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俊傑在龍灣辦了一場隆重的告別儀式,他請全村的人吃了一頓大餐,然後帶上所有的親朋好友去臨海建公司總部舉辦了婚禮。龍灣的人們知道,俊傑這一走,也許不會回來了,但人們從他身上得到了一種寶貴的東西,那就是逆境中不屈不撓奮力抗爭的精神,這對世世代代居住在龍灣的人來說是一種啟發和鼓勵,從吳俊傑下鄉來到現在帶著艷霞離開,他們得出一個結論,人可以靠奮鬥來改變自己的命運,特別在這社會變革開放搞活的大潮中人應當有這種精神……
龍灣村在大山裡,村裡的人種的大部地都是坡地,這在吳俊傑下鄉來的時候王大爺己經做了介紹。自從取消人民公社體制,分田到戶,南大坡中間大溝的左邊分給了李長田,右邊給了二柱子。溝裡終年不斷的流水,漫過二柱子分的地腳下那塊窪甸子流入村前的清水河。
李長田是個頭腦靈活手腳勤快的莊稼人,他看到國家的農村政策寬鬆下來,動了心思,打起了那塊窪甸子的主意,他和妻子月華商量了幾個晚上,夫妻兩人便拿起鍬鎬,披星戴月揮灑汗水,硬是把那塊窪甸子改成了兩畝多的稻田。到了秋天,兩口子望著黃燦燦的稻穗,臉上掛著豐收的喜悅,心裡有說不出來的高興。他們成了村裡唯一的、也是從來沒有的吃自產大米而且自給有餘的人家。這件事曾引起不少的議論,過了幾年以後人們也就懶得說了。可是,二柱子卻始終是耿耿於懷,每次路過自己家地邊的稻田時,彆扭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
這一年的春天,他使自家的獨眼騾子往地裡送糞肥,抄近路卻車陷稻田,他自己鼓搗一陣子忙了一身臭汗,一車的糞肥也拋在了稻田,他和騾子還是沒能把車子拖出陷坑。二柱子怒氣衝天,找到長田大鬧了一場,然而,長田二話沒說,牽上自家的壯牛去把二柱子的車拖了出來,又套上車往二柱子家的地送了滿滿一車的糞肥。
這年的秋天,二柱子套車到地裡往回拉苞米棒子時,獨眼騾子不知如何受了驚嚇,一頭竄進了稻田,幾個來回便把稻田搞得一片狼籍,長田還是二話沒說,和月華把稻子一根一根地整理好,拿到河邊洗淨晾乾,忙了三天算是收割了稻子。但是,第二年夏天出了一件事兒,卻讓長田真的動了肝火,一尺多高綠油油的稻子讓牲口連吃帶踐踏,所剩不多了。長田仔細察看了一下,認定是獨眼騁子的蹄痕,便回來找張德友。
此時生產隊己經不存在了,改成了居民組,隊長也就成了組長。原來的隊長張德才和他的老伴被吳俊傑接到臨海市,現在管事兒的組長是老隊長的弟弟張德友了。長田見到他說道:「你說這二柱子能這麼欺負人嗎?憑什放騾子禍害我的稻子?去年春,他的破車陷在地裡,是不是我幫的忙?秋天他拉地,那頭瞎騾子糟踐我稻子我說他什麼了嗎?他現在這麼干還是不是人?」
「你先別吵吵,我看看怎麼回事兒。你怎麼斷定就是他家的騾子?」
「咱們村裡除了他一家其餘人家養的都是牛,蹄子印在那明擺著,只有瞎子才看不出來。」
「備不住是牲口半夜跳了圈,跑到你的地裡去了。」
「現在哪塊地不是綠莊稼?瞎騾子怎麼就能跑那麼遠,偏偏朝我的那點兒稻子使勁兒?二柱子尋思那地不是一兩天了,這裡頭肯定有他的事兒。」
德友笑道:「牲口也知道大米好吃啊,我這是說笑話。二柱子也是莊稼人,你別把他想的太壞了,他怎麼也不至於把牲口趕地裡吧?我找二柱子說說,看看是賠你錢還是賠你糧,我和他核計一下,你就聽我信兒吧。」
德友找到二柱子說道:「你那頭騾子是怎麼搞的?把長田的那點兒稻子糟踏夠嗆,我估計換了你呀,早就和人家蹦高了。我說呀,咱們都是本鄉本土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從老王頭那邊論起來你們倆還是親戚,你就低個頭跟長田賠個不是,再搭兩個小錢算了。」
二柱子皺著眉頭拉長臉說:「你說這彆扭事兒怎麼都趕一塊兒去啦?騾子啃青是不假,可我哪兒知道那傢伙半夜蹽出去就奔了他家的稻田?按正理兒,那塊窪甸子在我的地下頭,要開地也得我開才對,他不和我商量,怎麼能先伸手?他和你商量了嗎?他是不是沒拿你這個組長當幹部?再說了,他開的地算他口糧田還是承包地?國家的土地就這麼白種白吃,不拿地稅行嗎?他要是白種,那我的騾子也白吃了,我看他能咋的,叫我賠呀,他門兒都沒有。」
