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歌未央 影自娟娟魄自寒 持節來時初有雁
    聽她如此說,烏蘭若先是一怔,而後點頭:「說得有理,是我疏忽了!不過你確定,你還是很想回長安?」

    「那是自然了!除非事出有因,遠離故土的人誰不想回家鄉看看?」這句話未央想過無數遍,此時自然可以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虧你烏蘭若聰明絕頂,卻哪裡能想到你的公主嫂嫂就是個「事出有因」之人!

    烏蘭若似乎聽出未央的語氣裡帶了少許傷感,探詢的目光在她臉上游弋不定,半晌後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一拍胸脯:「這好辦,一切包在我身上!明天出發時我會私下稟告烏力屠,就說為了遵從漢朝禮節,也為出行方便,讓你扮成男人最好。另外,我去配一點草藥,等我們入了長安城,你把這藥塗在臉上,包你立刻變成土生土長的胡人,就算是公主親臨,也識不出你本來樣貌!」

    這方法聽起來完全可行,未央便順其自然答應下來。

    一旦決定要走,未央就巴不得即刻回到長安,哪裡還有心思去想路上需要帶什麼?無奈烏蘭若堅持追問,她只好胡亂報上幾樣愛吃的乾糧算是交差,其他的一切從簡便好。

    但烏蘭若顯然不是願意從簡的人。

    在第二日出發時,未央一出旃帳,先驚訝地看到兩匹善於長行的矮馬拉著一輛大車,車後拴著那匹要送給漢帝的白色匈奴馬,夜風和赤焰卻不見蹤影。

    等她上了車,只見車輿內滿眼都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矮榻下還堆著一卷卷竹簡,車壁四周圍全都或鋪或掛著長毛的獸皮褥子或壁毯,恰似一座豪華舒適的小型旃帳。

    烏蘭若隨後進來,在車輿右側狹長的矮塌上坐下,懶懶地斜倚著一疊罽毯,玩味地看著滿眼不解的未央,一邊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地問:「阿凌,你看這樣的馬車,可能配得上我烏桓使節兼柳城邑帥的身份?」

    「自然配得上!依我看,就算是烏桓的大人,若坐這樣的車走如此遠路,也太過奢靡了!」未央看車輿內裝飾錦繡滿眼,再看烏蘭若的衣著打扮更是精工細作,無一處不雍容華美,早猜知他包著誇耀之心,心裡暗笑,面上卻並不露一絲取笑之色。

    烏蘭若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這算什麼奢靡?你曾是漢宮中人,也該見過些世面。怎麼,難道你們漢朝皇帝出行的車輦比這還不如?」

    烏蘭若提起劉奭時言語輕慢,未央當然不愛聽,立即毫不客氣地回敬道:「大漢國強民眾,地廣物豐,豈是你小小烏桓可比的?同樣的馬車,我們的陛下身份貴重自然可乘,而你們的大人若乘了就是僭越!」

    「僭越便僭越,我偏要乘了,你們的皇帝又奈我何?」烏蘭若聽她這樣維護漢朝皇帝,說起烏桓就言辭鋒利,百般貶低,絲毫不顧及自己的感受,一時火氣上來,顧不得去細想言語中的紕漏,賭氣扔出這麼一句。

    可是他轉念一想,所謂「各為其主」,人家既是漢朝人,維護漢帝天經地義,自己的火氣倒像是無理取鬧。他既自愧失言,生怕被那不知進退的小丫頭抓住話柄,趕緊胡亂取過一卷竹簡在手,「我很忙,請勿打擾」的公告瞬間貼在臉上。

    照未央往日的性子,最是喜歡乘勝追擊,痛打落水狗。只是想想柳城到長安,不知多少山,如今剛剛開頭,她若是和烏蘭若鬧得太僵,走後面的路難免尷尬,因此就識趣地閉口不言。

    可是她左顧右盼了半天,也沒發現車裡有什麼令她感興趣的東西,真不如到外面透透氣,還可以順帶看看風景!

    她這邊剛一動作,烏蘭若立馬抬頭,警覺地詢問:「你要做什麼?」

    未央自嘲一笑:「邑帥難道沒看見小人這幅打扮嗎?」故意拍拍土黃色牛皮外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一本正經地說,「小人既然是您的隨從,論理不該與您對坐,所以想出去做點本分的事情,省得打擾您讀書。您要不許,小人不去便是!」

    對她的故作恭敬,烏蘭若表面上並無明顯的反應,只是一言不發地揮揮手,好似巴不得這說話不中聽的「小人」立刻在眼前消失,好還他個耳根清淨。

    未央如願榮升馬車伕,興味盎然,一路呼呼喝喝,權當指揮著千軍萬馬征戰四方。好在眼前只有一條林間土路直通向南,無論她如何瞎指揮,那兩匹矮馬只管悶頭向前,不休不歇地走得十分篤定。

    日上中天時未央回車輿內吃東西,卻發現烏蘭若不知何時已經睡熟。偷瞄一眼他恬靜的睡相,她不由暗忖:像他這樣講究挑剔的人,若非真的累了,又怎可能在顛簸的環境中睡得如此安然?

