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野草 春色滿人間 第十章  大地驚雷   第5節
    青年點的慶祝會在俊傑主持下,開得十分熱鬧,青年們連唱帶跳玩到半夜,結果是個個精疲力竭。女青年都回到自己的房間,外大隊的青年也去了給他們準備好的屋子,剩下本點的男青年則玩到最後連桌子也沒收拾,橫倒豎歪地睡在桌子旁邊……斜臥在炕頭的俊傑醒了過來,他看了看手錶推醒了旁邊的高鵬,高鵬兩眼朦朧,迷迷糊糊問道:「現在幾點啦?」

    「兩點半了。把他們都叫起來,脫了衣服睡覺。」

    俊傑把炕上的桌子挪到屋地,又用抹布擦了炕面,然後出了房門。高鵬叫不醒睡覺的人,只好連拉帶扯地一個挨一個擺順好,把枕頭墊在他們頭下,自己又一頭趴在炕上呼呼睡了過去。俊傑上廁所回來剛躺下,卻聽到房門輕微的響聲,接著看見李波像幽靈一般悄無聲息走了進來,忙問道:「這三更半夜的,你怎麼來啦?」

    「別提了,一言難盡哪。」李波蹲在桌子旁邊,先抓起酒瓶喝了一口,接著便是狼吞虎嚥,吃到嘴裡的東西好像嚼都不嚼就嚥了下去,吃過一陣之後才說:「媽的,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可把我餓壞了。」

    「出了什麼事兒把你弄成這副德性?」俊傑問。

    李波又喝了一口酒,說道:「有個混蛋讓我老爸給他的破鞋換個底,換完了不給錢還罵我老爸。他媽的,活該他倒霉,偏偏讓我看見了,我也就沒客氣,差點把他打斷了氣。沒想到這小子也不是個熊茬兒,緩過氣兒就找了幾十號人追殺我,沒辦法,我只好躲了。媽的,當初要是知道他這麼豪橫,就應該把他打斷氣,現在也就沒這個麻煩了。」

    「殺人可不行,我看現在的形勢變了,變好了,不像以前那個時候了。連田永昌這樣有後台的人都能抓,就說明問題。我不是願意訓你,也沒那個意思,咱倆從小在一起,可以算是好朋友了,儘管受了不少苦,現在總算長大成人了,就應該幹點兒正經事兒,不能稀里糊塗過日子,這不算訓你吧?我看哪,你應該到公安局報案,先承認自己打了人,接受批評,再讓他們處理這件事兒,那你就沒麻煩了,我覺得你現在報案都行。」

    「拉倒吧,我以前在公安局有一大堆說不清的破事兒,每次都讓他們整的有皮沒毛,他們能相信我的話?能給我好臉色嗎?算了算了,不扯這些豬毛羊皮的事兒,你們擺酒桌幹什麼?」

    「田永昌被捕了,大夥一高興慶祝一下。」

    李波用鼻子「哼」了一聲,說:「拿著雞毛當令箭,屁大個事兒搞慶祝,是不是腦袋叫門夾了,要不就是錢多沒處花了。可我還是借了姓田的光,吃了頓晚餐。說到錢,我還真有點兒急用,俊傑,我以前沒求你幹什麼,這回我是實在沒招兒了,只能求你了。你借我三百塊錢,等過了這個風頭兒就還你,我決不食言。」

    「食言?咱們還用得著嘮那嗑嗎?我手頭兒的現錢都拿出來辦酒席搞慶祝了,明天我到信用社給你取五百,行吧?」

    「太行了,夠哥們意思,我沒交錯人,關鍵的時候你才是我的救星。」

    「借你錢行,不還也行,看在咱們是哥們的面子上,你就聽我一次好不好?別再打架惹事了,好好照顧父母,算我求你行不行?」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以算是肺腑之言,可我一直就是這麼混的,現在想學好趕趟嗎?說我學好了,會有人相信嗎?現在晚了,說什麼都沒用了,還是睡覺吧。」李波吃飽喝足了,拿毛巾擦擦手,站起來抻了個懶腰,上炕躺在俊傑旁邊說:「你精神點兒,有動靜叫我。」

    「你把衣服脫了睡覺,這麼躺著不舒服。」

    「不用,我迷糊一會兒就行了。」李波真的困了,一會兒功夫鼾聲大作。俊傑心想:「這傢伙,連衣服都不敢脫,是真的害怕了。那幫人能追到這裡來嗎?他能是為了一雙鞋打架嗎?……明天還是勸他上公安局吧。」他想著想著,倚著牆睡著了。