「你這麼說可不行,地是一回事兒,種出來的莊稼又是一回事兒,就像現在搞的計劃生育,超生的孩子沒有罪,咱們得區別對待。你先把騾子啃青的事兒辦了,以後再研究地的事兒。」
「那我可不幹,他願意上哪告就上哪告,我看最後誰吃虧。哼,騾子吃點兒破稻子窮叫喚,他白吃幾年大米怎麼不說?稻田擋我的道,送糞拉地我費多少力?這我還沒提呢。」
德友見兩頭僵了板,一時沒了主意,回來琢磨兩天也沒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這邊的李長田見他沒了動靜,又聽到了一些二柱子的晌外話,有點兒沉不住氣了,他氣哼哼找到德友說:「二柱子不就是眼紅那塊地嗎?給我兩千元就讓他種好了,和我玩這套,叫人嗎?」
「怎麼能要這麼多錢?」
「這還多呀?你知道俺兩口子開地累什麼樣?加上今年的損失,我看兩千還少呢。」
「你要這麼整我可做不了主,明天晚上開個村民會,公社……不對了,現在是鄉政府,鄉政府佈置點事兒,宣傳動員入伍了、計劃生育了、修路了什麼什麼的,有不少事兒得講,就把你的事兒也擱一塊兒,大傢伙核計吧。」
會上,李長田說了自己的想法,坐在一邊的二柱子「噌」 地站起來說道:「要兩千塊?你不如去打劫得了,那錢來的快,還多。」
「我打什麼劫?那塊地是俺兩口子起早貪黑一鍬一鎬挖出來的,容易嗎?加上今年的損失,兩千元都要少了。」
「你怎麼不說這幾年弄了多少大米?公家的地你白種白吃行嗎?這賬怎麼算?」
李長田火了,大聲說道:「你少來這一套!你怎麼不開地?等別人弄好了就想佔便宜,算什麼東西!你要是勤快點兒家裡能是那個德行嗎?你媽生你要是知道你這付熊樣,早把你掐死了。」
「你放屁!」二柱子撲向長田,兩人撕打起來。
德友吼道:「你們幹什麼?三十多歲的人了,還這付德行,不怕大伙笑話嗎?」等大伙把他們拉開,又說:「現在把話說到這份上,乾脆咱們把事兒整明白得了,長田,你的氣消沒消?我說,讓二柱子賠你一百元,那塊地頂你的口糧田,你看行不行?」
「不行!誰他媽眼紅誰種去,給我兩千塊了事兒!」
這件事在會上沒弄出結果。
李長田回到家裡,月華埋怨他:「你要什麼兩千元?稻田頂咱們沙崗子那邊的口糧田種吧,來回近便還不用爬山多好?用不著和二柱子拔強眼兒。」
「你呀,就是個笨。把事兒鬧到這個地步,我能退後嗎?你現在去打聽,誰還敢種那塊地?他們得了紅眼病,我這是給他們消火祛病。咱們家有陳大米,兩年不種也夠吃,非鬧到底不可,你以為我在乎二柱子那兩個小錢嗎?是咱們的丟不了,是別人的咱不要。別住這個勁兒,以後他們就沒話說了,你沉住氣,今年就算沒栽那點兒稻子也不要緊。」
第二天一大早,德友來找長田,說:「我說你就別較真兒了,那塊稻田頂你的口糧田接著種吧。就頂沙崗子那塊地,那塊地道遠不好走,也沒什麼產量,不如栽水稻弄大米好吃又省了爬坡走道的力氣,我說對不對?」
「那我問你,你說誰家的口糧地是自己開的?給我頂口糧地,那俺兩口子累死累活的開地工錢怎麼算?還是讓二柱子種吧,給我拿兩千了事兒。」
「你就扯蛋,二柱子哪有錢?他就那麼個熊脾氣,說過撂過,用不著和他輕真兒,和他那樣人較真兒也沒有用,都在一個村住著,誰用不著誰呀?你也退一步,忍著點兒吧。」
「他必須賠我損失,今年那塊稻田就算他的,按地面積賠我一千斤大米得了,剩在地裡的不管多少秋天他自個收去,這合理吧?他要是不服勁兒,咱就到鄉政府說道說道。」
「他上哪弄一千斤大米?你們為這點事兒鬧出去合適嗎?真的到鄉政府你也不見准佔便宜,二柱子死咬你白種白吃這個理到哪兒都叫得響,你要是頂口糧田就好說話了。咱們都就點兒別使性子,我去勸二柱子給你兩錢兒得了。咱們再退一步說話,稻田誰都不用怎麼辦?你們兩口子不是白受累了嗎?村裡沒有錢,我也不能挨家挨戶去給你收開地工錢吧?」
「受累俺認了,頂口糧地可不行,不管誰種都得給我開地錢,這可是你的事兒了。」
德友生氣了,說:「你想白種也不行,你等著,你就等著別人給你拿錢吧。」
「等就等,那麼多紅眼病的人能瞅著稻田撂荒?種出來可是白花花的大米呀。你也別生氣,保證有人種就是了。」
張德友走了,那塊地從這一天起沒人管了。夏末秋頭的一場山洪把稻田中間撕開一趟深溝,剩不多的稻子和雜草餵了散放的牲口。第二年的洪水就厲害了,把稻田沖得七零八落,再也看不出地塊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