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中庸之道保自身
根據東礁村的風俗習慣，除了清明節去掃墓以外，正月初二習慣到祖宗墳上「拜墳頭歲」。洪宇風懷著悲痛的心情來到洪大海的墳前祭奠以後，又來到自己父親的墳頭拜歲。這天到祖宗墳頭拜歲的人很多，洪宇風是最後一個離開亂葬崗子的人。他毫無目的地在亂石崗的羊腸小道上漫步，腦子裡思考著東礁村這半年來發生的一樁樁怪事。洪大海為救軍屬獻身，突然他的女兒洪珊瑚又墜海失蹤。這姑娘從不上山採藥，這藥背簍是洪九叔以前用過的，由於他年歲已高，多年沒有上山採藥了。洪珊瑚父親剛剛去世，在悲痛中還沒有解脫出來，怎麼有心思上山採藥？洪九叔兒子、孫女不到三個月死絕，真叫人心寒淒慘。我和他雖然不是一家的，但總歸是同祖同宗的叔伯。為選村長又發生了大規模的宗族鬥毆，對頭雖然是華財寶和李為民。李家是村裡小姓人家，靠的是鐵家的勢力，其實冤家對頭是華家和鐵家。但我們洪家是站在鐵家這一邊的。誰是挑起矛盾的罪魁禍首？和尚頭上的虱子是明擺著的事情。按照常規，華財寶的威信絕對不是李為民的對手。但是李為民卻落選了，被開除黨籍，又被撤了副村長。還搭上表弟鐵礅的三年班房。我洪宇風是黨支部副書記，該怎麼辦？是主動挑起黨支部的重擔，還是撒手不管。主動挑起重擔吧，會站到華財寶的對立面。撒手不管吧，愧對洪大海書記的在天之靈。這時晚風逐漸加大，樹葉發出沙、沙、沙的響聲，樹枝在不停的搖晃。俗話說，樹欲靜來風不止，山雨欲來風滿樓。看來他們要打擊的下一個目標，除了我，還會是誰？
回想起來，這麼多年跟洪大海干，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好處？黨員幹部只能講奉獻，不能講享受。做人到底是為什麼？難道就這樣折磨自己嗎。如果從此站在中間的立場，放手讓華財寶全權抓經濟工作，我當黨支部書記，不是安樂王嗎？這可是下半輩子的美差呀。他又轉念一想，如果真的讓華財寶隨心所欲，胡作非為。我這個書記還算是個人嗎？不但違背了黨的原則，也違背了洪家的古訓。洪宇風瞻前顧後，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是該前進，還是該後退，真是進退兩難呵。
最後洪宇風如夢初醒，自言自語道：「走一步，算一步，大勢所趨，從潮流者昌，逆潮流者亡，順著天意走吧！」他放開腳步，走出松林，不知不覺地在夜幕降臨時才走進了自己家的小台門。
「洪書記，我阿爸請你到我家聚一聚。」華財寶老早就在他家院子門口等候，看洪宇風走過矮牆的小台門，就上前與他打招呼。
「那好，晚飯後我一定來。」洪宇風不以為然地回答。
「現在就去，裘鄉長也在，他等你匯報工作呢。」不由他分說，華財寶馬上推著洪宇風上了他那輛嶄新的本田摩托車朝華家的翠竹山莊開來。
洪宇風一進華家的會客廳，頓時驚呆了。王思熊縣長及其夫人白莉、裘鄉長、鄔所長，還有幾個不認識的老闆模樣中年人。裘鄉長見洪宇風窘得驚愕的樣子，就起身介紹。他指著洪宇風對王思熊縣長說：「這位就是我們東礁村的黨支部副書記洪宇風同志。」王思熊伸出手和洪宇風握了一下，示意他在對面沙發上坐下。他以一副上級領導下鄉視察工作的架勢，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說：「趁新春佳節之際，和內人下鄉來給同志們拜年，向奮鬥在農村第一線的同志們問好，祝大家新春快樂，萬事如意。」在場的人使勁地拍手，異口同聲說：「謝謝領導的關心，祝領導身體健康，閤家歡樂。」
這時蒲公英小姐進來邀請大家到小宴會廳入席，洪宇風要起身準備告辭。被華財寶拉住，「洪書記，大家就等著你最後一個人，怎麼能讓你走呢。」
「我，我，我不合適。」洪宇風實在不好意思和這些名人大款在一起吃飯，一種自卑感羞得他像大姑娘一樣，見了生人不敢抬頭。
「洪書記，你總不會不願意聽領導作指示吧，等會裘鄉長還有話要對你說。」華財寶就拉過洪宇風靠自己身邊坐下，洪宇風好像醜媳婦見公婆一樣的彆扭，目光不敢正視同桌的客人，席間只好應付陪襯，也不多說一句話，不敢多喝一口酒，更不敢多挾一口菜。酒過三巡以後，裘鄉長伸伸脖子，好像向王縣長請示工作，又好像給下級下達命令，他說：「王縣長，東礁村的問題很複雜，這裡遠離大陸，遠離縣政府，群眾的思想落後，保守勢力佔了上風。華財寶雖然當選村長，開展工作還有一定的難度。趁現在村長、副書記都在，請王縣長作指示。」
「哈哈，你這個鄉長，真會見縫插針。」王思熊喝得滿面通紅，酒興即發，話也多起來。他以一個首長作指示的那種至高臨下的姿態說：「改革開放以後，關鍵是用人，現在要用敢闖、敢冒、敢於負重拼博的能人。像華財寶這樣的小青年當村長，你們選對了。聽說你們東礁村老是抱著農業、漁業不放。村辦企業也不過停留在古老的，低檔次的手工作坊。這怎麼行，按照你們目前發展的速度，什麼時候奔小康？」王思熊又以老師的身份向學生提問，「華財寶，你新當選村長，今後打算如何抓經濟工作？」