    天色微明,雞叫聲此起彼伏。敲門聲驚醒了俊傑和李波,俊傑問:「你進屋的時候插門啦?」

    「我插上了。」李波盯著外屋,聽著動靜小聲說道。

    「插門幹什麼?你忘啦?那邊女的早晨過來做飯呢,瞎整。」俊傑下地去開門,李波卻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

    俊傑剛拉開門栓,衝進來四個民警推開他直奔裡屋,李波一見不妙,推開後窗跳了出去,他的雙腳剛著地,立刻被人攔腰抱住,凶殘的李波掙扎著朝後捅了一刀,那位年輕而勇敢的民警卻沒有鬆開他那鋼鐵一般的雙手,撲上去的民警們將李波按倒在地,給他戴上了手銬,並把他押到房前。

    警車開到了青年點的前面,李波被推上車時回頭對站在門口的吳俊傑叫道:「吳俊傑!別忘了給我收屍燒張紙!」

    警車開走了,吳俊傑望著揚起的灰塵站了好一會兒才回到屋裡。

    ……

    冬天,也是俊傑在雙河的最後一個冬天來了。

    儘管外面很冷,老薑的家裡卻是熱氣騰騰,姜主任的老伴在外屋忙著做飯炒菜,他本人坐在炕上陪著俊傑、王鬍子和連榮嘮嗑,屋子裡煙氣熏人。「今年你們都是有功之臣哪,小洋河那邊送來了感謝信,說你們速度快質量高,誇你們幹得好,他們沒想到入冬前就能結束工程。我把他們的信還送給郭書記看了,他也很滿意。」老薑說。

    俊傑問:「他們的工程款撥過來了嗎?」

    「還差兩千三百塊。攔水壩工程給他們增加了一千八百畝水澆地,據說全部都要改成稻田。工程款是要從收益的生產隊收的,可他們那邊公糧收購沒結束,錢沒到位,叫咱們等兩天,他們可說了,不耽誤咱們的年終分配。」

    王鬍子道:「外大隊的下鄉青年和木瓦匠都回去了,剩下的就是咱們自己人。現在搞農田基本建設,咱們也不敢閒著,你掂量掂量,這些人是回生產隊,還是抱團兒接著干,你說句話。」

    「行了,累一年了,都歇著吧。大隊要在最近抽時間給你們開個表獎會,給你們發獎金,中午還有一頓大餐,老王負責通知一下,叫工程隊的人務必都來。我買了三口肥豬,準備殺倒了先給每個下鄉青年割二斤肉拿回家過年,剩下的全用在那頓大餐上。吃完這頓飯,下鄉青年就可以回家了。他們這一年真不容易呀,沒有叫苦溜號實打實著幹了一年,真不知道俊傑是怎麼管的,這麼聽話。更讓我高興的是幹了這麼多工程,沒出什麼事故,這可真是奇跡。」

    「外大隊的人也通知嗎?」俊傑問道。

    「外大隊的人……」老薑看著俊傑反問道:「你說呢?」

    俊傑說:「這得主任發話,我怎麼敢亂做主張,沒這個權利。」

    老薑說:「我看就算了,己經撒揚了,找也不好找哇。」

    俊傑沒說話。

    王鬍子說道:「我看不用找了,找也不好找,外大隊的下鄉青年可能都回家了。他們在這兒掙現錢,還不用交生產隊,上哪兒去找這樣的好事兒?他們也不差這麼一頓飯。」

    連榮道:「老王說的是一個方面,咱這是大隊開的表彰會,不是公社,咱們不能表獎外大隊的人,也沒這個權利,要是工程隊自己開這樣的會就另說了。」

    俊傑道:「他們來不來姜主任說了算,怎麼說就怎麼辦吧,說別的沒用。」

    王鬍子又點了一支煙,抽一口說道:「吳老弟,你是個將才,我這一年跟你也就學了點兒皮毛。原來說我管人,我管得了什麼人?整個工程隊都聽你的,看你的眼色行事,你一句話,他們個個都去拚命,他們尊敬你喜歡你,又都怕你,老的少的沒一個敢和你開玩笑,你說這是不是邪門兒?」

