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歌未央 影自娟娟魄自寒 風聲乍起雲欲湧
    未央雖習過大漢公主的諸多禮節,可她如今是奴隸身份,不知該向這仙去的人行何種禮,只好站在原地不動。

    烏蘭若已獨自上前,席地坐在他阿母的墳前,回首時眼眸中的柔情讓未央的心不爭氣地漏跳一拍:「阿凌,你過來。你願意聽聽我阿母的故事嗎?當然,裡面還有很多人的故事,包括我自己的在內。」

    等到未央依言在他身旁坐下,烏蘭若便把頭倚在她的膝上,遙望著白雪皚皚的阿爾泰山,開始述說一個長長的故事:

    「你說的不錯,我阿母生前的確是嵐城最美麗的姑娘,雖然她只是替頭人做家務的奴隸的女兒。頭人的家裡除了奴隸和奴隸的女兒,當然還有替他出征打仗、擴張權勢的勇士和勇士的兒子。

    其中一個勇士的兒子烏延樓是我阿母幼時的玩伴,長大後他們成了情人。

    在烏桓,奴隸沒有人身自由,一切都要聽頭人的安排。我阿母私自愛慕自由民,違反了族規,理當重罰。

    就在她被送往奴隸市場的路上,烏延樓趕來把她帶了回去,說頭人已經准許了他們的戀情,只要他答應一個條件,就是他帶人去奪取柳城。當勝利的號角吹響的時候,我阿母就可以獲得自由身。

    在得到頭人確保我阿母平安的承諾之後,烏延樓帶著嵐城的數百名勇士出發了,同行的還有頭人的女兒。

    烏延樓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打下了柳城,卻沒有回轉家鄉,而是繼續攻城略地,佔領了一個又一個邑落,使烏氏的威名傳遍了烏桓的每一個角落。

    最後他在萬人混戰中一箭射死了當時的烏桓大人,毫無爭議地成為烏桓的新主人。接下來他就在柳城定王邑,建王庭,論功行賞,娶頭人的女兒做了夫人。」

    故事講到這裡,聽故事的人情不自禁「啊」了一聲。

    未央「啊」字出口,碰到烏蘭若清亮無波的眸子,連忙咕噥出一個「嗚」字,尷尬地笑笑:「對不起,你繼續,我只是打個呵欠……」謊言說到一半,發現更加不妥,趕緊改過,「哦,不對不對,我不是打呵欠,只是……只是……」火速搜腸刮肚,可惜她什麼也沒找到!

    烏蘭若顯然已沉入久遠的回憶,目光落在遠處,好像根本沒聽到她的自說自話,只是機械地講著他的故事:

    「烏延樓一統烏桓,雖說在自家境內是眾望所歸,可是周邊的匈奴、鮮卑、夫余、肅慎卻沒有一日不在摩拳擦掌,準備一試他的深淺。讓這幫貪得無厭的傢伙明白烏氏不可欺,又花去了他五年的時間。所以等他重新站在我阿母面前說來接她時,她無論如何不肯跟他走。

    雖然他如今成了萬人敬仰的烏桓霸主,擁有無盡的權利和財富;她也成了自由民,可以聽從自己的心願到任何地方去。可她寧願時光倒流,倒流到她還是女奴的幸福時光,那時候的她是他心中唯一的姑娘,而他的一切都只和她一人分享。

    時光不能倒流,愛情也無法抹去,烏延樓就在嵐城建了第二個王庭,日夜陪伴在我阿母身邊,直到我出生,幸福地長到三歲大。那一年,匈奴人頻頻騷擾柳城,劫掠走許多人畜。烏延樓,哦,現在應該說是我阿爸了。我阿爸當然不能忍受這種侮辱,當即決定趕去打發匈奴人。

    我阿爸沒想到的是,等他再次回到嵐城,我阿母已經死了,據說是被夫余細作送的毒花害死的。我阿爸很傷心也很憤怒,但理智告訴他不能與西邊的匈奴和北邊的夫余同時為敵,所以他只好把那個對罪行供認不諱的兇手分了屍,然後遵照我阿母的遺願把她簡葬在這裡。」

    講到這裡,烏蘭若的頭便離開未央的膝,坐起身說:「這便是我阿母的故事,是不是和庫蘭巴的英雄史詩很像?」

    未央難得有機會和烏蘭若在無須設防的風平浪靜中度過這麼長時間,更何況他講的正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故事,所以他一停頓,她立即迫不及待地追問:「那個……不好意思,我對庫蘭巴的故事不是很瞭解……那後來呢?」

    「別著急,後來的事情我會慢慢講給你聽,卻不是現在。難道你肚子不餓嗎?我們也該出去找東西吃了!」烏蘭若歪著頭看看未央急切的神情,忽然咧嘴一笑,拉著她的手一起站了起來。

