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歌未央 影自娟娟魄自寒 番外三  雨疏風驟人自驚
    霍雲剛剛回到府中,總管就匯報說下午博陸候府派人來請,要他今日務必到府上一趟。聽說長兄霍山也在被請之列,想必有要緊事,霍雲不敢怠慢,換過衣服就趕忙騎馬前往族叔霍禹的府邸。

    與半年前的大將軍府相比,如今除了大門兩側的紅燈籠換成了黃紙裱糊,其他都毫無二致。霍雲輕車熟路在下馬石旁跳下坐騎,把韁繩扔給在一邊伺候的長隨謝三,衣袂翩然,人已到了府門口。

    看到府門正好從裡打開,霍雲抬腳就要跨過門檻,碰巧裡面急匆匆出來一個人,兩下裡險些撞個滿懷。那人一看是他,趕緊唯唯諾諾退到一邊,低眉順眼地讓出道兒來。霍雲看到又是那個油頭粉面的混混馮殷,不覺厭惡地皺起眉頭,聯想起街頭巷尾的竊竊私語,說什麼先大將軍屍骨未寒,徐娘半老的將軍夫人就難耐寂寞,在府中偷偷豢養浮浪少年若干,不知大將軍泉下有知,該作何想……

    謠言初起時,霍雲還以為是一些眼紅霍家權勢的人有意編排誹謗,故而均是一笑置之。後來多次在族叔府上碰到一些陌生面孔的弱冠男子進出,他方信無風不起浪。但自己身為晚輩,對此又能說什麼呢?除了私下裡尋機教訓過幾個常來常往的,使他們知難而退,不敢再登門,別的他也無計可施。

    可是偏偏就有那種見錢眼開的,揣著明白裝糊塗,依然召之即來,趕之不去。這馮殷就是其中一個不怕打的入幕之賓,看似最得霍顯歡心,倒叫霍雲空憋一肚子氣,卻拿他沒辦法。今日又見,霍雲也只能給他個厭惡的表情,心裡暗罵一聲「畜生」了事。

    他滿懷鬱悶走進長廊,還是半年前的那個管事一溜小跑趕過來,喘吁吁說因老夫人身體欠安,不便挪動,大家都在她房中圍坐久等,請二爺不必到書房去碰頭了。

    霍雲只好掉頭回去,一路向東到了「寧萱堂」。守在門口的髫齡丫鬟打起簾櫳,霍雲聽到裡面的說話聲都停下來,只有熟悉的婦人聲音傳過來:「是雲兒來了嗎?快進來吧!」

    「寧萱堂」的主人霍顯正在忿忿不平地發著脾氣,包括她的兒子霍禹和侄孫霍山還有幾個女婿在內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地垂首侍立。

    聽出這個一貫頤指氣使的聲音裡帶了明顯的虛弱疲累,另外在這張因為憤怒而顯得蒼老的面孔上,霍雲敏銳地發現了一絲掩藏不住的驚恐神色,頓時吃了一驚:這世上還有什麼樣的坎兒是霍家的老太君邁不過去的?難道是生病了?可是屋裡並沒有草藥味,反倒是在場眾人的面部表情緊張蒼白,好似大病初癒一般。

    循禮問了安之後,霍太君示意眾人就座。隨侍的大丫鬟給主人們上過茶就悄沒聲息地退出去,只留下一個年齡尚小的清秀女童為老夫人捶腿。

    霍顯許是心情煩躁,臉上顏色青紅不定,沉默半晌才說:「雲兒你們幾個每日上朝,就沒看出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

    憑著祖蔭當上大司馬的霍禹正值壯年,卻向來信服母親的直覺和判斷力,聽這話問得蹊蹺,趕忙回道:「恕兒子愚鈍,這幾天忙著張羅雲兒的親事,多日都沒上朝點卯了。不知母親大人聽到什麼風聲了?」

    霍顯不滿地瞥一眼這個生於富貴、只知安樂的兒子,無奈地搖搖頭,又將殷切的目光轉移到孫輩身上。

    自從寅時初刻到了族叔府上,將近而立之年的霍山就一直在苦思冥想:這位殺伐決斷不讓鬚眉的霍家老太君到底召集他們來做什麼?如今看到滿屋子人的目光一致落在自己身上,想是躲不過去,只好硬著頭皮做個避重就輕的公事匯報:「祖母既然問到,想必已有耳聞。皇上上個月大赦天下,還賜了膠東相成關內侯爵位,又讓郡國舉薦賢良方正的人承擔親民之職。這個月又賜所有御史大夫關內侯爵位,賜廣陵王黃金千斤,諸侯王黃金各百斤,列侯在國者黃金各二十斤……」

