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野草 春色滿人間 第八章  風沖雨磑   第6節
    俊傑送師傅剛要去推門,沒想到欒耀宗拉門走了進來,擺出盛氣凌人的架勢說道:「你們想幹什麼?都坐下!」他回頭關了門又道:「人家都在用心學習文件,你們想去攪鬧會場嗎?你們拿的都是什麼書?」他搶下俊傑手裡的書,翻了翻扔在鋪上。

    師徒兩人莫名其妙,只好坐到睡鋪上。

    「你叫吳俊傑吧?」欒耀宗指著俊傑說道:「你原來是龍原縣的下鄉青年,是我送你下的鄉,還給你寫過廣播稿,我還知道你的老娘叫鄭秀蘭。」他又指著老魏說:「你姓魏,是他的師傅,對吧?哼,真是一對好師徒啊,開會傳達文件都不聽了,跑到陰暗的角落裡看三黃四舊的禁書,真是好大的膽子。吳俊傑,我代表臨海市革命委員會,代表臨海市建築公司正式通知你,你的那個技工證書作廢了,馬上交出來。那是右傾翻案風的產物,也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早讓我弄丟了。」

    「不可能,必須馬上交出來!你串通師傅,拉攏青年下水,搞地下黑包工掙黑心錢,幹起資本主義了。真是上邊刮什麼風,下邊起什麼浪,你不僅給公司抹黑,還給工人階級丟了臉。對你這種人可也不必大驚小怪的,因為你是鑽進工人階級隊伍裡來的異己分子,你的表現就是階級鬥爭新動向。我再宣佈一個決定,為了保持工人階級的純潔性,公司把你開除了,從現在開始,你不用在這裡混了。」

    俊傑問道:「那我上哪兒?」

    「只有一個地方等著你,那就是大北勞改農場。不過嘛,我可以給你一次立功的機會,就看你的最後態度了,你可要把握住機會,想好了說話。我問你,搞地下黑包工誰是主謀?公司裡誰是後台?有多少人參與了活動?一共掙了多少錢?掙的錢都是怎麼處理的?你把這些都交待清楚了,或許還有出路,聽明白了嗎?」

    俊傑並不覺得怎麼樣,老魏卻聽得怒氣生發,「呼」地站起來抗聲說道:「這些事兒都是我幹的,和他沒關係,你想怎麼辦就衝我來吧。」

    欒耀宗道:「就憑你?你老娘是反革命嗎?沒老糊塗就趁早靠邊站,別在這裡逞英雄說大話。」

    俊傑站起來走到師傅的前面,對欒耀宗說道:「我願意老老實實交待問題,可這些問題只能對你一個人講,請讓我的師傅馬上離開這裡。」

    「這就對了,我相信你會這麼做的,要不然,我就把你帶到市裡問這些話了。」欒耀宗對老魏擺擺手說:「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馬上到會場好好學一學,換換舊腦筋,一大把歲數了也不知道深淺就敢趟渾水,趕快走!」

    俊傑目送師傅出了門,轉眼盯著欒耀宗臉色沉了下來,不知災難降臨的欒耀宗說道:「該你了,說話呀!」

    「你說我搞地下黑包工,有證據嗎?」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好吧,我給你拿證據。」欒耀宗打開皮夾,拿出三張紙交給俊傑,「這是我抄來的趙家屯貧下中農聯名舉報信,不會是假的吧?你好好看看。」

    俊傑把信的內容仔細看了一遍,然後還給欒耀宗,說道:「我承認他們說的都是事實,可我還想求你一件事兒,剛才你提到我媽,我那頑固不化的老媽最後是怎麼回事兒,是否交待了問題,我現在連她死活都不知道,別人再審問我的時候連這件事兒都說不清楚,還以為我隱瞞歷史問題呢。你把這些事兒告訴我,以後不管去勞改農場還是去公安局我就好說話了,我還要把這裡的真實內幕講出來,讓你徹底揭開公司的階級鬥爭蓋子。」

    欒耀宗蛇樣的眼珠子在鏡片後轉了好幾圈,最後閃出興奮的光看著俊傑說道:「好吧,你媽的事兒過去快十年了,現在告訴你也沒關係,最後嘛……是我提審了她,我看她頑固不化拒不交代問題,就交給了老黑,老黑把她打得半死不活,劉總又找她單獨談話,不知怎麼搞的,你媽瘋了。在那天夜裡,來了幾個當兵的把你媽帶走了。」

    俊傑又問道:「你提審她的時候,她怎麼樣?」

    「你那反動的老媽夠頑固了,我審了她一個多小時,她一句好話都沒說。你不至於那麼頑固吧?」欒耀宗突然發現俊傑一步步朝白己逼了過來,心裡有點兒發慌,忙問道:「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我要干你!」俊傑一把抓住欒耀宗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敢叫喚一聲,我就讓你站著進來橫著出去。」

    「你敢!」欒耀宗嘴硬腿肚子軟了。

    「好,你還有點兒骨氣。」俊傑語言輕飄,下手卻狠,一記耳光先打掉了他的眼鏡,一記重拳給他畫了個烏眼青,接著一腳又把他踢到在地,踩著他的胸脯說道:「姓欒的,你不是想拿我開刀嗎?那好,我先讓你死在前面,你信不信?」