這是表現華財寶才能的時候了，當著縣長、鄉長的面，他一定要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於是他把父親傳授的經驗作為自己施政的演說，爭取縣長、鄉長的認可。華財寶裝出十分謙虛的樣子說：「我年輕無知，怎敢班門弄斧。既然王縣長要考考我，我怎麼想，就怎麼說，說錯了請各位領導指正。」華財寶站起來，一咕嚕喝下一杯啤酒，抹抹嘴角又說：「我認為要發展東礁村經濟，第一要跨出國門，發展海上貿易。東礁半島是對外開放的窗口，不管什麼生意，只要能賺錢，我們都要做，我們要做全縣改革開放的排頭兵。」
「說得好，有點像全縣改革開放排頭兵的樣子。那第二呢？」王思熊非常熱情地鼓勵華財寶繼續往下說。
「第二要發展沿海的旅遊事業，根據東礁村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我想在南峰嶺開辦一個度假村，服務要全方位的開放。必要的話，犧牲一代婦女，吸引中外遊客。把東礁半島變為聚寶盆。」華財寶的一席話講到王思熊縣長的心坎裡，他興高采烈地讚揚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華財寶真有你的，你的思路敏捷，目光遠大。要開辦度假村，我可以做你們的紅娘。青山縣興隆房地產開發公司，他們有經濟實力，讓他們出錢。你們出地，出勞力，還要培訓上檔次的女服務員。要辦就辦成中國一流的度假村。華財寶，你接下去說。」
「第三是當務之急的大事，就是要調整村級領導班子。為了排除干攏，各部門的負責人應由村長任命。但必須得到黨支部的配合和支持。」華財寶把目光轉向洪宇風，「唉」一聲歎了一口氣，「要是黨支部不支持我，就算我是一條龍，也會一事無成。洪書記，你說對嗎？」華財寶這一招真厲害，好比棋盤上馬臥槽一將，逼得老將走出一步。王思熊縣長接著又說：「洪書記，你說該不該支持青年人的改革精神？」這又好比老烏車迎頭一將，老將就沒有退路了。洪宇風明知他們是繞著彎子給他施加壓力。他鎮定自若，一語雙關地說：「當然應該支持青年人的改革精神，不過我這個黨支部書記是副的。」
華財寶心裡當然明白，洪宇風的言外之音是要我支持你工作，你必須在縣長面前為我討個黨支部正書記的名份。要是我為他的書記轉正出了一把力，至少他會感謝我。華財寶站起來，給在座的敬煙，他首先走到王縣長面前說：「王縣長，這個要怪鄉黨委，洪大海書記去世快半年了，書記的職務還空著，這叫洪宇風大伯也不好開展工作呀。」
裘鄉長被華財寶將了一軍，猶如被馬蜂蜇了一下，他在心裡罵道，這個小鬼精，你想拉籠洪宇風為你所用，也不應該在縣長面前出我的洋相。但他又不敢發作，一則王縣長在場，二則怕得罪了華家，就連我這個鄉長是否當得成也難說。所以裘鄉長裝出一副笑臉，內疚地說：「這個都怪我，上一階段，我只顧得調整全鄉村委會的領導班子，卻忽略了村級黨支部班子的建設。雖說黨支部班子建設是鄉黨委抓的工作，因黨委書記去縣委黨校學習，我這個鄉長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春節過後，我建議鄉黨委立即抓這項工作。」裘鄉長又明知過問：「華財寶，你們村裡有合適的新書記人選嗎？」
「這還用說，洪宇風不是最合適的人選嗎。」華財寶當著眾人的面推薦洪宇風，表示對他十分信任和支持。
「不行，不行，我老了，要讓賢，應該讓年輕人上來主持工作。我這個書記還是副的好，做做年輕人的參謀。」洪宇風故作推辭。
王縣長說：「華財寶雖然年輕有為，但必竟是新上任的村長，所以書記還是老的好。老中青三結合嘛，互相取長補短。」王思熊又以首長作指示的嚴肅樣子對洪宇風說：「願你這個書記能轉正，但你必須記住，黨支部必須為華村長的改革開放保駕護航，要教育全體黨員必須服從於和服務於村委會的經濟工作。要衝破東礁村落後保守的勢力，全力支持華財寶。只有這樣你的書記才能當之無愧。否則，你就會被形勢所淘汰。」
洪宇風不是傻瓜，封給他的不過是一個傀儡書記，今後對華財寶只有堅決支持，絕對服從。否則，就得下台，引咎辭職。
洪宇風回到家裡，左思右想，感到這個書記難當。要麼不當，要當，必然是一個有職無權的空頭書記。一切聽任華財寶擺佈，自己將變成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這樣低著腦袋做人不是太窩囊了嗎？但又轉念一想，有職總比下台好。人家上樹摘桃子，我在樹底下拾揀斷了蒂的落果，總比一個平頭百姓好。見風使舵，順水推舟，明哲保身，沒有什麼不好。歷史上多少有作為的人也走這條明哲保身之路，何況我這個小小的村黨支部副書記，還能轉個正。否則，東礁村辦公大樓裡就沒有我洪宇風的位置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洪宇風打算走既不光明，也不黑暗的中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