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念故人大恩未報
再說新加坡服裝大老闆黨國榮，原名唐國熊，送走洪珊瑚以後，走出展銷大廳，來到茶室飲茶。他坐在椅子上一個人在那裡細細地品茶，不知不覺地把他的思緒帶回到1949年春天，自己深夜出逃時的情景。
那是1949年早春，在那個古老的青龍鎮上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變。
一個風雨交加的早春之夜，寒風刺骨，天是陰森森，灰濛濛的，十步之遙，就看不清路上的行人。白茫茫的一片籠罩著整個城池，在牛毛細雨中，偶爾夾雜著幾朵雪花，房簷下還掛著一條條細長的冰茬兒。鎮上的老百姓，早已經進入夢鄉，大街上幾乎看不見行人的蹤影。路燈也十分昏暗，河卵石鋪成的小巷，街道光滑又高低不平。稍不小心，就會滑倒。整個城鎮就像死一樣地寂靜。只有青龍鎮上海州府保安司令唐國熊家的莊園裡，上下亂作一團，人心惶恐，走廊裡的傭人像串梭子一樣來回不停地走動著。莊園大門口停著兩輛別克轎車。大老爺唐國熊面色慌張地提著一隻皮箱，在書房裡踱來踱去。他一會兒看看手錶，一會兒又把頭探出窗外張望，他那憂鬱的眼情盯著濛濛細雨而發呆。一會兒又焦急地呼喊管家老區，詢問外面的動靜如何。
這時，從內屋裡傳出兩個女人的爭吵聲，大奶奶說：「你不要把我的金戒指、金首飾都拿走。」
三姨太說：「誰拿你的？這是老爺早就賞給我的。」
大奶奶又說：「你這個小妖精，老爺被你迷得昏頭轉向，你已經把老爺從我的身邊搶走了，還要搶我的東西。」
老爺唐國熊聽見吵聲走了過來，就大聲責罵道：「都什麼時候了，還為一隻金戒指爭個不休。快，快，快，把貴重的東西收拾好，其它的都不要了，逃命要緊，你們馬上跟我走，否則就來不及了。」
大奶奶說：「要走你們走，我是不走的」
唐老爺說：「昨天解放大軍已經打過了長江，二天內就會打到青龍鎮，你不怕他們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大奶奶說：「我活到快四十歲沒有做過虧心事，就不怕鬼叫門，解放大軍不是除惡護善嗎。」
唐老爺說：「你光聽他們的赤色宣傳，歷朝以來，兵匪都是一家。他們是不可能放過你的，因為你是唐家的大奶奶，又是青龍鎮上的第一夫人，他們第一個就會拿你開刀。你生活在唐家的大宅院裡，雖然積德從善，解放軍打進青龍鎮，誰還會把你當好人看。」
三姨太挺著大肚子，倒在一邊等得不耐煩了，就一個勁地催促唐國熊說：「老爺，我們走吧，她不怕，就讓她留下，你不用管她了，讓她做共軍的共妻去吧。」
大奶奶說：「你要知道有今天，又何必當初。老爺都是為了寵愛你這個小妖精，才在外面做壞事。事到如今你也知道害怕了吧。」
三姨太說：「這不關我的事。因為我長得漂亮，多少男人為了爭奪我，他們男人之間互相爭鬥。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唐國熊說：「你不要再提過去的事了。我再問你一句，到底走，還是不走？」
大奶奶堅定地回答：「我不走，我也不怕，共軍來了，要殺就讓他們殺吧。要死，就死在家裡，為你唐家盡忠盡孝。老爺，你就不同，你身為保安司令，鎮壓老百姓造反，殺人無數。共軍來了絕對不會放過你，你快些逃命去吧。」
三姨太說：「自從我跟了老爺以後，也不覺得他這個人怎麼壞。他對家人、兒童、傭人、長工也有愛心。不像小叔唐國虎那樣專門調戲女人，無故殘害老百姓。老爺他身為保安司令，上峰命令他鎮壓老百姓造反，也出於無奈，身不由己嗎。我理解老爺的難處，要怪就怪國民黨腐敗，失去民心，才引起老百姓造反。要是國民黨不腐敗，老百姓不造反，老爺就不會去鎮壓老百姓，也不至於作孽如此深重。」
