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歌未央 影自娟娟魄自寒 玲瓏璇璣輕巧思
    一聽「男女私情」幾字,郝連的牴觸情緒明顯減弱,像是墜入迷境,夢囈一般低聲喃喃:「我運氣不錯?好像是的!記得那是一次夜襲,我貪功冒進,跑得離目標太近了,險些遭了暗算,是她拚力救我脫困的。後來我才知道,因為這件事,她被主人鞭撻,卻從沒向我提起。從知道這件事的那一刻起,我就暗暗發誓,我以後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為了讓她獲得自由……」

    「這麼說,我背上那一刀是你砍的?」這些異想天開的夢話早已惹得烏蘭若不耐煩,在出言截斷郝連的囈語之時,他的雙眼危險地瞇起,問話的語氣反倒雲淡風輕,好似在說與他全不相干的事情。

    「正是!我只恨那一刀沒有砍得更深些,叫你逃了一命。要是當時我能拼了命把你殺死,你就再沒機會害她了!不過你不必得意一時,你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人人都會詛咒你,詛咒你永世不得安寧!」陡然而起的憤怒和痛徹心扉的懊悔交織在一起,讓郝連的面孔顯得更加猙獰可怖。

    聽了這樣的詛咒,烏蘭若不怒反笑:「此言差矣!你也不想想,如果你在夜襲時就死了,你又如何知道這世上有蘇真其人?如何知道這世上還有男女之情這回事?你恨不能殺我,將死還要詛咒我,我卻以德報怨,成全了你這一世的缺憾,你怎麼還能說我濫殺無辜?真是是非不明,叫人傷心啊!這是其一;」故意哀歎一聲,「其二,你此生受人控制,一輩子都別想得到自由,實在活得可憐,倒不如死了自在!既然蘇真死於我手,我勉為其難成全你們這對苦命的有情人吧!」

    說到此,烏蘭若嘴角含笑,緩緩湊近郝連的耳朵,仿若耳鬢廝磨的情人在喁喁私語:「其實,你主人給你下的毒,我早已替你解了!怎麼,他沒有告訴你?」

    「你」字出口,只見一痕雪亮的鋒芒從烏蘭若手中閃電般揚起,在郝連的咽喉處輕輕一抹,將他脫口而出的「啊……」之後的話截斷,只剩下不甘的眼神漸漸渙散,直至生機散盡。

    那切齒之恨的詛咒仿若野獸絕望的狂嗥讓人難免心驚,一旁沉默不語的未央不自覺地打個激靈,張口剛說出一個「別」字,但見眼前白光一閃,郝連的頭顱已頹然垂下,烏蘭若也同時回首,幽藍的眸子盯視著她的臉,陰沉沉地說:「你可是想勸我別殺他?你認為我應該饒了他?」

    人既已死,糾纏應該不應該的問題還有什麼意義?就算未央極想說一句「我只是不想他的詛咒在你身上應驗」,張開嘴卻完全變成了另一句話:「偏勞你為我殺人,我內心不安而已!我現在要履行諾言,請你讓一下好嗎!」

    一聽這個口是心非的小女人用這樣冷淡的語氣說出這樣客氣的話,明擺著是要與他劃清界限,烏蘭若不由怒得雙眸晶亮,口不擇言地譏諷:「我看你是想提醒我該內心不安吧!偏勞你在我背後掂量再三,猶豫要不要暗算我這個濫殺無辜的惡人來成全你的惻隱之心,你可太費神了!」

    這樣的猜忌仿若利劍,瞬間刺入未央心中最柔軟的角落,讓她粹不及防莫名慌亂:難道她真的在不經意間起過這樣的念頭?若非如此,何以驚心?

    徹骨的冷意合著濃重的悲傷齊齊襲來,使她無法理清頭腦裡紛亂如麻的頭緒,只得轉移話題:「如你所說,郝連他們都是被烏力屠的毒藥控制的可憐人,既然他是身不由己,你又何必讓他死得不甘?早一日告訴他豈不好?或者永遠不要告訴他!」

    「我替他解毒,並不為收買人心,為什麼要早一日告訴他?我要的是他心甘情願奉我為主,並且已有成效。只是沒想到烏力屠會拿蘇真牽制他,確實是我失策!」烏蘭若看未央換了話題,先暗暗鬆一口氣:真不知她若執拗起來,他又能拿她怎麼辦?

    看未央持劍上前,他便讓開一步:「你還真要替他收葬?」

    未央揮劍砍斷捆縛郝連的繩索,將他的屍體放倒在地上,一邊用衣袖替他擦拭已凝固在臉上的血跡,一邊歎息:「想他本是死士,若聽主人之命行事,自然是忠於職守之為,只因技不如人被你殺了,也算死得其所。只可惜他不明不白地死在女人的陰謀中,我的確於心不忍!」

    烏蘭若卻沒料到她有此一說,不禁訝異:「你還真相信他的話?我看純屬無稽之談!且不說他根本沒機會面見夫人,就算見著了,漢公主不通胡語,他不會漢話,兩人言語不通,難不成還找個通譯參與其中?」

    阿憂不通胡語?猶記得自擢升她為媵妾之日起,自己便開始教她日常用語,一直到遭她毒手前,兩人還用的是胡語交流,她又豈能不通?

