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俊傑與艷霞手挽手走在月光下的小路上,俊傑道:「今晚的情景和咱們在龍灣的那天晚上河邊見面的時候差不多吧?」
「差遠了,那時候你還看不上我呢。」
「我是不敢哪。其實,你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我才下鄉那年,咱們在縣城過完陽曆年回來,你在車上借給我錢,下車後你回頭看我的那一眼,就那一眼,讓我知道了你在為我擔心,為我憂傷,讓我知道了天底下有一個美麗的姑娘在關心我,那一眼讓我永遠難忘。當時我就發誓,以後哪怕有一點兒能耐,有一點兒錢都要好好報答你,可我當時就是不敢喜歡你。」
「可你現在行了,也就什麼都敢了。」
俊傑停下腳步看著艷霞,驚疑地問道:「你這是怎麼啦?……是不是聽見什麼閒話啦?」
「傑哥,我知道你心裡有我,我從來不懷疑你對我的感情,什麼閒話對我都沒有用。你出民工回來到我家,別看我轟你出去,可我知道你喜歡我,那天晚上我一夜都沒睡著……我就是生氣,五年時間,我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那些委屈,那些痛苦都得放在肚子裡……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只想和你過安穩的日子,可為什麼這麼難?咱們經歷的太多了,我不想再聽閒話。」
「現在讓人說的閒話只有一個,就是李妍招工的事兒,特別是那天,好幾個人看見我和李妍從松林裡出來,再把各種現象串起來就成了話柄。那天的事情太急了,沒有別的辦法,要是晚去一步,李妍就讓人禍害了。」
「怎麼回事兒?」艷霞驚疑地問道。
「你知道肖連榮的姨夫是什麼人嗎?那是兩條腿的畜牲!白靜是怎麼死的?人家回城了還不放過她,一直到把人整死了才罷手。那天他來找李妍,我猜他準沒安好心,我急忙追到林子裡,看見他扒李妍的衣服,這個畜牲幹這種事兒已經順手了,覺得平常不在乎,當時想起了白靜真想殺了他!我把他狠狠揍了一頓,把李妍領回來了。」
「你不能殺人!你怎麼生氣,別人怎麼該死,你都不能殺人,那是政府的事兒,你不能亂來。」
俊傑抓住艷霞的手說:「你不簡單了……說的對,我沒有殺人的權利。可這件事兒怎麼對人講?他上邊有人,講也沒有用,白靜的事兒就是例子。我還不能講,你也一樣,講出去對李妍的傷害更大。」
「我講那事兒幹什麼?這種事兒我聽都不愛聽,哪有閒心講它。我還得問你一件事兒,你是工程隊的頭兒了,公社大隊都捧著你,玉萍說連榮和你談過好幾回入黨的事兒,你怎麼不吭聲?」
「我還能入黨?一扯到我媽麻煩就大了,這一輩子別想那好事兒。我這種人哪,永遠不能沾政治的邊兒,在龍灣當積極分子就是教訓。所以呀,找你就對了,因為你只想過好日子,和我正合適。哎,那邊有草灘,上那坐一會兒。」
兩人來到草灘,俊傑一下子躺在上面,望著夜空說:「你看這藍天,星星月亮,還有那青山綠水,多美呀,可我為什麼偏偏攤上有問題的媽?」
「草上有露水,起來坐著吧。」
「你還是讓我躺一會兒吧,太累了。你在我身邊,心裡就踏實……」
艷霞抱起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說:「傑哥,咱們結婚吧,我要好好照顧你。」
「我是想過,也說過,恨不得馬上就結婚,可我今年房子沒蓋上,工作也沒找好,怎麼結婚?結了婚又住哪兒?我的心老是定不下來,就像天上的雲彩,飄呀飄……」
「咱們可以租房子……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煩事兒?」
「麻煩事兒可以解決,心裡的病不好去根兒……你說連榮找我說入黨的事兒,郭書記也和我提到過這件事兒,可我一想到母親就不敢說心裡話。還有一個心願,這也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心願,我想去讀書,除了你,我願意捨棄一切去讀書……」
「人哪,總是沒有滿足的時候。多少人羨慕你,把你當成他們追求的目標和榜樣,可你又這麼想了,讀了書又怎麼樣?又想幹別的事兒了。你就收收心,說眼前吧,你說可以辦的麻煩事兒是什麼?」
「眼前讓我為難的是城鄉建設局發來的調令,一切手續他們來辦,讓我直接去上班。可我怎麼走?公社大隊都信任我,要干的活兒也排到了後年。靠著工程隊,老百姓賣給我沙子石料,扒舊房子清理場地,也就是掙了幾個小錢,就把我看得了不起當成了菩薩,說是給他們帶來了福氣,我要是走了,他們的心就涼了……不走又不甘心,也對不起縣裡對我的信任……讓我更不放心的就是你,我絕不會再扔下你自己走,那五年對你的傷害太大了,現在怎麼對你好也彌補不了對你的虧欠。」他坐起來,繼續說道:「記住,如果我要走,非把你帶走不可!你再等等,咱們一起走。」