這時司機老馬進來接過唐國熊的皮箱催促道：「老爺，再不能等下去了，海水馬上要漲潮了。到時候帆船逆水行舟就開不動了，大奶奶一定不走就算了。她這一輩了積善做好事，鎮上有口皆碑，那些長工、短工和老媽子，小丫頭都說她菩薩心腸。解放大軍打過來，諒必她也無大礙。」
正在這個時候遠處隱隱約約地傳來幾聲槍聲。唐國熊心慌意亂，再也不與大奶奶嚕囌，立即把三姨太扶上轎車，司機老馬睜大眼睛，車子就像離弦之箭，急速地奔向青龍鎮海邊朝洋門碼頭。
唐國熊和三姨太在司機老馬的幫助下，爬上了一條木帆船。這時天空陰森森的，伸手不見五指，還下著牛毛細雨。北風仍在呼嘯，海浪推動著小船不停地顛簸，遠處的槍聲，還不斷地傳入耳朵。唐國熊的手在發抖，心跳加快，說話也不成句子，一個勁地催促船老大：「老大，快、快、快開船，快開船！」
船老大用撐桿頂住碼頭的階石上，用勁一頂，木帆船就慢慢地離開了岸邊，轉了半個圈子，船頭朝向漆黑的海面，船老大又拉起帆篷，放下門舵，木帆船乘風破浪向東南方向而去。
當木帆船駛向海面不久，三姨太突然感到肚子疼，一連三陣鑽心的疼痛，三姨太撲到唐國熊的懷裡尖叫起來：「老爺，我、我、我、肚子疼痛得要命，我的阿媽呀！啊唷，啊唷，啊唷——」
唐國熊抱住三姨太，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說：「恐怕你快要生孩子了，這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老爺，我一定是快要生了，這黑燈瞎火的，在小船上做產，既沒有吃的，又沒有接生婆，怎麼是好，我的阿媽呀，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唐國熊輕聲地問：「船老大，前面附近有靠岸的地方嗎？最好是有醫生接生的地方。」
「唐老爺，前面不遠處就到了半月灣的盡頭東礁半島，半島上有一個祖傳的老中醫張醫師，醫術很高明，老中醫的夫人還會接生。」船老大回答道。
「船老大，我多賞你銀子，請趕快向東礁半島靠近。」
「啊唷，啊唷，啊唷——」三姨太還在不停的叫喚著。木帆船在東礁半島悔過崖下的小碼頭靠岸了。船老大把三姨太扶上岸邊，已經是半夜三更天了。張醫師的家又在何方？雨越下越大，風越刮越凶，雖然到了早春，東礁半島位於天涯海角，所以氣候仍然很寒冷。由於寒冷，由於害怕，使唐國熊全身在發抖，雙腿發軟，這個平時十分威嚴的保安司令，今天卻是狼狽不堪的下場。
唐國熊又想，即使找到張醫師的家，又怎麼樣？要是我的身份一暴露，他向解放軍告密，我不是自投羅網嗎？他急中生智，突然想起東礁半島上還有一戶破落地主李有富，此人與我有一面之交，是在海州府抗日群英會上認識的。也許在危難之時，是可以投靠的對象。於是他就決定投奔到李有富的家。
李有富，祖傳三代地主。到了他這一代，因為不懂得經營管理。所以萬貫家財被這個揮金如土的敗家子揮霍一空。但他這個人品質不壞，他仗義疏財，廣結義士，還能救濟貧民。不管在黑道、白道都有他的好朋友。在抗日戰爭關鍵時刻，他慷慨解囊，一次就給抗日救濟會捐款十萬塊大洋。所以被民間推薦為抗日支前模範參加了海州府的抗日群英會。在會上唐國熊才有機會認識他。李有富家中只有一個老婆謝氏，三十多歲了，還是膝下無子。最近幾年李有富又染上大煙癮，把家產幾乎敗得一乾二淨。這幾天因煙癮犯了，無錢買大煙，就像瘋狗一樣在家裡與老婆謝氏發脾氣。
正在這個時候，唐國熊扶著三姨太柳月媚，來到李有富的家。說明來意，唐國熊拿出一百塊銀洋作為酬金，由李有富的老婆謝氏出面去請張醫生。為防止暴露身份，就說這位三姨太柳月媚是李有富在城裡養的小老婆，最近接回家中做產。來欺騙張醫生，以免引起外人的懷疑。
