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說得不甚合心意,霍雲立即面露不悅,道:「如霍某所料不差,兄台定是前淮南王英布後人。英布雖以謀反罪滅國,卻是我霍雲自幼就佩服的大丈夫!他的畫像我看過無數次,所以才會與兄台一見如故。我看兄台高華俊逸如空谷幽蘭,誠心結交,兄台為何以俗稱與我生分?敢是不屑沾染凡塵中人,故意羞辱於我嗎?若真如此,霍雲不敢高攀,唐突兄台,就此告退!」
看到他作勢要走,英千秋趕忙深深一揖挽留道:「賢弟留步!英某早就聽聞冠陽候落拓不羈,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賢弟請上座,愚兄賠罪了!」
客氣半晌,兩人終於面對面落座。剛一坐下,霍雲便抱拳正色道:「英兄既是擔風袖月之人,定然見多識廣,品評時事必有真知灼見。我看英兄對我霍家事十分在意,今日有緣相見,還請不吝賜教!」
「賢弟抬舉英某了!所謂天下大勢,同一義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韶華勝極,衰敗必至……」說到此,英千秋稍稍頓一頓,沉思片刻後撫髯笑道,「賢弟身處繁華地,卻依然能居安思危,心中必然早有成算,何須愚兄置喙?」
霍雲略一皺眉,轉瞬含笑道:「如此,小弟受教了!英兄一語點醒夢中人……」
一句未了,聽得窗外怒喝聲、驚叫聲、哭喊聲響成一片。兩人都不由將視線轉到樓下的街上,只看了一眼霍雲就慌忙起身,抱拳作別說:「小弟有一點家事要去處理,英兄如短期內留京,改日一定請到府上詳談!容小弟先告辭了!」
匆匆下樓,霍雲徑直走向人群聚集的街心,來到一個身著鵝黃春衫的少女身後,滿懷喜悅地喚道:「湘裙,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少女回頭一看是他,俏臉微紅,含羞一笑,而後一撅小嘴氣道:「雲哥哥,你看這些狗仗人勢的奴才幹的好事!人家打鐵的只不過崩了一點火星子出來,又沒燒死了他,憑什麼要把人家打得吐血?還要拉人家的娘子去頂債,說是賠他的破靴子!雲哥哥,你替我去教訓他們一頓!」
霍雲眉間眼角溢滿笑,故作鄭重的將頭一點,道:「好,這裡交給我,你站到一邊看好戲,別一會兒打起來傷著你了!」
湘裙一看他真的挽起袖子,又提起袍腳準備掖進衣帶,慌忙拉住他一隻臂膀說:「你真要動手啊?我說說而已,你怎麼當真了?你只要拿出身份嚇唬他們一下,他們還有不怕的?」
霍雲笑道:「你平日裡不是最恨這些仗勢欺人的走狗嗎?我若是單憑身份嚇唬人,恐怕他們不服,所以還是給他們點顏色看看為好!」再看湘裙明顯露出擔心的神色,忽然又改變主意,轉過身一揚下巴,問道,「你們中間哪個是領頭的,站出來說話!
幾個潑皮看到一位鮮衣華冠的貴介公子現身管閒事,心裡早已開始犯嘀咕,看不出他是什麼來頭。但想到自己的靠山炙手可熱,勢頭滿京城無人能比,不肯輕易墮了他的威名,其中一個就壯著膽子挺身而出說:「我們老大伺候的主子和皇上欽封的博陸候霍大人家的管事是好兄弟,響噹噹的硬漢花二爺,天子腳下誰人不識,哪個不曉?你要是怕了,咱們念你年幼無知,可以放你一馬,以後見了咱們知道繞道走就行!」
聽說又是族叔家的奴才惹事,霍雲不禁苦笑——本就是樹大招風,主人再不加約束,連家奴也猖狂跋扈,如今連奴才的奴才都拉虎皮張大旗,這個攤子叫誰能收拾得清?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自己向來是明哲保身,不過今天就算為了博湘裙一笑,這閒事卻是管定了!
