒來還很難說。」
阮夫人難以置信地問:「醫生,您能不能再說清楚一點,什麼叫做能不能醒來還很難說?」
醫生歎了一口氣,拍了拍阮夫人的肩頭,萬分惋惜地說:「我們已經盡力了,剩下的事……聽天由命吧。」
阮夫人抓著醫生衣袖的手無力地垂下,兩行清淚無聲劃過她的臉龐,就像是兩把鋒利的刀刃,狠狠劃破了這一張從來雍容優雅的臉龐。
項澤猛的站了出來,直面著醫生問:「請問,那個女孩子怎麼樣了?」
醫生的語氣稍微輕緩了一點:「事故發生的時候,阮先生用自己的身體擋在那個女孩子外面,保護了她,所以她傷得不重,現在已經送到普通病房了,麻醉過了就會醒。」
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還好不是都失去了,她並沒有受到很嚴重的傷。只是明城……他是很愛小鴛的吧,在那樣千鈞一髮的時刻,他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她,用自己的生命保住了她。
明城……
項澤的心裡很不是滋味,這一種百感交集,他甚至根本分不清是哪一種情緒佔了主要,震驚、喜悅、擔憂、淒涼、難過、慶幸、惋惜……
他猶自還在出神地想著,身旁的護士突然一窩蜂搶上前來,四周陷入一片慌亂,他定了定神,看了半晌才知道是阮夫人昏倒了,她受了過度刺激,於是,她的身體因為承受不住這樣的刺激而自動罷工。
項澤幾乎都是咒罵了,為什麼命運對待阮家如此不公?昔日冠蓋京華的富貴大家,就因為當年的一件往事,家道中落,淪落到如今這般的潦倒地步,明城的父親甚至還因此丟了性命,而明城今天危在旦夕,阮夫人早年喪父,晚年還要面對兒子生命裡的劫難。
醫生和護士很快就把阮夫人推進了急救室,他也一路尾隨,一直跟到了急救室門外,後來是護士攔住他,告訴他不能進去,他才駐足等在門外。
阮夫人很快就甦醒了,項澤看了看阮夫人,確定她已無大礙之後,這才去看唐小鴛。
他到的時候,她還在昏迷,他很少見到她如此刻這麼安靜的樣子,除了很少的幾次,也是他們情動之時。那樣的時刻,即使是古靈精怪如她者,也是會有女兒家最根本的一分嬌怯的。她從來都是一副朝氣蓬勃、活潑好動的樣子,自己和她的初見,就被她弄傷了手臂,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心裡就暗自覺得,這個女孩子生氣勃勃,與眾不同。
不像他見慣的濃脂艷粉,精緻驚艷,無可挑剔,好似精心培養在溫室裡的玫瑰,嬌艷欲滴,但是滿身是刺,一個不小心,就會露出她們深藏不露的毒牙,他一直都是遠遠觀賞,逢場作戲,花叢中過,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對他真正敞開過內心,當然,他也不曾。
但是她不同。
她就像是生長在郊野裡的繁盛向日葵,那樣的陽光溫暖,能夠擁融他冰封多年的一顆心,她的一往無前,她的無所畏懼,無時無刻,無影無蹤,都在深深感動著他,不知不覺中,他就已經被她俘獲,死心塌地愛著她,這一輩子都忘不掉戒不了。
不是沒有抗拒過的,他甚至為了抗拒她的闖入,做出了一個武斷而愚蠢的決定,是他一貫太過於計算功利,從而忘乎了自己的本心,他太過於聽從理智,而忽略了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聲音。
只是當他差一點就要徹底失去,他才終於恍然大悟,原來他生命之最重,不過就是她一個輕描淡寫的笑容,那些,就已經構成了他下半輩子的所有牽掛。
她的臉色比她身上的床單還要蒼白,他忽然想起她在大熱天裡,因為跑新聞跑得大汗淋漓,而她的臉頰就像是紅粉紅粉的果凍,晶瑩剔透,真真的吹彈可破,他曾經有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托住,又或者,想要用嘴唇去吸吮。
她的手背太涼,他把自己的掌心貼在上面,針管裡的藥液不斷流進她的血管裡,他看著看著,就覺得心疼。
他一直唸唸不捨地看著她,好像少看了一秒鐘,她就會從他身邊不著痕跡地消失一樣,但是他太累了,他就這麼握著她的手,在她床邊睡著了。等到他醒來,她已經清醒過來,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的睡相。
他先是驚喜萬分,然後又回過神來問:「我睡覺的時候很醜?」
她忍不住「噗」的笑出聲來,眨了眨眼俏皮地說:「超級丑!項總經理怎麼這麼沒睡相啊,而且陣仗大,都把我給吵醒了!」
項澤不由得問:「我吵醒你了嗎?」
倒讓她不好意思繼續開玩笑了,只好笑笑,自己先招了:「好啦,我逗你的,就是你一直握著我的手,我手麻了。」
他好像是臉紅了,唐小鴛揉了揉眼皮子,懷疑自己眼花了。
他在她驗證真相之前,就匆匆說了句「我去叫醫生」,然後飛快跑了出去。
唐小鴛看著他一溜躲閃的樣子,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翻。
醫生來看過了她,說她已經沒什麼了,就是還有一些輕傷需要一段時間復原,他這才放了心,唐小鴛卻突然問道:「明城他怎麼樣了?」
短短的一句話,就讓兩人之間的氣壓驟降。
她醒來之後,他一直刻意避開這個問題,不是他不想告訴她,只是她現在傷勢未癒,他實在擔心她知道事情之後的情緒,所以他連阮夫人也沒去探望,生怕她起了一絲疑心。
終究是躲不過去,他卻向來不是吞吞吐吐的人,既然她問了,他就只好避重就輕地說了:「他在另一間病房,現在不太方便來見你。」
唐小鴛雖然不聰明,但也不是愚笨,她追根究底道:「你坦白告訴我吧,他現在情況怎麼樣?」
項澤抬眼看著她,唐小鴛頓了片刻,又說:「車禍發生的時候,我看見他奮不顧身擋在我前面,我真的很擔心他。」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她清晰地感覺到有黏稠滾燙的液體流淌在她的指間,她知道,那是阮明城的血。
她知道他傷得不輕,但是她怎麼也想不到,他根本就是傷重得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