當天後半夜，三姨太柳月媚順利分娩，生下一個男孩子。由於早產，身體十分虛弱，又加上三姨太柳月媚沒有奶水，只靠李有富的老婆謝氏到村裡向哺乳的婦女討奶水來餵養這個孩子。
唐國熊在李有富家避難幾天以後，不敢在半島上久留，於一個漆黑夜裡，在李有富的全力幫助下，又乘小船離開了東礁半島，暫時到大陳島安頓下來。
後來一江山島解放，他隨國民黨部隊撤退到台灣。到台灣後解甲經商，六十年代初期移民到新家坡定居，從此經商做起服裝生意，幾十年的艱苦奮鬥，今天成為億萬富翁的大商人。
一晃快40多年過去了。唐國熊又從回憶中清醒過來，自言自語地說道，李有富這個大恩人的救命之恩，至今未報。他老人家雖然不在了，我一定要在李家的後代身上，為東礁半島上的父老鄉親們，為青龍鎮上的老百姓，做些我唐國熊力所能及的幫助，也算我對家鄉人民將功贖罪吧！
再說柳月媚這一邊，自從唐國熊下海出逃以後，一去不復返，幾十年來一直杳無音信。所以後來在東礁半島上發生的事情，唐國熊就一點也不知道了。
唐國熊的三姨太柳月媚在李有富面前隱瞞了自己年輕時代不光彩的歷史。其實她也是窮苦出身，不知道自己的親爹娘是誰。從小就被賣到蘭花院，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蘭花院媽媽說她，這個丫頭身材修長像柳條，眉毛彎彎像月亮，濃眉下的大眼睛水靈靈的好迷人。就叫她「柳月媚」吧。從此，大家就叫她柳月媚。只有十四歲，就強迫她接客。以後被唐國熊納為小妾。進入唐家以後，才成為嬌貴的三姨太。
解放前吸毒抽大煙的李有富，把祖上的家產全部敗光，土地改革時，才劃為中農成分。本來地主是人民專政的對象，如今變為中農，卻成為團結的對象。從此，他和貧下中農一樣是自由的人。李有富的老婆不會生孩子，三十多歲了，還膝下無子。李有富有心想娶柳月媚為妻，開始時柳月媚不同意。後來經李有富軟硬兼施向柳月媚求婚。柳月媚看看唐國熊杳無音訊，同時感謝李有富在危難之時救命有恩，就同意嫁給李有富。從此，三姨太柳月媚與唐國熊生的兒子也就改姓李，起名李為民。
解放後，柳月媚接受人民政府的教育，通過勞動改造，克服了嬌貴的太太脾氣，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她想想自己年輕時在蘭花院裡當妓女，本來是一個被男人摧殘的下等女子。後來遇上唐國熊納她為妾，才過上正常女人的生活。柳月媚嫁給唐國熊做小妾以後，發現唐國熊這個人並不是很壞，他對家人、兒童、傭人、長工也有愛心，特別在抗日戰爭的關鍵時刻，他雖然是國民黨地方部隊，仍然協助八路軍打鬼子。還動員後方老百姓出錢出力支援前線，親自擔任海州府抗日救濟會會長。所以柳月媚也就死心塌地的跟著他。而她的公公唐銀山，小叔唐國虎與唐國熊不一樣。他們父子倆在青龍鎮無惡不作，才引來解放後被槍斃的滅門之災。柳月媚她給兒子起名李為民是有一番用意的。其意要求孩子長大後不要像他的爺爺、小叔那樣欺壓百姓，也不要像他的父親唐國熊那樣手握兵權鎮壓貧民造反，作孽深重。而應該像他們唐家老祖宗唐知縣那樣勤政愛民，所以柳月媚給兒子起名李為民。
今天使唐國熊連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柳月媚竟把他的兒子李為民培養成為老百姓擁護的好村官。
更使唐國熊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兒媳婦牛小花竟是帶兵解放青龍鎮，親手槍斃他父親唐銀山和弟弟唐國虎的解放軍營長牛仲馬的女兒，是牛大勇同父異母的妹妹。也就是洪珊瑚的舅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