一想到身旁的少女,霍雲的心情立時由陰轉晴,好整以暇地取出玉質腰牌,在幾個無賴眼前緩緩晃過,看到幾個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猶自互相打問「上面寫的啥字」。霍雲知道其中沒有識字的,自覺剛才的舉動十分烏龍,難保日後不被湘裙嘲諷,當即拉下臉道:「字不認識,腰牌總見過吧?你們給我聽好了,從今天起,這個打鐵的就是我冠陽候府的人。你們領頭的若是不服氣,儘管來找霍某理論!當然,前提是他還能走到霍某府上!」
潑皮們早看出那枚御賜腰牌成色不假,正暗自琢磨,不知面前這位是哪路大神。此時一聽「霍」字當即嚇得面面相覷,只覺得大太陽底下突然雷聲隆隆,寒氣侵人。混在京城的基本功就是有眼力見兒,幾個京油子一看情勢不對,互相遞個心照不宣的眼色,鬆開手裡掙扎不休的少婦,轉眼作了鳥獸散。
一擺脫禁錮,少婦馬上撲到地上口鼻出血、毫無聲息的丈夫身上大放悲聲:「三哥,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死了,叫我和孩子怎麼活呀?阿憂,你爹死了,娘也不活了……」
一直跪在父親身旁的女童不知是年幼無知還是嚇傻了,滿是黑灰的小臉上突兀著一雙空洞大眼,愣愣地看著周圍的紛擾,不哭不叫,聽到母親的悲哭也無動於衷。
霍雲看著身旁少女面露惻隱之色,眼中珠淚盈盈欲滴,心裡不忍,上前幾步,伸出一指探探地上人的鼻息,直起腰皺眉道:「婦人,你家丈夫只是受了重傷,還有救,不要這樣大呼小叫的嚇著你的孩子!趕快去叫幾個街坊把他抬到柳合堂醫館,就說他是我霍雲的長隨,他們自然知道怎麼救人!」
婦人一聽說丈夫有救,連忙爬起來跪到霍雲腳下,叩頭有聲道:「恩公您菩薩心腸,奴婢沒有什麼能報答的,只求過往神仙保佑您一家人長命百歲,公侯萬代……」
聽到少女在旁「嗤」的一聲輕笑,想是看到了他的窘態,霍雲心裡懊惱,轉瞬笑道:「婦人不必謝我,我做這些全是這位凌小姐的意思,要謝就謝她吧!」說完衝著少女一擠眼。
看到婦人又要過來跪拜,凌湘裙一面嗔怪地看霍雲一眼,一面連連擺手道:「你不要謝來謝去了,還是趕緊救你丈夫要緊!既然你丈夫以後就是霍爺的長隨,向我致謝的機會有的是,不急在這一時……」突然想到這話說得曖昧,彷彿已經聽到霍雲的輕笑在耳邊響起,羞得滿面通紅,一扭身拉住前來尋找她的女伴跑遠了。
目送少女輕盈的身影在視線內消失,霍雲施施然回到「江南居」二樓。看到窗前已沒了英千秋的身影,想此人是閒雲野鶴一般的性子,有緣日後自然能相會,無緣也強求不得,於是他便心下釋然,逕直進了早已與人約好會面的裡間。
佈置得富麗卻不失雅致的房間內已有三人在隨意閒談。看到他進來,面對門的男子先戲嚷道:「到底是冠陽候身份貴重,自己做東倒叫客人久等,真是豈有此理!難不成人一闊臉就變,接著就是貴易交,富易妻了?」
這說話的正是前文提到過的司馬高,字武賢,年僅二十四歲,乃是雲中太守司馬健章之子,自十五歲起就入了皇家禁軍,做了一名小小羽林郎。只因天子年少,平日裡最為信任少年英才,司馬高武功超群,又兼老成穩重,兩年前就被提拔為羽林軍統領,同時領號稱「郎中三將」之首的車郎將銜,幾乎算是皇帝的貼身保鏢,極受劉詢倚重。
聽到他先出言嘲戲,另外兩個世家子弟張英和許延壽也都隨聲附和,自言與其被貴人蔑視,不如自做了斷,從今以後對面不相識最好。
霍雲任由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發些千篇一律的牢騷,自己閒閒地在桌前坐下,順手抄起桌上的金銀勾連雲紋黃銅罍,好整以暇地為自己斟上一盅醇酒,先是端到鼻子前聞上一聞,瞇起眼睛陶醉地搖搖頭,笑道:「你們且說你們的,我霍雲洗耳恭聽!有這陳年佳釀在手,良藥不苦口,忠言也順耳,哈哈!」
看著他滿不在乎地自斟自飲起來,最為年少的許延壽劈手奪過酒罍,抱在懷裡氣道:「明明說是請我們來品嚐御酒,你這做主人的不光晏遲,還霸著自家的酒喝起來沒完,到底是何道理?你就只能喝這一盅,剩下的可都是我們的了!」像是為了加重言語的份量,回頭又去找同盟軍,「司馬大哥,張二哥,你們說是不是這樣才對?」其他兩人自然連聲附和,均道「有理」。
看到三人結成統一陣線,霍雲佯裝叫屈道:「天地良心,不是你們說我來遲了,我才主動自罰三杯嗎?怎麼顛來倒去都是你們的理,我成箭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