    沒等他的流水賬背完,霍顯已經抬腿踢開腳下的小丫鬟,不耐煩地怒斥道:「你只管在那裡給我弄鬼!甘泉宮的那個為什麼要大赦天下?又為什麼要廣施錢財?你給我撿重點說!」

    看到老太太發怒,霍山不敢再顧左右而言他,吞吞吐吐道:「……那是因為……皇上立了嫡長子為皇太子……」

    「無用的東西,眼睜睜看著仇人彈冠相慶,專等著枷鎖扛身那一天嗎?」雖然正是因為聽聞這個消息霍顯才又驚又怒,可是「皇儲」二字再次被提起,她還是難以控制滿腔的憤怒,一口紫血毫無預警沖喉而出,恰恰落在戰戰兢兢的小丫鬟手捧的茶杯裡,活物一般簌簌跳動。她也顧不得這麼許多,看著眾人又喊又叫得不成個體統,更加氣道,「我還沒死呢,你們這麼蠍蠍螫螫做什麼?都待著別動,老老實實聽我說!大將軍生前可是手握兵權沒放過,現在呢?兵權呢?沒有兵權做徒有虛名的大司馬有什麼用?什麼平樂候冠陽候,全是哄孩子玩的把戲!你們就一點沒察覺朝廷在削我們霍家的權嗎?先是打著什麼『故劍情深』的幌子,想方設法不立我們霍家的女兒為後,如今更好了,一步一步欺上了頭!那劉奭是村婦所生的兒子,怎麼能立為太子?如果日後我們家皇后生了兒子,豈不是只能封王了嗎?等到那許氏的兒子當了皇帝,我是早已到那邊陪大將軍過清淨日子了,你們呢?伸著脖子等著挨砍嗎?」

    霍禹看到一向指揮若定的母親大發雷霆,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一句話說不出來,只忙著招呼下人去請大夫。霍山自認為已經出過一次頭,打死不肯再去招罵,索性一門心思裝起了啞巴。

    自聽了族叔提到自己的親事,霍雲的心情就格外好,無論如何體會不出老太太劍拔弩張的心態——看來人年紀大了的確變得膽小怕事——看她說得如此聲色俱厲,遂不以為然道:「祖母過慮了!如今皇上對我們霍家恩遇有加,路人皆知。我們後輩子孫雖說不能像先祖那樣征戰沙場,平日裡也都循規蹈矩,對皇上毫無二心。太子年紀尚幼,我們霍家並不曾得罪於他,何以會招致殺身之禍呢?」

    聽霍雲說得句句在理,霍禹和霍山也都點頭不迭。霍顯心中有鬼卻不能明說,只能把氣撒到皇后女兒身上:「雲兒說得也有道理!怪只怪我們的皇后無用,入主椒房殿快四年了,不要說皇子,連個公主都沒生出一個,那些個出身微賤的美人良娣們反倒一個接一個地生出兒子來!你們說,這豈不是天要絕我們霍家嗎?」

    聽著母親不分青紅皂白遷怒於人,霍禹心裡暗暗為可憐的ど妹叫屈——小妹成君明明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子,根本就不懂宮中的爾虞我詐,母親偏要逼她羊入虎口,如今還要抱怨她無用。這生兒育女的事情都是聽天由命的,怎麼全怪她一人——但他絕沒有膽子去反駁母親的話,只是好言勸道:「妹妹還年輕,皇上對她也很好,遲早會有小皇子叫你外祖母的!」

    這最後一句話哄得老太太開了心,霍顯臉上明顯露出笑意,這才接過兒子恭恭敬敬捧著的茶杯漱了一口。一眼掃到立在一旁的霍雲,她不由想起兒子剛說的家事,便關切地問道:「雲兒的岳家是叫……唉,老了,記性不行了……是個什麼祭酒?」

    見問到霍雲的親事,在場的人都先長出一口氣,身為長兄的霍山趕緊上前一步道:「回老太太,雲兒的岳丈正是郡掾祭酒凌士安!」

    霍顯仔細想了幾分鐘說:「隱約記得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吧!不過既然是大將軍親口許的婚事,也只能如此了!就是不知道他的家教如何?女孩兒利落不利落?」

    霍禹笑道:「老凌雖然樹葉兒落下都怕砸著頭,他家倆小姐可不像他!小女兒如何,只需問問雲兒便知!只說他這大小姐乃是咱家世交楊敞的長媳,老太太過壽的時候是見過她的,好像還誇過她言語爽利呢?長姐如此,想必小妹也差不了!」

    霍雲一聽提到湘裙,既想聽又怕問,權衡利弊還是找個借口躲出去的好,故而也沒聽到老太太后面的話:「既如此,我看就趁早把喜事辦了吧!我們家現在人丁稀少,好幾年都是光出不進,不像個大戶人家的樣子,多一個少年人多一份熱鬧,大將軍在天之靈看著我們過得好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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