    想到此,未央心中冷笑,反問一句:「難不成你的嫂嫂在烏桓住一輩子也學不會胡語?」

    看烏蘭若神色一怔,她也不想多言此事,揮揮手:「好了,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反正他解答了我的疑問,我肯定要遵守承諾的!」說罷起身,將郝連的屍身向屋外拖去。

    烏蘭若知她脾性,並不阻攔,跟在她身後出去,半開玩笑說:「看起來沒我什麼事兒,我可以好好休息了!不過若再有人偷襲你,我睡得沉了,未必能及時趕來救你!」

    未央聽他語氣驕矜,偏偏另有一種回護之意蘊涵其中,叫她欲惱還愧,竟無他言可對,只自嘲一笑:「今晚便是再來一百人,目標也不會是我了,我又何須杞人憂天?」

    烏蘭若也笑:「說得有理,看來是我操心太過了!」自去車上取水洗手,然後帶著簡單的臥具回屋裡安置。

    未央將郝連的屍身拖到離木屋一箭開外的地方,再回去找挖土的工具,遍尋不著。想問問烏蘭若,看他面朝裡裝睡裝得十分業餘,顯然在等她開口求助,她偏就不想如他所願,彎腰從地上拾起郝連的胡刀出去了。

    真以為誰離了他不能活了?

    林中的凍土比想像中的要鬆軟許多,但要挖出容一個大漢躺下的坑也絕非易事,好在未央有一整夜的時間消磨,不必急於一時。

    夜深人靜,四下無聲,她挖土時正好可以梳理亂麻一般的頭緒,互不相擾,一舉兩得!

    一刀下去——時時警惕真是杞人憂天嗎?阿憂可能一擊不中就善罷甘休嗎?

    兩刀下去——不,相信只要她一日不死,高坐在夫人位子上的阿憂就會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一定會趕在烏力屠知道真相前除去她這個威脅!

    三刀下去——那麼烏力屠現在到底知道多少「真相」?郝連把她當做襲擊目標,表面看是阿憂所為,但行動本身烏力屠知不知情呢?

    數刀下去——郝連得知蘇真死訊,自然是烏力屠有意透露;那麼阿憂知道自己生還,又從何得知?想她在烏桓同樣孤身一人,就算再有手段,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之內就收買到心腹吧?客觀來講,她的消息來源只可能是烏力屠!

    讓人費解的是,就算烏桓的大人視親兄弟如仇寇,必要殺之而後快,也不至於連兄弟身邊的阿貓阿狗都上心吧?若要整樁事情有個合理解釋,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那就是她的突然出現一定引起了烏力屠的注意,所以他暗中做了調查,並且掌握了一定的信息,而這些信息的源頭必然和漢朝公主有關,因此他才會去找阿憂詳詢!

    正如未央所料,烏力屠在聽了「夜梟」的密報之後,得知烏蘭若在聖山的遇襲事件後曾救了一名漢朝侍衛,回到柳城後將其秘密安置在他的私人旃帳裡,向來不為外人所見。去夫余時他也帶著此人同行,途中兩人舉止親密,形影不離。歸途中眾人分道而行後,這位一直身著男裝的侍衛不知何時變作女子,成了烏蘭若的新女奴阿凌。

    烏力屠聽完密報,覺得此事十分可疑,立即前去找阿憂驗證,問到送親隊伍中可有一位穿侍衛服裝的漢朝女子。阿憂突然聽此一問,自然大驚失色,卻能及時反應過來,矢口否認有此等離奇之說,並在心下稍安後一口咬定這位隱瞞身份、混進侍衛隊伍中的女子是他國細作,目的就是為了破壞烏桓和漢朝的友好關係,理當速速除去,免得後患無窮。

    為郝連的墳塚撒上最後一把土,未央已經下定了決心:果然是最毒婦人心,若非傅瑤琴和阿憂主僕二人算計她在先,她此時還好端端地在長安逍遙,怎會去國離鄉吃這些苦頭?就算她曾威脅到這做主子的部分利益,可在她退出角逐、遠離紛爭之後,那做奴才的還窮追不捨要置她於死地,簡直是豈有此理!

    如今這做主子的母以女貴,奪佔了她在劉奭心中的位置,而她為劉奭所懷的孩子慘遭不幸卻無人知曉!做奴才的鳩佔鵲巢安享富貴了,還要巧施手段誘兇殺她,實在欺人太甚!若她繼續消極退縮,肯定還有更多的陰謀在烏桓等著她!

    這毒婦當真以為她是束手無策的弱女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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