    連榮笑道:「說到管人,原來說好我是總管,可後來怎麼樣?我就剩跑腿傳話的份兒了。」

    王鬍子道:「那你說是怎麼回事兒?吳老弟也沒造反奪權,咱倆的大權怎麼就沒啦?」

    俊傑道:「你們倆說啥呀?哪一個不聽你們話啦?別冤枉人。你們倆一唱一和,拿我開心是不是?」

    王鬍子道:「我沒那個意思。連榮,我問你的話還沒回答呢,你看事兒有點譜兒,我聽聽你能不能說出個道理來。」

    連榮道:「這事兒我琢磨了好長時間,多少看出點兒門道了。咱們叫俊傑管技術,工程隊玩的就是技術,誰技術高大伙就服誰,都願意聽誰的。一個工程接過來能算出投多少工用多少料,怎麼幹掙錢,不管怎麼幹心裡都有數,這事兒除了俊傑誰還行?再一個,他不管髒活累活還是危險活都搶在前邊,對人又實惠,大伙又是從人格上服了他,他說話能不好使嗎?你可別以為我和他是連襟,向著他說話,這是我一個空頭總管的心得。」

    王鬍子道:「你看的挺準,是那麼回事兒。吳老弟,我跟你學幾年才能出徒?」

    俊傑道:「行了吧,你們寒磣人也不挑個地方,這可是主任的家。」

    高鵬急三火四地闖了進來,露著虎牙大聲說:「吳哥,李妍來了,她叫我找你。」

    俊傑起身下地,對姜主任說道:「我去看看。」

    老薑道:「你快點兒回來,不准在青年點吃飯。我準備了一桌酒席,就是為了招待你。」

    「我看情況,盡量回來。」

    「看什麼情況?必須回來!」

    俊傑和高鵬回到青年點,正在炕上和青年們嘮嗑的李妍見了馬上站起來說道:「大哥。」

    俊傑道:「你坐著,家裡都好嗎?」

    「都挺好的。我爸的病好了許多,他天天盼你回去,非要見你不可,他還買了一套衣服讓我送給你。 」李艷說著打開提包,拿出一套衣服放在俊傑面前。

    「行,我收著。」俊傑拿起衣服邊看邊說:「你爸怎麼知道我喜歡深藍色的衣服?是你說的吧?」

    「是我說的,我看你除了幹活的衣服,其餘的淨是這個色調,就按這個樣兒買的。」

    「不錯不錯,」俊傑把衣服疊好放在自己的被捲上,拿出一百元錢遞到李妍面前,「你爸的心意我領了,我對他的表示你給帶回去。」

    「大哥,這錢多了,這套衣服才二十二塊錢哪。」

    「我是買你的衣服嗎?看來,你還是也沒拿我當大哥。」

    高鵬:「李姐,你就拿著吧,吳哥出手的錢從來不往回要,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不收他就生氣了。」

    俊傑笑道:「李妍,你別尋思亂七八糟的。你這次來,不一定就是為了給我送衣服吧?」

    「我來辦團關係,還得叫大隊寫一份我在這裡的表現評價材料。廠領導知道我當過青年點的點長,就叫我管工會和共青團工作,可我的團關係沒拿回去,我是為了這事兒來的。」

    「有個叫李波的,以前是咱們青年點的人,你聽說過他的事兒嗎?」俊傑問。

    「他的事兒轟動縣城了,你們不知道哇?李波和一個叫趙智勇的人半夜翻牆,撬開供銷社總店後門進去偷東西,值班的人叫來民警把他倆堵在屋裡了,帶他倆去公安局的路上,兩人趁天黑要搶民警的槍他們就打起來了,結果是姓趙的當場被打死,李波跑了。我聽說他是在這裡被抓的,李波還刺傷了一個民警,那個民警傷得很重,現在還躺在醫院裡。」

    「李波到底走上了邪路……」

    「更慘的是他的母親,知道李波出了事兒,不到十天就死了。大哥,我在縣城時刻打聽你的消息,盼你早點兒回來和我爸見面,你舅家的門檻我差點兒給踩平了。我聽你舅說了一些你家的事兒,你最好回去一趟。」

    「你放心,我遲早會回去看望你父親的,不用這麼費心催我回去。」

    「你舅真的說了你家的事兒,知道你陽曆年能回去,才沒急著找你就是了。」

    俊傑笑道:「那我聽聽他說了一些什麼事兒,就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他說你爸是按工傷處理的,補發喪葬費和撫恤金,還要補發一些工資。他還說了你媽的事兒,縣裡經過審查,確認為冤案,決定平反了,你得回去辦一下手續。」