    憐惜之心油然而起,未央便自覺放輕手腳,取了食物和水囊到外面吃喝,隨意看看沿途風光,想著長安正在一步步靠近,心裡不時湧過暖流。

    烏蘭若在日落西山時醒來,不聲不響地出來坐在未央身邊,靜看西天的霞色慢慢變成黛青,眼下的土路再也看不見,他這才將車停在背風處,卸了馬,餵了它們草料和水,又不知從哪裡弄來乾柴,生起篝火,坐在火旁自斟自飲起來。

    因為夜色尚淺,未央又心情激動,此時毫無睡意,所以不等招呼就在他對面坐下,想著隨便聊點什麼打發時間。

    誰料烏蘭若刻意對她的存在視若不見,酒杯不離嘴,擺明請她免開尊口。假使一定要磨牙,也別指望他做陪練!

    未央干坐無趣,又懶得去探究這個小心眼的男人又在彆扭什麼,索性也不去搭理他,訕訕地打個誇張的大呵欠,自起身到車輿裡睡了。

    第二天烏蘭若照樣在白日睡覺,未央依然充任馬車伕的角色。傍晚時分,馬車到了烏桓山麓。

    未央對在此遇襲之事心有餘悸,聽說要在山中露宿,立即表示反對。奈何烏蘭若自管手腳麻利地停車卸馬,對她的話權當耳旁風。

    直到她第三次提到曾經的遭遇和如今的擔心,烏蘭若才輕描淡寫地笑道:「沒想到你也有膽小的時候,我原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你放心,聖山的劫匪從來不在夜間出沒,再說夜路難行,我們別無選擇!」

    未央對他的話雖然將信將疑,卻也承認他說得有理,只好依言在車輿裡早早躺下,將寶劍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一夜輾轉發側,不曾睡踏實一刻。

    然而這一夜果如烏蘭若所說風平樹靜。

    當黎明的清光透進車輿,未央懸了一夜的心終於放下,便不再抵擋迅猛襲來的濃濃睏意,很快沉入深度睡眠,連夢都找不到安身之所。

    不知睡了多久,未央被烏蘭若叫醒,原來前面就要到鎮遠關了。遠遠看著暮色四合下的巍巍雄關,她情不自禁地發聲感慨:「要不是有你在這裡,我還真以為又做了個回家的美夢呢!」

    聽她如此說,烏蘭若的面色若有若無地暗了一下,嘴角溢出一絲不明所以的笑,心裡暗道:看來你若做美夢,肯定都與我無關,只是不知我是不是經常出現在你的噩夢裡呢?當然,對於這樣的問題,無論她的回答是肯定還是否定,都注定是個叫他鬱悶的事實。

    這樣想得出神,烏蘭若的一聲歎息一不小心就溢了出來。

    好在未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遠處,顯然心思也不在他身上,故而並沒有聽到他的歎息,只是在眺望半日後突然叫道:「糟糕!怎麼忘了這件事?要不是我及時想起,真要出大事了!」說完她也顧不上迎接烏蘭若疑問的眼神,迅速鑽回車輿裡。

    烏蘭若看她一驚一乍,不知何意,身形未動先急著追問她到底想起什麼事兒,值得如此慌張?

    原來看著鎮遠關高大的城牆時,未央忽然想起半年前出關後,她曾心思複雜地一回眸,映入眼簾的也是類似的風景。唯一不同的是,那時的風景裡有一個熟悉的人影……蕭毅!

    蕭毅?

    熟悉的人!

    可以一眼認出她是誰的大漢奮威將軍!

    假若此時的他碰巧在視察鎮遠關防務……

    不過這些事情都不能向烏蘭若明說,她只來得及編一個近乎合理的說法搪塞:「事不宜遲,我沒時間和你細說,你馬上進來替我易容要緊!須知你身份尊貴,只宜安坐車中,和守關軍士打交道這些拋頭露面的事情該是隨從去做的。我面相不像烏桓男子,恐惹是非,還是盡早做準備為好!」

    但願烏蘭若能夠接受這個解釋!

    好在烏蘭若對她的要求並無異議,麻利地在她臉上均勻塗上厚厚的一層薑黃色藥膏。藥味刺鼻,寒涼入骨,不過稍後她只覺皮膚有些微熱,想是藥膏正在滲入的緣故。烏蘭若又在她的眉梢、臉頰、口唇和下巴上做些手腳,使她從俏女奴轉眼變成莽漢子,就連漸回的名字也順帶徵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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