    欒耀宗求饒了:「吳……吳師傅,我不是人,你饒了我吧……」

    「小點兒聲。你是革命的先鋒,運動的闖將,你剛才在會場不是說要發揚不怕犧牲連續作戰的精神,堅決同右傾翻案風血戰到底嗎?你不是要堅決捍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成果嗎?行,我成全你,讓你一步到位,當個烈士怎麼樣?」

    欒耀宗的血水和淚水淌在一起,打著哆嗦說道:「吳兄弟呀,我上有老母,下有孩子……」

    俊傑連踢兩腳,恨恨說道:「你還知道有老母,我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嗎?今天你認倒霉吧,給我做個伴兒,咱們誰也別活著走出這道門。」

    欒耀宗顧不得擦臉上的血和淚了,爬起來跪在俊傑面前苦苦哀求道:「吳兄弟呀,咱們沒有那麼大的仇哇……千萬別和我一般見識,繞了我吧……」

    俊傑沉默一陣,長歎口氣說:「那得看你有什麼辦法讓我饒了你,不然的話,明年今日就是咱倆的週年。」

    「包工的事兒好辦,我回去說調查了,你們是利用業餘時間幫親戚,混吃喝沒收錢,說你和趙家屯的人打架結了仇,他們誣告你……」

    「哼,這就是你的真本事了。我師父和這件事兒有多大關係?」

    「那封信你也看了,他們只說你到處找活算賬收錢,沒提你師傅的事兒。」他從皮夾裡拿出一份名單交給俊傑,「我到工地以後,暗中調查了好幾天,知道了你還有個師傅也混在一起,這是干黑活的名單。」

    「我再問你,那個劉志濤在什麼地方?」

    「劉志濤……清查『五、一六』打砸搶分子的時候他就跑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兒。」

    「你聽好了,回去後就說我真的搞黑包工,找了一幫外地農村人幹的活兒,收錢的事兒也不用瞞著。回去說我的名聲太壞了,讓你開除了。這樣可以提高你的地位和威信,還可以繼續害人嘛!」

    欒耀宗連連磕著頭說:「你還是不饒我呀……」

    「我先饒你一次,你記住了,包工的事兒要是再牽扯到我師傅,牽扯到工地和公司任何一個人,我肯定會找到你的家。哼,橫豎是個死,我不管你老娘還是孩子,殺一個賺一個,不信你試試。現在我是光棍一條,無牽無掛,又砸了飯碗,還能怕你不成!出去!有人問你臉上的傷,就說是撞牆了,滾!」

    「我記住吳兄弟的話了,絕不牽扯工地和公司的人,我不會讓人再來查了。」欒耀宗摸索著找到眼鏡,踉踉蹌蹌出了工棚。

    他出去不久,老魏進了工棚,俊傑問道:「師傅,你沒走?」

    「我在工棚後邊全聽見了,俊傑呀……」老魏把俊傑抱在懷裡,流著淚說道:「我的好徒弟,是我害了你呀……」

    俊傑把師傅扶到鋪子邊坐下,然後說道:「師傅,不能這麼說,我和欒耀宗的恩怨並不是因為咱們幹活掙錢,如果是劉志濤,今天我非殺了他不可。我求你一件事兒,我走以後,不要再干私活了,這不是怕誰,我是擔心你的身體。我估計咱們的事兒不會再有麻煩了,姓欒的這種人只不過是個運動樂,可是咱們中國的事情就壞在這種人手上,來了運動瘋狂地幹壞事兒,撈好處往上爬,最後把責任往上推,自己又躲個清靜。可這種人欺軟怕硬更怕死,姓欒的也一樣,為了自己會把咱們的事兒處理好的。還有趙家屯的那幫瓦匠,是咱們斷了人家的財路,不得已才告的狀,咱們不能怪他們。」

    「我真是老糊塗了,現在我才明白你為什麼總是搶著攬活結賬,原來你早就想到有今天了。」

    「師傅,以後我有時間會來看你的,你要保重身體呀。」

    「你真的要走?」

    「不走不行了。我不走,姓欒的沒法交差,趙家屯的人也不會罷手,就算姓欒的不管了,還會有人來插手。我必須離開這兒,他們才能消停下來。」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現在就走。我得防備姓欒的變卦再玩什麼新花樣兒,我離開這裡就在了暗處,沒了工作就沒了顧慮,他得加倍小心我。以後,再有什麼事兒就往我身上推,他們沒辦法。」俊傑開始收拾行李,把借來的書交給老魏,「這幾本書就托師傅還給唐叔了。我先回青年點看看,那裡容不下我就再想辦法,安頓好之後馬上給你寫信。」

    俊傑提著行李走出工棚,向師傅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說道:「師傅,和你在一起的這幾年時間是我最快樂的日子,我會永遠記住師傅的教誨和恩情……拜託師傅,見到那些師哥代我問好,大師哥的妹妹是個好姑娘,請你轉告她,說我在遙遠的地方祝福她,感謝她和她的家人對我深情厚意。我走了……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呀。」他把行李上肩,手提包裹轉過身,匆匆離開了師傅。

    老魏喊道:「你回去馬上給我寫信,我等你的消息呀。」

    俊傑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因為此時,他已經淚流滿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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