    兩人並駕齊驅前往昨晚到過的地方,人還離得很遠,笑聲罵聲已傳到耳邊。

    在瓦藍的天空下,旃帳的尖頂首先撲入未央眼簾,然後是忙著給馬卸鞍子的男人、唧唧喳喳的女人、一刻也不老實的孩子、一笑露出許多豁牙的老人,嘈雜得像長安的集市。

    未央特意去找那個身著火紅衣服的姑娘,目光到處,卻只看到無數粗壯的女人灰蓬蓬地集在一處,用手不斷地撫摸對方漂亮的首飾,或是「嘖嘖」咂嘴,互相稱讚對方衣服上的修飾。

    無意瞥到烏蘭若嘴角溢出的一絲笑意,未央便下意識順著他眼神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群光膀子男人將一頭公牛圍在圈中,每個人都叉著雙腿輪流抓一次牛韁繩,看誰能以最快的速度把牛拽倒。

    整片空場都被牛摔得咚咚響,宛如一面潮濕的皮鼓被人敲打。那頭牛已被摔得口鼻出血,滿嘴雪泥,肚腹一陣陣抽搐,叫她看著既難過又噁心,情不自禁啐道「血腥、殘忍、低級、野蠻、沒人性,吃飽撐著了」,一抖馬韁就要離開。

    烏蘭若正看到一個倒霉男人閃了腕子,引起一陣哄笑,聽她那一長串兒罵得有趣,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笑道:「這裡沒人吃飽了,都餓著呢!牲畜總要先宰了才能吃,難道你想吃生肉?」話雖這樣說,他還是扔下看得津津有味的節目,隨著未央向前走去。

    不過前面的節目也未見高雅,依然是男人們在「野蠻」地展示力量,只不過不是和牲畜,而是和同類角力。

    未央皺著眉頭走過摔跤的人群,忍不住撇嘴:「這就是你所說的異域風情?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倒是真的,不過我一點都不喜歡!」

    烏蘭若理解地點點頭:「這些都是男人的遊戲,你不喜歡也正常。要不這樣吧,我們各處走走,隨便找點東西吃,吃完了我帶你去湖上鑿冰取魚吧。」

    飽餐了一頓烤羊腿、鮮蘑菇、貼麵餅子和酥油茶,未央跟著烏蘭若到了西邊的卓金湖。時值寒冬,整個湖面冰封玉砌,凝固成一面巨大的鏡子。

    未央初次看到這種奇景,早就心情雀躍,待她看到冰面下不斷有白光閃耀,聽烏蘭若說那便是湖魚貼著冰面游過,她更是興奮得又叫又跳,恨不能拔出寶劍把冰面劃一道口子好捉魚。

    烏蘭若看她興奮得忘了形,扭過臉偷笑幾聲,然後從腰帶上取下一柄剔骨短刀,蹲下身開始在冰面上鑿洞。隨著洞口由小變大,冰冷的湖水開始「咕嘟咕嘟」往外冒。

    忽然只聽「潑剌」一聲,一尾肥大的白魚隨著湖水躍出小洞,尾鰭有力地拍打著冰面,發出一陣「辟辟啪啪」的聲響。

    未央看烏蘭若旗開得勝,自己越發急得團團亂轉。恰好瞥見湖邊濕地上立著一塊大石,她便大喜過望地衝過去,又搬又踹了半日,方才將大石運到湖面上。

    烏蘭若原以為那塊石頭凍實在土裡,一般人無法撼動,因此他只管品嚐鮮魚片的美味,專等未央向他求助。此時聽著湖面上聲音有異,他一抬頭正看到未央托著石頭向冰面使勁砸去。

    他這邊「小心」兩字剛出口,就聽到「噗通」一聲鈍響,然後是冰層裂開的「喀喇」聲,未央面前的冰面上赫然出現一個大大的洞口。久抑的湖水立刻飛濺起老高,爭先恐後向呆愣在一邊的未央撲來,將她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居然也有幾條白鰱落在她面前。

    看著未央滿頭滿臉的水和想哭又想笑的神情,烏蘭若忍不住放聲大笑,邊笑邊跑過去,把濕漉漉的她裹在懷裡,跳上赤焰,忽哨一聲,示意夜風跟上,一路狂奔回到家,直接把她送進了沐浴的亭子。

    未央哆哆嗦嗦地除去濕透的袍服,把冰冷的身子泡進池水中,這才顧上細細打量周圍的環境。

    昨晚模糊不清的一切如今都變得真切,原來這沐浴的池子乃是用光滑的黑白兩色石子壘砌而成,又不知從哪裡引來溫泉活水,晝夜不停,汩汩而出,讓她由衷感歎烏蘭若是個懂享受的人。

    沐浴完畢,未央本以為天色尚早,她無論如何不會入睡,正好聽烏蘭若講「後來」的故事。誰料還沒等她開口,濃濃的睡意就襲上全身,讓她瞬間進入了深度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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