    「什麼?我媽是冤案?」俊傑瞪大了眼睛,說道:「平反啦?真的平反啦?真的嗎?」

    李妍道:「是真的,聽說是一個叫劉志濤的人弄成的冤案,政府正在找這個人,他的案子太多了,公安局已經貼出了告示,讓老百姓提供線索。」

    「我媽平反了……」俊傑激動得淚水直流,一下子撲在被捲上哭了起來,青年們都勸他、安慰他,李妍還把毛巾遞給他,「大哥,你冷靜點兒,聽我把話說完哪。」

    俊傑讓大家拉起來,他擦去眼淚說:「李妍,我謝謝你給我帶來這些消息……」說著說著淚水又湧了出來……

    李妍道:「你舅他們農具廠內招,你排在第一號,現在你不想回城都不行了。」

    肖連榮進了屋,對俊傑說道:「你怎麼還不走?老薑急了,非讓我來找你不可。」見他臉色不對,又問:「你怎麼啦?」

    李妍道:「大哥聽說母親平反了,高興的落了淚。」

    「你媽平反啦?這可是大喜事兒。走吧,到老薑家裡說去。」連榮拉起俊傑又對青年們說:「對不住了,姜主任請他吃飯,我得把他帶過去,你們聊吧。」

    俊傑急著要把母親平反的消息告訴艷霞,已經無心喝酒了,他硬著頭皮陪老薑他們坐了一會兒,便不顧阻攔騎上自行車匆匆來到龍灣,把李妍帶來的消息一股腦兒都告訴了艷霞,並說自己馬上要回縣城辦手續。艷霞聽了他的話非常高興,非要陪他同行,還把他留在龍灣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吃完飯,俊傑剛把自行車推出來,艷霞說道:「別騎了,到街裡還得找地方存車,麻煩。咱倆用步量,走路還暖和些。」

    「你是捨不得自己那輛車吧?那我載你去。」

    「道不好,車受不了。就那麼幾步,能趕上客車就行了,還是走吧。」

    俊傑沒再說什麼,只好把車子推回倉房,兩人一同上了路。

    當他們說著話走到那棵老榆樹下時,李吉安騎車迎面來了,他說:「俊傑呀,你讓我好個找。昨天接了你舅兩個電話,都是催你回去的。我找到青年點和大隊,他們說你去了龍灣,我尋思你晚上能回來,沒想到又等了空。你現在又要往哪去?」

    「我就是要到縣城去找舅舅。」

    「你看看,我又白跑了一趟。看樣子你是聽說了,趕快回去辦吧。對了,我想找你舅商量點事兒,在電話裡說不方便,你給捎個話吧,見到你舅也得悄悄說。」

    「什麼事兒這麼神神秘秘的,你可別嚇唬我。」

    「我那二女兒對像在縣糧庫上班,他們兩地生活三年多了,你去問問你舅,有沒有辦法讓他們湊到一塊兒,最好是把我女兒調進城。我知道這事兒不好辦,讓你舅留點兒心,想點兒辦法。你可別光顧自己高興,把我的事兒給忘了。」

    俊傑笑道:「李叔,我不缺心眼兒,這點事兒我能忘嗎?」

    「那就好,我可信著你了。艷霞,你和供銷社還有點事兒,最近一段時間別走遠了,能不能辦成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你別著急。」

    俊傑問道:「是不是龍灣小店欠你賬啦?」

    「小店不欠賬。辦成了是好事兒,辦不成也傷不著她,你別問了。」

    「你不告訴我就不給你捎話。」俊傑笑著說道。

    「你小子想拿我一把,那我也不能告訴你。你們聊吧,我先走了。」

    艷霞看著李吉安的背影問俊傑:「李叔找我能有什麼事兒?」

    「他說好事兒就行了。哎,他還有個二女兒在哪?」

    「在供銷社當出納員,叫李曉艷。」艷霞又笑著說道:「你知道在哪兒又怎麼樣?她的小孩兒現在一歲半了。」

    「你這是什麼話?」

    艷霞「格格」笑道:「我逗你玩,傻子。」

    俊傑冷不防抱住艷霞拎著圈兒說:「誰是傻子?你還敢不敢逗我玩?」

    「快放下!快點兒,我迷糊了,不敢了行不行?」

    俊傑停止了轉圈兒,但沒有鬆手,凝視著艷霞。

    「你這麼看我幹什麼?」

    俊傑沒有說話,把艷霞緊緊地抱在懷裡。

    艷霞閉上眼睛,小聲說道:「我是屬於你的……鬆手吧,去辦正經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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