艷霞倚在俊傑身上,說:「我聽你的……夜涼了,咱們回去吧。」
……
國慶節前夕,工程隊結束了糧庫的四大倉工程,王鬍子帶兩個瓦工組去了小洋河修築攔水壩,俊傑領著餘下的人投入到醫院的全面改造工程。
這天,俊傑正在抹牆,高鵬跑來喊道:「北京出大事兒啦!『**』被抓啦!」
俊傑訓斥道:「我叫你買菜準備中午飯,你管什麼『**』、『五人幫』?你再吵吵,明天就把你送回去上山打石頭。」
俊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翻起了政治的浪花,「春天周總理去世,夏天是朱老總走了,秋天毛主席也走了……原來有這麼一幫人趁他們三位老人家有病的時候胡作非為,把中國搞亂了……他們被抓,說明中國有能人,可能是……」他想起師傅曾經提到的人,但他馬上又想到這是政治,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工程隊在醫院施工階段,是自己開設的伙房。中午吃飯的時候,俊傑看見王鬍子來了,忙問道:「你回來啦?小洋河那邊的施工進展怎麼樣?」
「第一期工程完事兒了,現在是停工待料。我給他們七天時間準備砂石料,再回去就是一鼓作氣,上凍前幹完再回來。我把人都帶回來了,咱們兵合一處,在這裡打一場突擊戰。」
「這邊我看了,上凍前也能結束。搞個突擊也行,就突擊臨街的大面,爭取兩天拿下來,然後放兩天假。本地社員放五天,回去秋收,把家裡安排好再去小洋河。」
高鵬來了,顯出一副欲言又止、猶豫不決的樣子,在他們的旁邊轉來轉去,俊傑道:「你怎麼啦?跑這來轉什麼圈兒?有話就說。」
「事兒不大,怕你生氣不敢吵吵。」
「什麼事兒快點兒說,說完去準備晚飯。」
「田永昌叫人抓起來了,還不是縣裡抓的,是臨海市公安局抓走的,汽車剛開走。」
俊傑一把抓住高鵬的胳膊叫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高鵬看著俊傑惶恐地說道:「田永昌被抓走了,是臨海市公安局來人直接抓走的。」
「你這個笨蛋!該喊的不喊。去把所有的下鄉青年都給我找來,告訴他們,下午不幹了,好好慶祝一下,快點兒!」
高鵬轉恐為樂,說道:「好咧,我去喊了。」
俊傑轉身看著王鬍子說道:「我太衝動了,沒和你商量就做了決定,有點兒過分了。」
「不用商量,搬掉了你們心裡的大石頭,能不高興嗎?這邊的活兒我安排,你領他們好好玩。我做一把主,你們搞慶祝的費用工程隊承擔,下鄉青年照常記工。」
「那可不行,費用我拿了,不能動用大伙的錢。」
「吳老弟,你不能卷我的面子。你自己掏錢,他們能玩起來嗎?是感謝你呀,還是感謝政府?」
俊傑嚴肅起來,說道:「你說的對,錢我先墊著,以後再說。今晚你來吧,我等你,咱們好好喝一杯。」
「看情況吧。瞧,他們來了,你張羅慶祝的事兒,我去張羅臨街的大面。」
高鵬把工程隊的下鄉青年都找來了,俊傑數了數人頭說道:「咱們今晚搞慶祝,下午有點兒活要干,高鵬、金順平、李堯、楊鳳華,你們去買雞買肉,買酒菜,還有煙花爆竹,其餘的人全回青年點打掃衛生下廚房。不管哪個大隊的都到平山屯青年點會齊,我給你們安排住宿。晚上八點開飯,飯後每個人都要出節目,什麼形式都行,出節目的人今天下午記工,算你上班,馬上行動吧。去買東西的人跟我去拿錢。」
青年們歡呼雀躍,鼓起掌來。
俊傑安排好青年點的事情,立刻到供銷社買了紅紙和筆墨來找李吉安,對他說道:「李叔,我看見你給我舅寫過春聯,我也求你寫幾個字。」
「好哇,你能求我,我還求之不得呢。你這大名人一來,我這屋裡亮堂多了。看架勢是要結婚了,想叫我寫喜聯吧?」
「喜聯確是喜聯,可不是我的婚聯。田永昌被捕了,我們要搞個慶祝活動。」俊傑把自己編好的對子寫在紙上遞給李吉安,「我這副對子編得不太好,你給改一改。」
李吉安接過來念道:「謝政府為知青伸張正義,感黨恩謀百姓幸福生活,橫批『前途光明』……你行啊,我以為你那點兒墨水拌水泥都砌牆裡了,沒想到還能編對子。百姓的『姓』字和幸福的『幸』字緊挨著有點兒……把『百姓』改成『人民』兩個字怎麼樣?」
「就按李叔說的寫,改成『人民』吧。」
「那好。來,把紙鋪開。」
俊傑展開紅紙,李吉安揮筆寫了起來。
夜幕降臨,青年點裡外燈火通明。青年們貼上了對聯,門前樹起十根木桿,上面掛著長串的鞭炮,地上擺上了四個煙花盒,青年們整齊地排在門外,就等著俊傑宣佈慶祝會開始。
俊傑終於站到大家面前,他大聲說道:「你們都聽說了,田永昌這個畜牲終於被捕了,去了他早該去的地方,這是咱們的政府為咱們出了這口惡氣!」……說到這兒,他突然激動起來,熱淚奪眶而下,他擦去了淚水繼續說道:「咱們只有好好幹,拚命地幹,才能對得起國家,對得起政府……」他說不下去了,只好用揮手的方式宣佈慶祝會的開始。
點燃的鞭炮,震撼了山川大地,騰空的焰火,照亮了茫茫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